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青山夫妻不知道,可是趙麗芳知道,殷秀成並沒有犧牲,他很快就要迴來了。


    這也意味著趙麗芳功成身退的日子即將來臨。


    趙麗芳早就想好了,等到殷秀成迴來了,她就找理由跟殷秀成離婚。有這三年的辛苦在這裏,有她故意在眾人麵前宣布的絕不改嫁作為鋪墊,就算是她提出離婚,所有人包括殷秀成也不會對她的人品產生質疑。


    離了婚,她就獨自一人生活,全心準備高考。


    現在是1975年春天,1977年恢複高考。憑著她上輩子的知識積累,又提前複習這麽久,絕對能夠考一個不錯的大學。在這個年代,這就是光明人生的開始。


    從此之後,天高海闊,她再無顧忌,盡可自由生活,想想都覺得全身輕鬆。到時候她又可以迴到物質富足、精神自由的狀態,該是多麽美好。


    ……


    早飯是玉米紅薯稀飯,配上切好的鹹菜,還有玉米饅頭,每個人都吃得很香。從饑荒時代走過來的人,都特別珍惜現在這樣能夠吃飽肚子的好日子。


    “娘,你去上工吧,我來收拾。”六歲的殷冬雪站起來隻比八仙桌高一點,卻已經能把很多家務幹得像模像樣了。在後山村這種地方,五六歲的小姑娘踩著凳子給一家上工的大人做飯的事情,並不罕見。


    趙麗芳摸了摸她的腦袋,在小姑娘漂亮的鳳眼注視下親了親她的額頭。果然,那邊殷小虎已經伸著胳膊叫了起來:“娘,娘!我也收拾!親我,親我!”


    才四歲多的小家夥,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和姐姐爭寵了。趙麗芳笑著,在蹦跳著的殷小虎額頭上親了一下,又把安靜地坐在一邊的殷小鳳抱在懷裏親了一口,收獲了殷小鳳一個靦腆的笑。


    殷家是烈士軍屬,就算是不去上工,年底等著拿補助工分都可以。村裏還有一家軍屬就是這麽幹的。


    不過殷青山素來是一個不喜歡占人便宜的性子,又閑不住,一直堅持上工,殷老太也跟著幹活,趙麗芳自然也不能閑著。


    憑著補助工分和烈士津貼,一家六口人的衣食住行也都夠了。但是殷老太曾經跟趙麗芳談過心,意思就是說,還是要趁著他們老兩口還能動彈,多幹點活,多掙點工分,攢點家當,畢竟以後三個孩子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趙麗芳並沒有表示異議。她並不是一個怕吃苦的人——別人眼裏她順風順水的人生,難道不是她一點點拚搏得來的嗎?這世間的苦並不隻有體力勞動。彈琴不辛苦?練舞不辛苦?練字不辛苦?背書刷題不辛苦?


    這三年她越辛苦,迴頭她提出離婚時越沒有被人攻擊的理由,被大反派憎恨的可能性就越小。


    所以,三年來,後山村大隊所有社員都親眼看著秀成媳婦從最開始的偷懶嬌氣,一變而成為勤勞吃苦的典型。提起秀成媳婦,誰不是豎起大拇指?


    現在殷青山受了傷,殷老太要照顧他,老兩口請假誰也說不出什麽來。老兩口在家帶著三個孩子,趙麗芳去上工也放心了。


    趙麗芳收拾幹淨,腳步匆匆趕到大隊部,正看見大隊會計李紅衛從辦公室出來,拿著一根鐵棍。這是要去大隊部前麵那棵大槐樹下敲鍾,宣布上工時間到了。


    等到社員們都來齊了,叼著長煙杆的隊長李土根才開始排工。


    趙麗芳被分去和泥。


    後山村所在的紅旗鄉方圓數十裏,土質特殊,適合製作水缸、水罐這些陶製品。周圍數百裏的供銷社,都到紅旗鄉批發購買這些陶製品。這也是紅旗鄉的一大支柱產業,畢竟誰家不需要水缸、罐子、陶瓷大碗這些日常用品呢?


    後山村自己就有一個專門的生產小隊,專門負責製作這些陶製品。能夠獨立製作陶製品的社員,每天隻要完成足夠數目的產品,就能拿到最高的工分。


    在趙麗芳看來,後山村的陶製品小隊已經有點流水線的雛形了。和泥就是這個流水線中的重要一環,泥的好壞對於產品的質量有直接影響。


    負責和泥的人不僅不能怕累,而且還要有耐心。


    陶製品生產小隊的工作場地在村北的後山,被社員們稱為窯廠。山壁上挖了幾個窯洞,就是他們的工作間。


    趙麗芳在窯廠領了木鍬,跟著搭檔開始挑水和泥,中午飯都是在窯廠吃的。和泥是個辛苦活,不偷懶地幹一上午還是很累的。在粗麵麵條裏偷偷滴了兩滴靈水,趙麗芳吃完飯,才覺得精力恢複了許多。


    下午繼續幹活,一直到下工的鍾聲響起。


    迴到家裏,殷老太已經帶著孩子們做好了晚飯,一家人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說說笑笑地吃飯。


    這樣的日子和趙麗芳以前過的日子沒有太大不同,以至於趙麗芳根本沒想到,殷青山老兩口提起的招贅竟然是認真的。


    沒過幾天,趙麗芳下工迴家,就看見自家院子裏有個男人在和煤。


    後山村家家戶戶都是燒煤的,不過不是用煤球,而是用濕煤。要把煤粉、黃土按照一定的比例兌上水,攪拌均勻。黃土少了不粘,煤粉少了火力不夠。


    弄得不好的話,把濕煤往灶眼裏一填,火就得給壓滅了。


    往常這活計是殷青山幹的,這些天殷青山受了傷,就是趙麗芳在幹。


    這會兒怎麽會有一個男人在她家裏和煤?難道是殷秀成迴來了?趙麗芳站在院子門口,微微皺起了眉頭,不像。


    她記得書裏說,殷秀成個頭很高,得有一米八多。眼前這男人雖然肩膀寬,看起來很結實,可是個子恐怕也就是一米七的樣子吧?


    就在她打量男人背影的時候,殷老太從廚房走了出來,看見了趙麗芳:“麗芳迴來啦!”


    聽到殷老太的聲音,彎著腰的男人立刻挺直了脊背,迴過頭來看向院子門口。


    這不是住在村口的李大牛嗎?李大牛家裏隻有他和老爹兩口人,老爹常年臥病。李大牛老實勤快,掙的錢卻全都花在了給老爹看病上,都二十三歲了,連個媳婦都說不上。


    趙麗芳目光敏銳,看見了李大牛黝黑的臉和脖子都在發紅,看著自己的眼神也直直的,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麽迴事。這老兩口來真的啊!


    她還沒斟酌出合適的話,剛向前走了幾步,李大牛就已經落荒而逃:“嬸,嬸子,俺,俺,先走了……”


    院子裏剩下一片安靜,殷老太的臉上表情很複雜。


    趙麗芳深深吸了口氣,大聲宣布:“娘,俺心裏隻有秀成!”為了保證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她又補充了一句,“別的男人,俺都不要!”


    殷老太一把抓住了趙麗芳的手,淚水在臉上縱橫:“麗芳,俺也不舍得你啊……可是誰讓秀成他……不在了呢……俺們不能耽誤你……你還年輕……”


    哢哢哢,有人推開了被李大牛匆忙關上的院門,一步步走了進來。


    第3章


    殷老太握著趙麗芳的手突然變緊,肢體僵硬,眼睛從趙麗芳身側望向她的背後,枯瘦的臉上顯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趙麗芳感覺到周圍的氣氛變化,愕然轉身後望。


    暮色初降,山間霧靄在村子裏飄蕩。一個修長身影穿過狹窄矮小的院門,一步步走了過來,黑色皮鞋踩在土地上,發出悶悶的腳步聲。


    殷老太全身發抖,踉蹌地向前行去:“秀成……秀成……你迴來了……”


    淚水在她滿是溝壑的臉上肆意流淌:“你是不是……不想讓……麗芳……招人……”


    “秀成,你冷不冷……餓不餓……娘給你燒紙……”


    “秀成,娘想你啊……娘的心都碎了啊……”


    趙麗芳在看見這個男人的第一眼,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殷秀成!大反派殷秀成迴來了!


    被跌跌撞撞的殷老太拖著走了兩步,聽著殷老太帶著哭腔的話,趙麗芳突然驚醒,連忙用力攙扶著殷老太的手臂,小聲提醒:“娘,進屋裏再說吧。”


    在這個年代說什麽燒紙的話,被人聽見了說不定會惹什麽麻煩。


    趙麗芳一說話,已經走到他們麵前的男人就抬起眼睛看向了她。


    殷秀成穿著一身藏藍色的警服,戴著同色大簷帽,帽簷下露出一雙和殷冬雪幾乎一樣的漂亮鳳眼,隻是眼角微微挑起,眼睛更加狹長。他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趙麗芳竟然忍不住有種顫栗的感覺,仿佛自己隱藏在心底的那些念頭全都暴露無遺。


    他加快腳步,從另一側扶住殷老太的手臂,腳步如風,將滿臉震驚迷茫的殷老太帶進了堂屋裏。


    趙麗芳沉默地鬆開手,看著殷秀成把殷老太攙扶到殷青山的床邊坐下,二話不說取下帽子,跪地磕頭:“爹,娘,兒子不孝,讓你們兩老傷心了!”


    堂屋點著油燈,昏暗的燈光從殷秀成的背後照過去,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殷冬雪、殷小鳳和殷小虎都在堂屋玩耍,等著趙麗芳下工迴家吃飯。他們並不認識這個突然出現、跪在地上用力磕頭的男人,卻能夠感覺到房間裏古怪而緊繃的氣氛,情不自禁地依偎到站在堂屋中央一動不動的趙麗芳身邊。


    殷小鳳和殷小虎一左一右地抱著趙麗芳的雙腿,殷冬雪攥著趙麗芳的衣角,背靠著趙麗芳,身體都繃得緊緊的。


    殷青山用力伸著胳膊想要坐起身來,可是殷老太卻已經凝固成了一個雕像,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還是殷秀成爬起身來,動作利落地將殷青山抱起,一隻手將高粱皮枕頭墊在他背後,讓殷青山坐了個安穩。


    “秀成?”殷青山握著兒子的手,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


    “爹,娘!我沒死,我迴來了!”殷秀成閉了閉眼睛,眼角有些濕潤。


    殷老太終於迴過神來,一把抓住殷秀成的胳膊,滿是硬繭和傷口的手顫抖著摸上了他的臉:“秀成?秀成?你沒死?沒死?”


    殷秀成用力點頭,殷老太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哭了一半,又用力拍打著殷秀成,嘴裏不停地叫著,罵著,誰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殷青山也是老淚縱橫,嘴裏隻說著“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娘,他是誰?”殷小虎帶著警惕的聲音驚醒了殷青山老兩口。


    殷老太對著殷秀成又是狠狠一下:“你這個……怎麽當爹的!孩子都不認識你!”她擦著眼淚,對著趙麗芳和三個孩子招手,“來,小虎,你來,這是你爹!”


    三個孩子一齊盯住了殷秀成。他們知道,別的孩子都有爹有娘,隻有他們沒有爹,隻有娘。雖然殷家是烈士家屬,沒人當麵嘲笑他們,但是孩子特有的敏感,還是讓他們感覺到了一些不同。


    殷冬雪迴頭看趙麗芳:“娘?”她年齡大一點,已經知道了烈士意味著什麽,死亡又是什麽意思。


    趙麗芳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走了出來。她記得原著裏說,殷秀成迴來時可是大張旗鼓,大白天開著偏三輪警用摩托從村頭一直騎了進來,整個後山村都知道他死而複生了。也是因此,他引起了女主的注意,和女主初次相識。


    怎麽這次殷秀成會無聲無息地出現?是因為她的存在,不知不覺地影響到了劇情?這樣的改變,意味著什麽?


    趙麗芳低頭對殷冬雪鼓勵地笑:“對,奶奶說的沒錯,這是你們親爹。”


    殷冬雪睜大了眼睛,趙麗芳先是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慢慢蹲下身子,一左一右攬住了殷小鳳和殷小虎這對龍鳳胎的身子,溫柔地說:“去吧,去抱抱你爹,他這麽多年沒迴來,一定很想你們。”


    殷小虎膽子最大,立刻邁動一雙小短腿,噔噔噔衝向殷秀成。


    殷秀成也蹲了下來,張開雙臂將撲過來的殷小虎接了個滿懷。有了殷小虎的例子,殷冬雪也有了勇氣,她拉著殷小鳳的手,加快腳步走向殷秀成。


    兩姐妹在距離殷秀成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可是殷秀成卻向前一彎腰,把她們兩個和殷小虎一起抱在了懷裏。


    “爹,我可想你啦!”殷秀成站起身來,雙手握在一起,把三個孩子都抱了起來。也許真的是血脈聯係,剛一見麵,殷小虎就已經主動抱住了他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表白了。


    說完,他還按照趙麗芳平時對他的習慣,叭的一聲在殷秀成的臉上親了一口。


    殷冬雪咯咯笑了起來:“我們也有爹啦!”


    殷小鳳不說話,可是嘴巴卻笑得合不攏,一雙眼睛閃閃發光,盯著殷秀成的臉挪不開去。


    殷秀成的眼角微光閃動,他低下頭,用力將三個孩子抱在自己胸前,感覺著三個柔軟嬌嫩的小身子依戀而信賴地靠在自己身上,棱角分明的嘴唇抿得緊緊的。


    殷老太壓抑數年的情緒已經發泄得差不多了,這會兒心底隻剩下狂喜。看著兒子抱著三個孩子的樣子,再看看站在屋子中央沉默不語的兒媳婦,忍不住笑著提醒:“這幾年,麗芳真是辛苦了。”


    要不是兒媳婦這三年的堅持,這個家可能早就散了。現在好了,兒子活著迴來了,這個家,圓滿了!


    殷秀成站在暗影中,抬頭望向那個窈窕的身影。


    第4章


    殷秀成的目光猶如實質,讓距離他好幾米外的趙麗芳忍不住繃緊了身體。她知道殷秀成遲早會迴來,卻沒想到他會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讓她有種措不及防的感覺。


    沒關係,沒關係,我養活了他一家老小,他隻會感激我,不會對我有什麽惡意。趙麗芳在心裏開導自己,努力一點點放鬆身體。我現在是殷秀成的妻子,因為深愛他,所以在殷家風雨飄搖之時堅貞不移。


    看見自己深愛的男人死而複生,我應該高興,而不是緊張。


    當然,適當的緊張也是合理的,因為原主和殷秀成雖然已經結婚六載,有了三個孩子,但是真正相處的時間卻不超過十天。他們之間,其實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趙麗芳雙手在身前扭成一團,為了不露出破綻而低下的頭慢慢抬起來,雪白的牙齒輕輕咬著下唇,努力做出大方的樣子看向殷秀成,眼神羞澀而含著期待。


    殷秀成站在暗影裏,趙麗芳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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