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並不是一個心機深沉的人,但他也有基本的思考能力,他知道皇室一直忌憚江家手中的兵權,從原身的祖父那一代起,皇室就有意收攏江家手中的勢力。


    當初朝陽公主會被許配給原身,未必沒有裏應外合,削弱江家的意圖,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朝陽沒有配合當時的皇帝,而朝陽的父皇,那個深謀遠慮的帝王也沒來得及做什麽,就駕崩了。


    繼位的先皇遠比不上他的父親,加上又不是一個長命的,在位時期連朝堂上其他分散的勢力都沒有攏合到自己手中,但這並不妨礙他在位時期經常給原身下絆子,牽製原身勢力的發展。


    原身明白,狡兔死,走狗烹,江家現在就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不論繼位的是哪一個皇帝,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手裏掌握那麽多兵權,權勢淩駕於皇權之上。


    他想過要不要幹脆造反,隻是這樣一來江家忠烈的名聲必然會毀去,而且他的妻子還是楊皇室的公主,他要造反,地位最尷尬的就會是他心愛的女人和無比疼愛的女兒。


    他也想過要不要幹脆放權,可原身的兵權也不是靠虎符得來的,靠的是江家男丁的鮮血,靠的是全軍上下對江家的信任,對於原身手下那些兵來說,虎符還不如他一句話來的有用,這樣的情況下,原身即便放權歸隱,也不可能得到新帝的信任,相反,為了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恐怕原身一家的性命都要受到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原身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扶持一個傀儡皇帝,至少在對方親政前的十五年,自己不用擔心被皇帝忌憚針對,也不會被妻子埋怨他奪了楊皇室的江山。


    原身的這個做法其實也是在逃避,所以當十五年過去,幼帝該親政的時候,矛盾就爆發了。


    他給幼帝找了一個好老師,可惜幼帝天資不高,身邊又有許多有心人的慫恿,對他這個攝政大臣並不滿意,且幼帝的才能根本就擔不起這個位置,原身幹脆廢了幼帝,又立了一個新的皇帝。


    為防止上一次的錯誤發生,這一次原身立了一個十三歲,已經顯露出天資的皇帝,在對方的偽裝下,原身相信他聰慧重恩情,又十分親近敬佩他這個大將軍王,隻是再好的掩飾在對方開始接觸權利後都會暴露,原身很快就察覺到了新帝的勃勃野心和他對自己的忌憚懷疑。


    於是這個皇帝又被廢了。


    這一次,原身吸取了前兩次的教訓,幹脆將新立的小皇帝放在身邊親自照顧,一個和自己感情深厚的小皇帝掌權,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吧。


    當然同時原身也暗自發誓,如果這一次,新帝依舊容不下江家,那麽他就搶了楊皇室的江山,即便到時候妻子因為這件事怨他恨他,也好過全家的性命都終結在皇室手中。


    隻是原身失算了,三立兩廢,待他新立的第三任皇帝長成後,他已經不是當年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王了,正所謂英雄遲暮,原身老了,又隻有一個女兒沒有傳承,軍營中早就有了不服他的聲音,加上這些年他行事太過張狂,卻又不肯真的反了楊皇室,那些忠心他的人看不到未來,也開始動搖各自的立場。


    原身的失敗是注定的,他所有的能力都放在了戰場上,對於人心的琢磨遠沒有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來的深刻,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原身一而再再而三的猶豫糾結,早已為自己的未來埋下隱患。


    而最讓江流鬱悶的是原身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自己妻子的想法,她是楊皇室的公主不假,可同時她還是他的妻子,他女兒的娘親,親族和女兒擺在一塊,朝陽會選擇哪一邊,原身真的知道嗎?


    江流將杯中的酒水飲盡,然後垂眼看著桌子上的果盤,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陛下是臣教導的,陛下能不能親政,老臣心裏自然有所衡量。”


    藺荀聽了江流的話咯噔一聲,這奸人果然狼子野心,攔著不讓皇上親政,不過藺荀也沒辦法反駁江流的話,因為按照小皇帝的課業水平,確實還不到可以親政的時候。


    但誰讓小皇帝親政才是正統呢,這天下早晚是要交到小皇帝手中的,還不如早一點讓他開始接觸,他也有精力,慢慢教導陛下。


    “凡事都要有一個開始,陛下聰慧,想來不會讓將軍失望的。”


    藺荀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江流:“難道將軍和太後一樣,都不願意看到陛下成長起來?”


    這一次不成功也沒有關係,太後和江流的狼子野心必須要傳出去,他倒要看看,江流能攔一次,還能不能攔兩次、三次……即便他是功名煊赫的大將軍王,恐怕也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藺大人能夠保證?”


    但出乎藺荀的預料,江流雖然不情願,但最終還是鬆口了。


    “老臣自然能保證。”


    藺荀一時間不知道江流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可既然江流鬆口,他趕緊抓住話柄,逼著江流允諾放權。


    “那好。”


    江流站起身,魁梧的身形在這一刻格外高大,隱隱透露著曾經沒有的威懾力,倒比此刻坐在皇位上的小皇帝更像是一個帝王。


    “臣身體不適,恐怕要在家修養一段時日,請陛下太後恕臣失儀了。”


    說罷,江流拂袖而去。


    這是——成功了!


    藺荀等準備好長久戰的老臣們麵麵相覷,不敢相信他們心中的大奸臣居然那麽輕易就允諾放權,這裏頭該不會有他們沒有察覺到的陰謀詭計吧?


    但不管怎麽樣,陛下能夠親政是一件好事,江流還有什麽計謀,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藺荀等忠臣派係難掩欣喜,而江流那些部下以及朝堂上倒向江流的那些勢力則是疑惑不解,準備等宴會結束後就找時間去將軍府上探探口風,同藺荀等人一樣,他們也不相信,大將軍這麽輕易就鬆口放權。


    全場最不高興的恐怕就要數蕭茹意了,在江流拂袖而去後她直接變了臉色,要不是顧忌這會兒宴會還沒結束,她這個太後又沒有江流這樣任性的權利,恐怕她也要拂袖離場,立馬找人將江流請過來,質問他到底是什麽想法了。


    ******


    幼帝親政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於這個消息同樣流傳開的還有大將軍江流罷朝的新聞。


    十天,對方借口身體不適,已經有足足十天沒有上朝了,將軍府大門緊閉,誰的帖子也不接,讓人更加琢磨不透他的真實用意。


    不過江流不在,確實給予了藺荀這方勢力發展喘息的空間,加上小皇帝開始親政,按照正統的思想,藺荀這方更加名正言順,這段時間,不少原先中立的派係都有向藺荀靠攏的趨勢。


    “公主,你不去前院看看將軍嗎?”


    同樣受到影響的還有將軍府,幼帝親政,攝政的將軍卻開始罷朝,將軍府裏人人自危,要不是還有朝陽公主鎮著,恐怕府裏早就亂了。


    這天桂嬤嬤服侍朝陽公主用完早膳,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自從將軍罷朝後就再也沒有踏足過公主的漱芳苑,昨日是初一,這個將軍雷打不動會過來的日子同樣未曾出現,這讓桂嬤嬤有點不安。


    明明公主和將軍都有緩和的趨勢了,怎麽又叫朝堂上的事耽擱了呢?


    桂嬤嬤也不是聖人,她隻在乎公主開不開心,快不快活,至於這燕朝的皇帝到底誰來做,誰來管,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思來想去,桂嬤嬤覺得還是得讓公主這裏先服個軟,送碗羹湯去前院試探一下將軍的態度。


    “就算不為自己,也為小郡主想想,前些日子將軍時常過來用膳,這些日子不來了,郡主也很想念將軍呢。”


    桂嬤嬤知道公主的軟肋是郡主,以郡主的名義勸說,公主總會動容的。


    “嬤嬤,你讓廚房去熬一碗豬心湯。”


    桂嬤嬤的勸說隻是給了朝陽一個台階下,實際上她確實也有些擔憂,早就想去前院的書房看看自己的夫婿了。


    “誒,老奴這就吩咐去。”


    桂嬤嬤欣喜地退下,半個多時辰後,朝陽公主帶著幾個伺候的下人,出現在了前院的書房中。


    江流沒讓人攔下,朝陽順利地端著湯水進入書房。


    “豬心湯,定驚定神,補血養氣。”


    朝陽將湯水放在江流的麵前,眼神並未四處打量,一副淡然的模樣。


    這是她第二次主動進入江流的書房,第一次是她異母的皇兄病逝,她來書房詢問江流的打算,那時候他告訴她,他想要扶持幼帝,朝陽沒說什麽,就從書房離開了。


    其實她並不滿意江流的這個決定,因為立幼主的隱患太大,隻是那時候她並沒有質疑他。


    立幼主啊,似乎對蕭茹意這個無子的皇後來說好處最多,那時候江流和蕭茹意的風流韻事傳的沸沸揚揚,朝陽不想問,也不敢問。


    這是她第二次踏入江流的書房,沒想到為的卻幾乎還是同一件事。


    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天下的主人不再是楊家人了,你會怎麽做?”


    書房內太安靜了,幾乎隻有兩人輕微的喘息聲。當然,隨著江流拿起麵前的湯水後,又多了湯勺攪動湯水以及和瓷碗碰撞的聲音。


    “什麽意思?”


    不可避免的,朝陽的心跳漏了幾拍。


    “如果有一天我造反了,你是願意做江夫人,還是願意做朝陽公主?”


    江流直接將話挑明,眼前的女人可是能夠女扮男裝上戰場的巾幗英雄,他不覺得對方連這點事都承受不了。


    “你想造反?”


    朝陽的語速有些慢,她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惆悵迷茫,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然後用無比複雜的眼神看向了對麵的男人。


    這一天終於來了!


    她還記得當年她被父皇指婚給這個男人的時候,父皇說的那句話。


    江家狼子野心,早就覬覦楊家的江山,她要謹記自己楊氏女的身份,監視江家的一舉一動,必要時,除去江家人,保住楊氏江山,屆時她還是尊貴無比的公主殿下。


    對於父皇的這番話,朝陽不以為然,不過她的心中也明白,皇室和江家此消彼長,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皇帝容不下手握重兵的權臣,權臣未必會永遠甘心於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父皇勉強稱得上是明君,但也逃不脫帝王都有的疑心病,更別提她那個有勇無謀的皇兄了,要不是死的早,恐怕早就已經把江流逼反了。


    說實話,當初皇兄病逝的時候江流居然沒有選擇造反讓朝陽很是吃驚,他應該知道自己的處境,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會讓他猶豫呢?


    朝陽可不敢厚著臉皮覺得是自己讓他猶豫了,隻當江家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忠心,抑或是傳言說的那樣,自己的夫婿對她的皇嫂無比癡心。


    “為什麽要告訴我?”


    朝陽斂眉,視線凝聚在鞋尖的位置,難道他就不怕自己這個皇室公主揭發他的狼子野心嗎?


    “如果我造反了,你會選擇誰?”


    江流依舊重複這一個問題,造反是必然結果,他得明白朝陽的態度,才能開始之後的布局。


    “你知道我的母妃嗎?”


    朝陽沒有直接迴答,而是忽然提起了自己的母妃。


    “她是夷族的公主,因為夷族戰敗,被當成禮物獻給了我的父皇。”


    朝陽深邃的五官輪廓就是源於她身上一半夷族的血脈,因為血統的緣故,小時候的朝陽在宮中並不受寵,好在她的母妃象征著夷族歸順燕朝的決心,因此母女倆即便不受寵,也沒有受到過慢待。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的母妃時常向她說起她的故鄉,那個水草豐茂,牛羊成群,民風彪悍的地方,朝陽的母妃是個很豁達的女人,她的心屬於藍天和草原,即便被部族當成禮物送給了燕朝的皇帝,從此隻能住在那四方圍城之中,她也不怨不恨,因為有這樣一個母妃,朝陽也能夠很平心靜氣地看待戰爭,看待王朝的更替。


    “成王敗寇,自古都是這樣。”


    朝陽緩緩說道,如果她真的在乎這些,那她該怎麽評價自己的血統呢?


    “而且我也是人,也是自私的,阿蕪是我最在意的,隻要阿蕪好好的,我就是快樂的。”


    局勢越來越尖銳了,楊皇室強盛,江家必然衰弱,而江家煊赫,楊皇室必然走向衰敗,父皇早就死了,剩下的都是和她不親的異母兄弟姐妹,對於朝陽來說,女兒江蕪才是她最後的親人了,非要她在宗親和女兒之間做選擇,她隻會自私地選擇女兒,就好像讓那些人做選擇,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她這個不值錢的公主一樣。


    人性使然罷了。


    “那我呢,我是你在意的嗎?”


    江流的眼神有些幽深,也有些幽怨。


    “啊?”


    沒想到江流會忽然問到這樣一個問題,朝陽一下子有些懵了。


    他這是什麽意思?


    朝陽不太確定地盯著江流看,隻是這會兒他早已恢複成麵無表情地鎮靜模樣,哪裏還有剛剛到幽怨神情呢。


    “我不知道你到底會怎麽做,但阿蕪是你的女兒,希望你在做任何決定前,多想想阿蕪。”


    她隻當剛剛是自己幻聽了,這個男人怎麽會說這麽矯情的話呢,這些年他的冷淡她都看在眼裏不是嗎?


    對於朝陽來說,江流會選擇造反並不是一個讓人意外的決定,隻是她的身份實在尷尬,隻能選擇漠視這一切的發生,而且朝陽也不知道,江流要是真的造反成功了,她這個前朝公主原配夫人會被給予一個什麽樣的結局,隻希望對方能夠看在女兒身上還有他一半血脈的份上,善待這個孩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論聖父的垮掉[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打字機N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打字機N號並收藏論聖父的垮掉[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