不安的感覺又一次爬上了心頭。


    電話的彼端,正是孟敬儒。


    她沒有感受到甜蜜溫馨,相反的,她隻覺略略有些煩惱。


    偏偏口頭上還得和他客客氣氣:“孟大哥,我剛剛到家。”


    “今日下午我陪父親去上海市政府有事商議,沒辦法來接你,請你原諒。”


    “孟大哥,你真不用這樣客氣,我家和複旦也沒多遠,坐黃包車也不過十來分鍾的事情,如何敢勞你大駕?你畢業以後承擔了家族裏的大部分生意,每日裏忙不過來,哪裏會有時間來管我的事情?”方琮珠手裏拿著話筒,腳尖踩著底下的那塊地毯輕輕的擦了擦,地毯上出現了一點點皺,把地毯上織出來的那朵牡丹花揉成了一團。


    她本是想要開導孟敬儒放手,可在孟敬儒聽了,心裏卻有些慌。


    琮珠這話,莫非是在暗暗埋怨他沒有過來等她?


    “琮珠,你別生氣……”


    方琮珠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孟大哥,我真沒生氣,我是實話實說,你這麽忙,我不便打擾,以後你還是先顧著自己要做的事情罷。”


    她越是推托,孟敬儒便越是心裏頭覺得不穩當,電話那端方琮珠輕輕的歎息,聽在他耳中,竟是跟打雷一般,讓他的耳朵裏嗡嗡嗡的響。


    掛上電話,孟敬儒決定,必須要親自去方家走一趟,真心實意向琮珠說聲對不起。


    第27章 挑撥離間蠍尾針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 原本安靜的校園有了響動。


    推著桌子的響動,腳步聲,收拾文具袋的聲音和議論聲交織在一處, 哄哄鬧鬧的一片。


    “菀言, 咱們走吧。”


    劉美欣站起身, 拉住了唐菀言的胳膊,得意洋洋:“別的科目我可能沒考好,這英文卻能拿高分。”


    唐菀言衝她笑了笑:“那是當然,你們家不是請了一個外國人在家裏幫你補習嗎?”


    劉美欣說得很開心:“我爹說以後這洋文用得上,讓我們多學學, 這才請了那個外國人來教我們的, 我姐姐卻不喜歡學英文, 她居然想學日文……”


    “日文?”唐菀言有些吃驚:“日本話有什麽好學的?英文才是世界通用語言。”


    “誰知道她呢, 她這些日子老是朝虹口那邊跑,就說有一群日本人在那邊開了一個什麽道場,每天都有表演。”劉美欣想了想:“就是那種打鬥給別人看的表演,我也想不通為什麽我姐喜歡看這些東西, 隻不過我爹說了, 她既然喜歡就讓她去看,反正呆在家裏也沒什麽事情好做的, 多跟外國人打點交道, 學點洋文總是好的。”


    現在的上海,到處都是外國人,租界和上海公共區域之間仿佛都沒什麽界限可言, 隨隨便便在街頭就能見著高鼻深目金發碧眼的西洋人,而日本人就很難分辨出來,個頭小小眼睛眯眯的中國人也不是沒有,要聽他們說話才能得知是不是東洋人。


    “聽說過日本人是咱們中國人在秦始皇的時候過去的,長得跟咱們中國人差不多,可說的話卻是千差萬別的。”唐菀言想了想,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麽都要往上海這裏跑,本來咱們就住著不寬敞,還非得跑到這裏來湊熱鬧。”


    “誰知道他們呢。”劉美欣挽了唐菀言的胳膊朝外邊走:“隻要不妨礙我們好吃好喝好玩就行了。”


    兩個人走出考場,看了看前坪,考生們已經都走了出來,穿著花花綠綠的旗袍裙裳,色彩斑斕,仿佛走進了花園一般。


    其間有一個穿著白色麻紗旗袍的女子特別顯眼,白色衣料上沒有半點別的花色,隻是用黑色的滾邊鑲嵌出了領口和斜徑,這讓她看上去有些清冷的氣質,就如一朵白色的茶花,玉白的花瓣裏嫩黃的花蕊,風中搖曳不住。


    “你看她幹啥?”劉美欣在唐菀言耳邊嗤嗤的笑:“你不是說她沒念過高中嗎?這場考試她肯定考砸了,不用說的。”


    唐菀言想了想,臉上露出了笑容。


    雖然她家有錢,可是想要進複旦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一門功課沒有成績,除非她有別的科目特別優秀,能讓教授們覺得可以給她一個花錢進來的機會——對於一個沒念過書的鄉下女人來說,她又能有什麽科目是特別優秀讓人刮目相看呢?


    “菀言,好不容易考完了,我們得好好放鬆一下,去逛街怎麽樣?”


    劉美欣眼裏全是興奮的光,這兩個月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裏看書,真是太悶了,她好想到街上去看看新出的衣裳和首飾。


    當然,如果能順便看到孟敬儒,那便太好了。


    唐菀言搖了搖頭:“逛街?我不感興趣的。”


    不是不感興趣,主要是兜裏沒錢,逛街對於窮人來說並不友好。


    雖說唐潤之拿的薪酬是複旦的第一檔,可畢竟要養活一家三口,他自己又喜歡買書,看到好書便是節衣縮食也要買,唐夫人勸過多次勸不住,也隻能由著他花錢,把家中的開支相應減少了些,唐菀言每個月的零花錢也就一塊鷹洋。


    在瑪利亞女子學校,大部分女學生都是家裏有些錢的,唐菀言除了父親的職業能拿出來說一說之外,其餘的都不能與她們比。好在唐夫人是個勤儉持家又心靈手巧的,唐菀言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她一針一線做出來的,省了裁縫的工錢,衣料就可以用得好些,故此唐菀言的穿著倒也不算差,偶爾能拿了這一塊錢鷹洋請大家吃點小糖果之類,把門麵給撐住,讓人看不出家中清貧。


    劉美欣一點都不能體會到唐菀言的難處,她抓住唐菀言的胳膊撒嬌:“你陪我去逛街,然後到寶蘭庭吃午飯,昨日我在你們家吃的飯,我要迴請你。”


    唐菀言的心微微一動,早就聽說寶蘭庭是上海頂尖的飯店,她曾經路過那裏,看到外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閃爍爍,門童拉開門的瞬間,能聽到裏邊低洄的音樂。


    她隻能站在外邊看看,卻沒有進去的本錢。


    “行……”


    剛剛點頭,就見著那邊有個熟悉的人影,唐菀言掙脫了劉美欣的手朝著林思虞跑了過去:“林大哥,林大哥!”


    林思虞正急急忙忙的走,目光追逐著那如風中山茶的女子,卻被唐菀言給趕過來攔住,心裏頭實在有氣,可畢竟她是唐潤之教授的女兒,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好掃她的麵子,隻能站在那裏,眼睛巴巴兒的望著那個人影消失在綠蔭叢中。


    “林大哥,你做錯了事情!”唐菀言氣憤的看著林思虞,一張臉漲紅了幾分:“考國文的時候你利用機動監考的身份去給她送答案!”


    林思虞心中一緊,自己真是千錯萬錯,心裏頭著急想幫方琮珠一把,沒想到可卻落了個這樣的結局,竟被唐菀言看了出來。


    好在他知錯就改,昨日向考務辦公室坦誠了這件事情,那些人調了監考的兩位老師過來,證實他隻是在國文考試裏進去過一次,而且很快就走開了。


    那位坐在後邊的副監考老師更是拍著胸脯保證:“這位機動監考隻是在教室裏走了一圈,並未做太多停留。”


    考務辦研究了一下,決定還是將這事情送到了校長辦公室,秦校長讓人將方琮珠考場的國文試卷調了出來,親自查看過方琮珠的試卷,發現她的試卷並無塗改痕跡,而且答案也不見得特別出色,若是抄了國文係才子林思虞的答案,肯定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這位方同學倒是個誠實人,倒是我看錯了你。”


    秦校長瞥了林思虞一眼:“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是我一時糊塗,還請校長處分,任何懲罰我都甘願承受,我絕無怨言。”林思虞盯著腳下的地麵,心中懊悔不已。


    “我懲罰你好好幫助下一屆的新生,要全心全意的為學校做點事情。”


    秦校長是個惜才之人,林思虞的筆力不錯,算得上複旦學生裏的一支筆,秦校長沒有想要開除他的心思,稍作懲戒而已。


    林思虞謝過秦校長的寬宏大量,保證以後一定會做個正直的人,不再犯這種有損人格的事情。


    “也別太放在心裏,年輕人難免犯錯,以後不再犯便是。”秦校長拍了拍他的肩膀:“但願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你要堂堂正正的做人,特別是在民族大義前,千萬不要糊塗。”


    這樣一來,事情就算完結了,可現在又被唐菀言攔著,聲稱捉住了這個把柄,林思虞覺得實在不快,也覺得很懊悔,自己的一時糊塗使得現在自己還受製於人。


    特別是受製於唐菀言。


    她想要做什麽,林思虞隱約能猜到答案。


    萬一她吵著鬧著要把方琮珠的試卷作廢那該怎麽辦?林思虞真恨不能打自己一個巴掌,怎麽那陣子忽然有這樣愚蠢的想法呢?


    他絕不能向她承認有這麽一迴事情——唐菀言並沒有當場抓獲他,更何況方琮珠也沒有采用他的答案,他為什麽要向唐菀言承認這件事情呢?


    “我沒有給她遞答案,你什麽時候看到的?”林思虞吸了一口氣,淡淡的答了一句。


    “我看到你走過去,低聲和她說話!”唐菀言很生氣,瞪眼盯著林思虞,原以為自己將這事情按著沒有揭發出來,他會要感激自己,可沒想到他索性來了個拒絕承認,這實在是太氣人了!


    “你看到的?”林思虞笑了笑:“那你怎麽不當場把我徇私舞弊的事情揭發出來?”


    “林大哥!”唐菀言跺了跺腳:“我怕你被開除,所以才壓著沒說這事情!”


    看著他一副冷漠的神情,唐菀言的心都涼了,她癟了癟嘴,眼睛裏淚汪汪的一片:“林大哥,你不是不在乎她的嗎?為什麽一定要做那樣的事情?她考進複旦對你有什麽好處呢?以後在學校裏你就要經常看到她了,你不覺得尷尬嗎?”


    她的話,句句紮心,林思虞隻覺得好像有一把刀子正刺向她,鮮血淋漓。


    或許這就是對他做錯事的懲罰吧,時時刻刻要被人戳心。


    “我……不尷尬。”


    林思虞瞥了唐菀言一眼,見她眼中淚光點點,有些於心不忍:“菀言,你青春正好,何必苦苦糾纏在這件事情上?你值得更好的,進了大學以後,把目光放遠一點,自然能遇到你心裏頭喜歡的那個人。”


    “不,不,不會的,我喜歡的人是……”


    唐菀言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林思虞朝旁邊閃了一步:“我還有事情要做,暫且失陪。”


    他走得很快,還沒容唐菀言反應過來,已經在幾步之外。


    “林大哥!”唐菀言生氣的喊他,可是林思虞沒有迴頭,飛快的朝前邊走。


    “菀言,你幹嘛一定要粘著他!”劉美欣走了過來,和唐菀言並肩站在那裏,看了看林思虞的背影,有些不屑:“這個人雖說長得還不錯,可他是個呆子,竟然看不出你的心思!菀言,你生得這麽美,又是知名教授的女兒,想要找一個如意郎君還不容易,幹嘛一定要在呆子身上浪費時間?咱們快些走罷,不用想這些煩心的事情了。”


    唐菀言抬手擦了一把眼淚,隻覺得心裏涼冰冰的一片。


    林思虞對她的態度越是冷淡,她便越想接近他。分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她卻沒法抑製自己的心情,站在他身邊,哪怕是他的話傷害了她,可她一點都不埋怨,還在希望著下次能重。


    “走吧走吧,人家都走得沒影兒了。”


    劉美欣拉著唐菀言朝外邊走:“咱們先去霞飛路的蕙錦香看看衣裳首飾,然後再去寶蘭庭吃飯,就這樣決定了。”


    劉家的汽車在校門外等著,司機見著劉美欣出來,趕緊下車打開車門:“小姐,考完最後一場了吧?是迴家還是去哪裏?”


    “先開到霞飛路蕙錦香,你去寶蘭庭給我訂個兩個人座,再開迴來接我。”


    劉美欣拉著唐菀言上了車:“別想這麽多了,咱們開開心心的去玩。”


    車子很快就開到蕙錦香,這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正是盛夏好逛街的時候——日頭沒有這麽惡毒,撐一把花布洋傘在街道上慢慢走著,那優美的曲線婀娜的身姿能吸引不少目光。


    蕙錦香裏有好些太太小姐們正在看衣裳,店裏的幾個夥計忙著招待,連歇氣的功夫都沒有。劉美欣在門口站著看了看,拉著唐菀言走了進去:“你們家大少爺在不在?”


    店夥計認得劉美欣,知道她的身份,趕緊過來作揖陪笑:“劉二小姐,我們家大少爺剛剛出去,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劉美欣瞬間就沒了興致,她特地跑到蕙錦香來就是想找孟敬儒的,沒想到撲了個空。


    “劉二小姐,你想買點什麽?”店夥計覷著劉美欣的臉色有些不好,心裏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這位嬌貴的劉小姐到底想做什麽事情。


    “給我拿你們店裏新款的手鐲來看看罷。”


    司機開車去寶蘭庭訂座,總要等著他迴來才行,隨便挑挑看有沒有合意的首飾,看中了以後讓母親給她買下來。


    店夥計殷勤的將劉美欣和唐菀言請到了旁邊的珠寶首飾門麵裏邊:“劉二小姐,你稍微坐坐,我去給你拿最新到的手鐲過來。”


    一個盒子被送到了桌子上,揭開大玻璃麵兒,裏邊有四隻手鐲,一隻金鑲玉,一隻絞絲掛鈴鐺,一隻搭扣上有兩朵精巧的玫瑰花,還有一隻垂了一排細細的流蘇下來,流蘇上點綴著碎鑽,映著玻璃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閃閃發亮。


    “菀言,你覺得哪隻好看?”


    劉美欣拿出那個有玫瑰花搭扣的:“這隻怎麽樣?”


    唐菀言笑著點頭:“好看。”


    她心裏頭暗暗羨豔,這人與人之間,相差的不是一點半點,自己拿一塊鷹洋出來都得要掂量許久,可是劉美欣卻是想要買什麽便是什麽,根本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她可真是會投胎,看準了才投的。


    日頭漸漸偏西,陽光已經沒有開始那樣毒辣,隻不過走在外邊,風依舊是熱的,吹到臉上暖烘烘的一片。


    街道上的行人開始多了起來,將暮未暮的上海,似乎是冬眠的動物剛剛蘇醒,打了個嗬欠,身子蠕動,準備進入活躍期。


    劉美欣在蕙錦香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咖啡都喝了兩杯,可依舊沒見孟敬儒迴來,心裏不免有幾分焦躁。店夥計在一邊殷勤的陪著,不時向她介紹蕙錦香最近迴來的首飾,項鏈耳環戒指這些,一樣樣的拿出來給劉美欣挑,沒多久,她就已經選了一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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