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德忙完了一天的公務迴到一個人住的院子裏。


    他沒有成家,就住在京兆尹府的後屋,辟出了一間小小的屋子。院子很幹淨整潔,如京兆尹大人一樣有種一絲不苟的感覺,倒是屋簷下種了兩盆文殊蘭,已含苞待放。不知道的人都以為是花農種的。


    空氣裏有些不同以往的味道,京兆尹大人踏進院子就停下腳步,仔細觀察周圍。哪裏不對?他又一時發現不了。隻是出於本能地警覺,提氣小心翼翼移到房門口,慢慢推開。


    他的房間裏,站著個人。


    高挑挺拔的背影,是個偉岸的男子,穿著一身洗舊發白的袍子,頭髮被一根木頭簪子束著,並不怎麽起眼。但當他轉過臉來,可見他眉目如畫,雲淡風輕的氣質,那樣的打扮更顯得一塵不染,叫人以為是位謫仙。


    因這男子不曾掩藏氣息,所以趙成德進門時才有所察覺。


    像這樣囂張的人在江湖上,要麽是絕頂的高手,要麽是裝逼的打手。


    而眼前這位……趙成德以為是前者。


    「這位公子,不請自入是為賊,倒不知我這間破屋裏有什麽叫人惦記的東西?」趙成德有少頃的驚訝,但很快鎮定下來,振振有詞。


    謫仙公子流光轉動的眸子輕輕落在京兆尹大人臉上,他沒有笑沒有說話,不過看上去很和善。趙成德這時才發現,那人手裏拿了一本竹簡。竹簡已經發黃,似乎有了些年頭。趙成德眼尖,記性也好,這是十年前陳國專門用來記錄重大案件的竹簡。


    這樣的竹簡應該都鎖在刑部的案卷庫裏。


    京兆尹大人忽然覺得整個人不太好。臉白了一些,咬牙堅持著最後一點氣勢。


    謫仙公子則忽然展露一個微笑,帶著輕輕的調皮,他低頭打開手裏的竹簡,開了口:「德佑三十七年,雲州白雲城縣令段澄,犯通敵罪,處斬刑。」他的嗓音溫潤清朗,聽著很舒服。


    隻是趙成德不太舒服,他身子晃了晃,氣勢去了大半。


    「物證:齊國書信若幹封,於其家中搜查出;信物玉佩一件,係其隨身佩戴。」


    「人證:段府傭人孫大、清道奴吳蘭娘、白雲城捕快趙普。」


    「斷案欽差:上官泓。」


    趙成德十分講禮貌,不曾打斷那公子念竹簡,直等那公子停頓了很久,明顯是希望他接話,他才說:「這位公子,你若是想來本官處伸冤,那是來錯了地方。那案子乃欽差所斷,你應當知道,欽差為皇上欽點,這卷宗直送刑部,再交皇上過目,最後等皇上批示方定案。就算當年是先斬後奏,你若不服,亦隻能去宮門前排隊跪著,向皇上伸冤。」


    屋子裏的公子幹脆坐在京兆尹大人的書桌後麵,喧賓奪主地那般自然。


    他又說,「趙京兆倒是對十年前的往事十分清楚。你可知,那天段大人在街上撿到了一個包袱,他見包袱裏有幾封書信,段大人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十分八卦,忍不住看了書信,上麵內容叫人大為驚訝,竟是有人與外敵合謀,想要裏應外合攻打陳國。段大人不知真假,卻也不敢輕視,便把書信留在府中,準備仔細調查這樁事情。誰料第二天巡撫的欽差到了白雲城,捕快趙普就當街攔下欽差轎子舉報縣令通敵,後又有清道奴吳蘭娘指認段大人抱著一個奇怪的包袱迴家,一臉鬼鬼祟祟。欽差還未定奪出如何處置段大人,連段府的老傭人也來投案,說自己主子經常與一些奇怪的人來往,那些人武功皆了得,定為段大人的同黨。趙京兆,不才想請教您,若您是當年的欽差會怎麽做?」


    趙成德有些惱羞成怒,忍不住步入屋內,他覺得自己就是隻被人拿著狗尾巴草一點點逗著的貓,此人欺人太甚。


    不曾想將將踏進來,房門在他背後自己合上了。原這屋子裏不止一個人。


    謫仙公子摸著下巴,「要是趙京兆覺得這案子太遠不太好說,我們不妨看看近的,就說方才被你關進大牢的段水遙好了。她的案子,似乎同段大人的案子差不多。」


    眾口鑠金,卻沒有作案動機;一個碗不叮噹響,那另外一隻對碰的「碗」被人藏了起來。


    京兆尹大人這次沒有迴答。


    「那我來替你說吧,十年前,白雲城那個叫趙普的捕快,看上了一個叫吳蘭娘的清道奴,為了幫吳蘭娘重獲自由身,那捕快與人做了樁暗地裏的買賣,陷害了自己家的縣太爺。可惜吳蘭娘沒有享福的命,不久就死了。而那個叫趙普的捕快,改名換姓,官運亨通,先做了縣令,又受人提攜一步升到京兆尹,隻是不知道他現在過得開不開心?」


    「你是誰?」趙成德說話裏有絲顫音,咬牙切齒。


    謫仙公子同樣沒有迴答他的問題。他雖然沒說話,但動手了,公子提筆,在書桌上放置的空白宣紙上寫下幾個字,拿起來給京兆尹看,「當年的事,你也不過是一枚棋子,死不足惜。在下今天來,給趙京兆準備點薄禮。」


    有人悄聲就把東西送到趙成德手邊。


    趙成德的手打抖索,但還是打開來看了。


    趙成德其實也算一條聰明的真漢子,否則不可能在京兆尹的位子上穩坐多年,不出一點紕漏。


    黑色的布頭裏,是一根骨頭。


    從捕快一路做到京兆尹,趙成德看的死人太多,匆匆一看便能認出這是一根死人的骨頭。骨頭泛著青黑,必是中毒而亡。


    「吳蘭娘的墳,想來趙京兆是捨不得去挖的。」謫仙公子還是初見時那張不染俗塵的無害臉,可趙成德覺得他是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輕輕抬手就能殺死一片的那種。公子的聲音還是清清淡淡、溫溫潤潤,「要是她沒死,你們的孩子也足十歲了吧。」


    趙成德驀地渾身失了力氣,跌坐在地上,這人連吳蘭娘死時一屍兩命都是知道的。這件事情,當年趙成德和吳蘭娘誰也沒敢說,若非吳蘭娘懷孕,趙成德怕她被杖斃,走投無路之下,也不會去幫著那人陷害自己縣令。


    真是笑話,最近流傳京城甚廣的那本《情場不可不說的二三事之捕快牆壓清道奴卷》,趙成德那日看得青筋直跳,不是因為無聊滑稽不堪入目,而是是因為每一段寫的分明都是當年他和吳蘭娘之事。


    「你到底是誰?」


    「我嗎?你不認識我,但一定認識家父……家父姓孫,單名一個大字。」


    趙成德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孫大那樣的人,怎麽會生出這樣神仙似的兒子!


    謫仙公子說,「家父害了段大人一家,我是替他來贖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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