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中煙雲繚繞,一葉扁舟行駛在穿山而過的河中央。兩名身著白衣粉紗裙的女子腰挎長劍,各自手執槁櫓,正在船尾慢悠悠推動小舟前行。船頭之上,遲海坐在船邊,雙腳垂在水中。深居枯禪寺多年,對於江南此等風水更是十分好奇。


    小舟之中,龍嫣安坐其中,身邊坐著沐雅沁和阿秋。三人閉目不語,表情動作十分默契。其實,這一路之上龍嫣曾三次試圖逃走,卻都被捉了迴來。第一次被阿秋捉迴,第二次被遲海追迴,第三次時明明已然遁得無形,卻不巧遇到兩名芳草卉弟子,便是此刻正在搖櫓的那兩名弟子,而又被捉迴。龍嫣已不期待再次逃走,沐雅沁也已篤定她定然已經心灰意冷。


    小婉早就先行了一步,趕在眾人之前迴到芳草卉。一來將《劍華本紀》獻給了老太太,二來將龍嫣的到來提前打了招唿。


    上船之後,龍嫣便再也沒有開口說話。從沐雅沁口中她已經得知所有之事,她現在唯一擔心的,便是韓嘯月能否過了司徒生那一關。“即便韓嘯月錯與沐雅沁拜了天地,我也不會離開他的。”龍嫣心中一直抱有此等想法,這才支撐著她一路到了現在。


    “嫣兒姑娘,今日這一路你都未曾說話,是不舒服麽?”沐雅沁心中略帶歉意,關切道。龍嫣搖搖頭,便還是不語。阿秋見她還是這番強硬態度,便道:“嫣兒姑娘,你已進入我芳草卉地界,希望你今後可以對我們客氣一些。否則,我們雖不會掛懷,但惹惱了其他姐妹,難保他們不會對你動粗。”龍嫣聽罷,斜眼看了她一眼道:“怎麽,你覺得我龍嫣會怕了你們?”


    沐雅沁趕忙擺擺手道:“嫣兒姑娘誤會了,阿秋隻是善意的提醒。”說著,繼續道,“其實,枯禪寺那天的情況特殊。我若把你留下,恐怕會遭到不測,隻好先將你帶來......”龍嫣哼笑一聲道:“難道,嘯月哥哥留在那裏就安全嗎?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說著,打量了她一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他還是抱有幻想。不過,我相信嘯月哥哥一定不會選擇你的!”


    沐雅沁點頭道:“不錯,如果我是韓嘯月,我絕對不會選擇似我這般插足之人。不過,我並不在乎什麽名節、名分,隻要他願意,我做個妾都是可以的......”最後這句話出口,雖然聲音不大,但惹怒了龍嫣,也惹得阿秋心中氣憤。龍嫣道:“什麽,你還想做妾?嘯月哥哥的妻子隻能有一個人,那就是我!”阿秋道:“什麽,主人要做妾?主人可是要入主芳草卉的,怎麽能給他人做妾呢?”


    沐雅沁趕忙“噓”了一聲道:“阿秋,不可亂講!老太太身體硬朗,長命百歲!”慌忙之中,沐雅沁輕咳兩聲,趕忙換了話題道,“那個......阿秋,你去問問遲海,現在到了哪兒?”話音剛落,遲海挑起簾子探身進來道:“雅沁,阿秋姑娘,我們到了!”說著話,沐雅沁起身要出去,迴頭看了一眼龍嫣道:“嫣兒姑娘,要不要來欣賞一下江南美景?”


    龍嫣搖搖頭。沐雅沁不做勉強,挑簾而出,與阿秋、遲海站在船頭眺望。不遠處,便是芳草卉。


    官道之上,一名騎兵疾馳而過,在趙準麵前停下道:“稟報大帥,前方便是襄州。”趙準勒住馬點頭道:“告知襄州此地官員,不用大操大辦。周王殿下住一晚便走!”騎兵領命離去。趙準一揮手,隊伍繼續前進。


    趙陌和周王同乘一頂轎中,二人正在商量迴朝之後對皇帝如何統一口徑。周王道:“誠如妹妹所言,即便本王將遺失《劍華本紀》的罪過一肩擔上,又待怎樣?”趙陌道:“能怎樣?父皇最多數落你兩句。而你若是推給了大帥,恐怕項上的人頭就沒啦!”


    周王輕笑一聲道:“你以為,父皇想要殺他是一天兩天了?”說著,壓低了聲音道:“現在掌握軍權的這些個將軍、大帥們,識時務的人早就要了厚賞,將軍權交了出去。石守信、高懷德那幫人,遲早也得被父皇拿下手中軍權,腦袋能不能保住尚不得知。他趙準,靠著妹妹你保住性命道是無憂,但也要懂得知進知退。”趙陌聽著,嘴一撇道:“你這都是哪兒聽來的?”


    周王輕笑道:“沒有點風吹草動,我敢妄自揣測?不用說,父皇定有此意!”趙陌聽罷,點頭道:“鬧了半天,你是父皇派來索命的?”周王搖搖頭道:“妹妹,話豈能說得那麽難聽?本王最多是好言相勸,最多是來索權的。倘若趙準不聽,到了父皇那裏,可就真成索命的了!”


    趙陌挑開轎簾看了一眼趙準的背影,不禁悲從中來,歎口氣道:“大帥為我大宋出生入死,最終還是落得這麽個下場......”周王拍拍她肩膀道:“妹妹也不要那麽悲觀,本王不是已經給你們想好了退路嘛!屆時趙準坦言遺失《劍華本紀》之過錯,父皇必定勃然大怒。但父皇所怒之事絕非是他丟了一本書,而是他趙準不知深淺。本王將趙準伐蜀之功再上一表,必然功過相抵順勢下了他的軍權。父皇順理成章饒過了他,他順理成章將軍權交出。那時他再廣置良田,從此安享太平富足的日子,妹妹嫁過去也不會受什麽罪,豈不美哉?”


    趙陌笑笑道:“虧了皇兄還惦記著我......”說著,輕咳兩聲繼續道,“我明白了,你與父皇合起手來算計我們夫妻二人,無非就是為了什麽權力。也罷,父親對親生女兒都能下手,更何況是駙馬......”周王笑道:“你看你看,說著說著就想偏了!父皇就害怕你會多慮,虎毒還不食子呢,不是嗎?”


    趙陌嘴上答是,心中業已了然:“什麽血濃於水,什麽親情,在權力麵前都成了可以舍棄之物。今日為了軍權可以治你得罪,明日便可以為了其他權力而要了你的命。朝野之中,權力越大風險越大。與其戰戰兢兢握著那點權利過一陣子,倒不如踏踏實實過一輩子來得更好。”打定了主意,趙陌便不再抗爭。


    眾人離去後,崔知縣便解除了枯禪寺的戒嚴。此地百姓拜祭過三位大師後,便鮮再踏入寺中,枯禪寺逐漸變得荒廢。而後山之中的溶洞裏,一人正在方桌之前奮筆疾書,此人正是明通。隻見他脖子下的身子全部被火燒傷,用紗布包裹著,隻有頭部未被殃及。此刻,他正在紙上寫道:“軍權所在,則隨以興。軍權所去,則隨以亡......”一邊寫著,一邊口中念道:“天下恐怕要變了......”


    話音剛落,洞外飛入一人,身穿宋兵服飾上前深施一禮道:“明通大師......”明通聽罷,趕忙擺擺手道:“枯禪寺沒有了,明通也就沒有了。叫我先生吧!”士兵點頭道:“好!許先生,宮裏出了大事!”說著,走近幾步繼續道,“據宮裏的人講,宋國皇帝有意罷免慕容延釗和韓令坤的職務,難道是要開始殺功臣了嗎?”


    許先生聽罷點頭道:“果不出所料,皇帝他是要集中軍權了!”士兵搖搖頭道:“可是,皇帝前兩日給石守信升了官,難道隻是他的障眼之法人?”許先生道:“你看到的隻是表象。你隨我來!”說著,許先生將宋兵帶到一麵牆前站住,牆上懸掛著一麵地圖。許先生無法將手舉太高,便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指了指宋唐交界之處道:“你看,如今大宋隻剩下唐國未滅。滅掉唐國後,皇帝便算是統一了華夏。古有漢高祖‘兔死狗烹’之論,今便有宋帝‘鳥盡弓藏’之法。皇帝仿效漢高祖,確實在情理之中。”說著,許先生迴到方桌後坐下繼續道,“你繼續潛伏宮外,密切關注朝廷一舉一動,再有消息馬上迴來報我!”宋兵領令而退。


    宋兵前腳剛走,又一名白衣白須男子飛入洞中,哈哈大笑道:“怎麽,明通大師又在指點江山啦?”許先生抬頭一看,不禁笑道:“夏侯先生怎麽來了?今日又要換藥了?”夏侯先生笑著走到他身後,將手中藥箱放下道:“是啊,這個世上恐怕隻有我惦記著你這火傷吧!”說著,熟練地將背部紗布慢慢撕起,一點點揭開。紗布下的傷口依然未見好轉,有些皮肉已經漸漸腐壞,散發出了輕微惡臭。夏侯先生並不嫌棄,抽出短刀在燭火下邊燒便道:“這黨項人的神火果然厲害,一般的燒傷用了我的藥早就應該結疤,可你這傷口卻遲遲不見愈合......忍著點啊!”說著,便將刀鋒伸向了許先生背部的腐肉部分。


    一陣刺骨疼痛鑽心而來,疼得許先生瞬間汗流了一臉,卻堅持咬著牙硬挺了過來。夏侯先生將腐肉一片片剜下,包裹起來,紅中發黑的腐血留了一背。接著,夏侯先生將黑血擦幹繼續道:“倒也不是不好治愈,隻是恐怕需要花費普通燒傷三倍的時間......”說著,將一把白色粉末灑在傷口處繼續道,“你說你也是,明明可以脫身,為何非要受此煎熬?幸虧彼時耿豔春去而複返將你救出火海,否則你可就燒成一縷青煙,沒啦!”說著話,夏侯先生便已經為他將全身包紮完畢。


    “重新上藥後,身體果然清爽多了!”許先生說著笑笑道,“實不相瞞,那時候我確實想和那藏經樓玉石俱焚!不過,後來我就後悔了,現在想想還有些後怕。我怕再也見不到那些可愛的孩子們,見不到你這老頭啦!”夏侯先生聽罷,哼笑道:“你還知道惦記我?還玉石俱焚......跟一堆破書一起死掉,可不是你該有的結局啊!”


    許先生哈哈笑道:“好啦,咱們倆人就別逗貧了!說說吧,那個韓嘯月怎麽樣了?”夏侯先生道:“那個韓嘯月離開興平縣一路奔東而去,路上還算順坦,那個司徒生倒也還算本分。依我看,還真是多虧了丁嶽嬋那姑娘,不然的話,司徒生可就真不老實了!”許先生聽罷道:“韓嘯月現在學會了天誓神器的招法。雖然沒有內力支撐,但若真動起手來,司徒生未必能勝過他。畢竟是將門之後,哪怕處江湖之中,也定是一代豪俠。”


    夏侯先生聽罷笑道:“怎麽,還在為你的失誤而悔恨?”說著,坐到他對麵繼續道,“韓濤之死非你之過,確實是他的命數使然。你我都一把年紀了,又能保護韓嘯月多久呢?”許先生歎口氣道:“想我許某人算計了一輩子,臨了卻給自己欠下一條人命......好在有人一直暗中跟隨他......”說著,低聲自語道,“算起來,他現在應該已經有了三本《劍華本紀》了吧!”


    許先生即便料事成竹在胸,卻也未能意料到韓嘯月在唐國,在芳草卉所遭所遇。好比是:


    清嶽悠悠曲未央,


    獨鳴庭後花愈香。


    末世且待英雄至,


    絹繡血染芳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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