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溯君沒有折迴自己的府邸,徑直尋到仙醫處,揪起一個老頭的衣襟兇神惡煞地威脅他給自己治病。


    老頭苦著臉再三道:“您的傷勢大多已經愈合,我看這脈象極為有力,身體並無大礙呀。”


    蒼溯君用手肘抵著庸醫的脖頸,惡狠狠道:“脈象?老子有了脈象才叫奇怪!”


    老頭滿是皺褶的臉上擠出無奈的愁苦與淒惶,“萬物生靈,誰人沒有心啊?有了心跳便有脈象,沒有了心跳便往冥界化鬼了啊!”


    “老子活了兩千年也沒化鬼,怎地到你口中就……”蒼溯君話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什麽,閉口不言了。他一把鬆開老頭,給人結結實實地摔了一個屁股蹲,也不留一聲道歉,匆匆忙忙地離開。


    “無禮狂徒,無禮狂徒!”老頭悲憤地拍拍屁股上的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指著天咒罵道,“天地法則下竟出此狂徒,神道將頹,神道將衰啊!”


    天地法則之下,誕生無名神千萬。


    而神明誕生必有殘缺,須曆經劫難而完整其身,是以成大道。


    成大道者投身於天地,愛世人,死後化作天地一縷生機,迴歸天地法則。


    像蒼溯君一樣的半吊子神明,大約是天地法則下誕生的一件罕見失敗品,活了將近兩千年,連自己都不準確地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又何談去愛世人?


    第37章 閑事


    神明不結伴侶,不能生育。新生神大多自天地法則中誕生,也有極個別的例外,是自個兒……不知怎地憑空冒出來的。蒼溯君便是極個別例外之一。


    他本是魔界交戰碑下一塊無生命的石頭,被偶然路過的厭世神明灌入神識,誤打誤撞地成了半吊子的神。


    死物不能成精怪,這是天地法則約束之下的公理。而某位厭世神明的做法則是在天地法則之下明目張膽地鑽了個空子,約莫是在神丁凋敝的大環境下為神界神口增長作出一定貢獻的緣故,竟然也沒有遭受懲罰。


    蒼溯君沒有神位,算不得正兒八經的神明,神界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野蠻生長,一不小心任他長成一代煞星,再也管不住了,索性放棄。因而關於自己身世的諸多奧妙,都是蒼溯君獨自摸爬滾打參悟出來的。


    就好比突如其來的劫難。


    蒼溯君僅僅從下界的神明嘴裏模糊地聽到過“劫難”一說。原以為自己能說話能蹦躂,也沒缺鼻子少眼睛的,並無“殘缺”,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缺的竟然是個沒屁用的“心”。


    他想著自己或許是要因那沒半點用處的“心”曆劫了,窩在府邸裏頭疼不已。頭疼時他就隻能大口喝酒,喝成個爛醉如泥的流氓混混去下界挑事,痛痛快快打一架,興許這不知名的劫難就自己過去了。


    懷揣如此想法,蒼溯君獨自喝幹了埋在自家府邸桃花樹下的兩大壇子好酒,歪在榻上緩了一會兒,抄起影刃找人幹架去了。


    他飛了半天,尋到一個絕好的去處——妖魔交界的集市。這地方是消息販賣、流民流通的密集之地,換言之就是人多,且各界渣滓聚集。蒼溯君雖然是個不講理的主兒,可他勉強算是有原則,不屑主動招惹老實人,專挑那些心眼壞的打。


    他借著酒勁在集市晃悠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已經打飛了五個偷雞摸狗的盜賊,踹殘了三個調戲良家妖女的豬頭。夜風吹散了麵上的燥熱,他卻依然煩悶,心口處的異響依舊,惹得他實在心煩,轉頭去店裏再去買一壺酒。


    這一轉頭不得了,他看見了誰?


    不是新上任的火德星君嘛,雖刻意隱藏了氣息,但瞞不過他但鼻子。


    這小子沒在家陪準夫人,戴一副麵具偽裝容貌到這裏來做什麽?


    好奇心作祟,蒼溯君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悄聲跟上。


    隻見火德星君七拐八繞地鑽進了集市人流最多的地帶,似是在隨意挑選女孩喜歡的首飾,卻總是拿起又放下,迴頭張望。


    蒼溯君嗤之以鼻地想:“連個小玩意都不願意掏錢給老婆買,這算什麽男人?”想法冒了個泡,又被蒼溯君硬生生按破,他的表情如同見鬼,心下反問,“我這是怎麽了?神不知鬼不覺被下降頭了?”


    自我質問期間,他發覺自己手上竟已拿了一支簪花,腰包裏少了幾枚妖族銅板。他渾身一抖,隨便找了顆挽發的腦袋將那簪花插上了。


    轉眼間,火德星君兜兜轉轉,進了一家……煙花之地。


    蒼溯君蹙眉跟上,在樓外轉悠,神識飄進去,見那將成為新郎官的男子跟花枝招展的鴇兒要了間單獨的廂房,又極其熱絡地在她耳邊說了什麽。老鴇滿麵紅光地將人迎了上去,招唿了兩個嬌滴滴的女妖與他一同上去。


    他自言自語道:“我就想怎麽會有男人看上如此無趣的女人呢,原來都是虛的,也不知沈清宣是什麽眼光……”他放了一縷神識隨火德星君入廂房。


    女妖笑得花枝亂顫,一左一右地往火德星君懷裏偎,揚手要揭開他的麵具,眼看就要得逞,他突然起身,神色自若地斟了一杯茶,讓兩個女妖相互來了個臉貼臉嘴對嘴。


    他人模狗樣地說:“抱歉,我等的人還未到。你們可以先……自便。”


    “公子要等誰?”


    “要我們多叫些姐妹進來伺候麽?”


    他擺手,“不必,你們隻管伺候好那位大人便是。”


    偷窺得正歡的蒼溯君一時有些緊張,不曉得火德星君是否發現了他的存在,不自在地在房頂亂晃。所幸片刻之後,有人進來了。


    來人生得魁梧,倒是光明正大地露出自己頭頂的犄角,周身散發著擋不住的魔氣。大塊頭往榻上一坐,左擁右抱地摟起兩位女妖,“閣下這迴又要拿什麽來跟我換?區區兩個美人可不夠我折騰的。”


    火德星君拱手作揖,“聽聞妖魔二界已失六合山,但仍有扭轉局勢之可能。我今日來,是要賣一條消息。”


    大塊頭揚手,“說條件。”


    “若是魔族來犯仙庭,我要你們保我與我妻子無虞,日後在魔界為我提供居所,不被仙庭侵擾。”


    “再簡單不過。”


    “多謝。”


    “消息說與我聽聽。”


    火德星君微微一笑,“六合山對仙庭而言,亦是一個幌子,山底無物,空有一座山而已。”


    “那麽他們要守衛的究竟是何處?”


    “是人間與妖界相交的一座小鎮,名為——”火德星君一頓,抄起茶盞朝空擲去,喝道,“誰?”


    周圍空空蕩蕩,了無迴音。


    這點微小的仙法可奈何不了蒼溯君,他尋思著要不要現身,然後幾乎立刻任性地決定不要摻合進這等糟心的閑事裏了吧。


    他撤走神識的瞬間,廂房裏的大塊頭憤然掐死了懷裏的女妖,跟著追了出來。


    這一行為令他分外鄙夷,於是他突然反悔,在那大塊頭橫衝直撞時隨手抽了把小攤販的西瓜刀架在那粗碩的脖子上,往犄角下的耳朵旁幽幽吹了口氣,“老弟,欺負女人可不好。”


    大塊頭被他扣住命門,一時間動彈不得,隻冷笑:“你是哪裏冒出來的嘍囉?就憑你這把鈍得生鏽的西瓜刀,連老子的皮都磨不破。”


    蒼溯君笑道,“那就試試看咯。”


    手起刀落。


    那龐然大物的頭顱像顆畸形的西瓜,骨碌碌地滾出老遠。眾妖魔鬼怪見怪不怪,皆冷眼旁觀,各司其事。


    “切,無趣。”


    他環顧四周,哪裏還見火德星君的影子。


    好在他方才沒使影刃,他的相貌落在在火德星君眼裏也無妨,他們終歸誰也不認得誰。


    應當也……不會傳到沈清宣耳朵裏吧?


    蒼溯君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


    蒼溯君迴到自己的府邸內,寫了封信寄去仙庭管事到仙人那兒稟明情況,一切交由仙庭裁決。他翻來覆去想了半天,決定還是偶爾做件好事,擇日提醒沈清宣一下,以免她嫁錯對象,到時候沒人哭。


    近期沈清宣應當在仙庭準備婚事,蒼溯君翻動大事曆,不請自來地出現在某個看上去或許與她交好的女仙誕辰宴會上。


    沈清宣倒是熟悉他的性子,看他不受人待見還大搖大擺晃進女仙府邸的模樣趕緊把他拉到角落,默默地把人往門外請:“蒼溯君,您大駕光臨是來做什麽?”


    蒼溯君因她的小舉動皺起眉,還是給了她幾分薄麵,直言不諱地道明來意:“我對這位女仙不感興趣,當然是來找你。”


    沈清宣一愣,“來找我?”


    “好心提點你一句,你那將成婚的夫君不是省油的燈。”蒼溯君別扭地咳嗽一聲,補充道,“你嫁人前可要三思。”


    “臨淵?他如何惹你了?”


    蒼溯君對她的反應十分不滿,“我在你心目中竟然這般小肚雞腸?”


    “不不不,您胸懷寬廣,”她彎腰一禮,假意笑道,“若是臨淵無意間做了什麽惹惱蒼溯君的事,我代他向您賠罪。”


    那位叫做臨淵的火德星君沒有惹惱他,倒是沈清宣此時的表現惹得他不痛快。他咬牙切齒地拽過她的手腕,將她拉近自己:“我本不想多管閑事,就隻警告你一句。你那夫君與魔界兵卒在妖市暗中勾結,那不自量力的兵卒沒逃掉,被我當場砍了,我不介意動動刀,多斬下一顆人頭。”


    黑影投於她上方,寸寸的壓迫感。


    “我與臨淵打小相識,他天性純良,絕非宵小之輩,妖市魚龍混雜,興許是蒼溯君瞧錯了人。”她迎著他的冷臉,絲毫不懼,“但倘若蒼溯君沒弄清緣由便汙蔑我夫君,肆意殺人,殺錯人,天雷之刑可是不長眼睛的。”


    “你這個……不識抬舉的女人,還沒嫁過去,就百般護他。”他被氣笑了,扼住她的肩膀,目露冷光,“你那夫君賣消息到魔界,行蹤破綻頗多,稍微一查便足以將他打入天牢。我已修書稟告仙庭,交由他們定奪。你若是嫁給他,他所犯下的罪行,你得承擔一半。”


    沈清宣眸光微閃,肩膀被握得生疼,下意識後退。


    “沈清宣,我原諒你的無知。”他逼近她,“到時候刑罰落下,休要怪我沒有提醒你。”


    蒼溯君黑著臉拂袖而去。


    迴到府邸時他才想起,正事沒做——好不容易見到沈清宣一麵,結果隻顧著吵架,內丹忘了還她。


    怎麽就沒想到用這個來威脅她呢?


    蒼溯君懊悔不已。


    不對,他為什麽擔心起她的安危來了?


    關他屁事!他管閑事還上癮了不成?


    左邊胸膛的異響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的衝撞,叫他心煩意亂,不由得召來影刃挖出埋在庭院裏桃樹下的又一壇酒。


    第38章 婚禮


    距離蒼溯君給的告誡已過數日,臨淵未受到仙庭的任何傳召,魔族也沒有丁點動靜。


    大婚在即,沈清宣坐在梳妝台前發起呆。


    “怎麽了?”臨淵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望見鏡中人蹙起眉,以指腹替她熨平眉心,“有什麽煩心事,不如與我說說?”


    聲線依舊是她熟悉的,溫柔也一如既往。


    她略微側過臉,貼上他溫熱的掌心,輕聲道:“沒什麽,大婚當日的誓詞我還沒背熟,要是說錯了會不會被笑話?”


    臨淵貼近她,低笑:“誓詞交由我說,你隻需說‘願意’便好。”


    “這段日子你不僅要來往於各界購置新房用具,還要宴請好友安排賓客,如今又加上記誓詞,婚禮大多都是你在操勞,仙庭的賓客鐵定認為我是個草包了。”


    “我是要成為你夫君的人,理應是我多照顧你一些。隻要他們不覺得你是被我強搶來的新娘子就行。”


    他說起情話來真有一套。


    她在他懷裏咯咯直笑,發髻中的簪花擦過他的下巴。她注視著他映在鏡中的臉,問:“臨淵,你有事情瞞著我嗎?”


    他撥正了那支簪花,“我有什麽事不曾同你說過了?倒是你,成天心事重重的,問你也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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