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五六個兵丁騎馬穿過街市,目不斜視。


    行人們紛紛避讓,退到街道兩旁。郭弘軒靠著一棵樹,站在樹蔭下擦汗,好奇掃了幾眼,驀地睜大眼睛,脫口大叫:


    “長興?”


    “噯,長興!”


    郭弘軒認出是兄長的親信,眼睛一亮,腦子一熱,急切追趕,意欲詢問兄長的消息,邊跑邊招手,激動喊:“長興,站住,是我!我、我有話問你。”


    然而,疾行的幾騎毫無停下的意思,一陣風似的刮過去了。


    “長興!”


    其實,彭長興發現了郭弘軒,也聽見了唿喊,但他身負差事,無暇停留,同時不難猜到對方想問什麽話,礙於苦衷,索性裝作沒聽見,專注趕往城門。


    “嘿,豈、豈有此理,你小子聾啦?”郭弘軒追了一段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扼腕目送兄長親信的背影遠去。


    小雜役緊隨其後,上氣不接下氣,一頭霧水地問:“剛才那裏頭,有您認識的人嗎?”


    郭弘軒沒吭聲,盯著逐漸消失的幾騎,胸膛劇烈起伏,驀地一陣煩躁,無名之火熊熊燃燒。他餘光一瞥,發現街邊樹下拴著幾匹馬,骨子裏的衝動勁兒刹那間噴湧,不假思索,大步靠近,彎腰解韁繩。


    “哎?四爺?”小雜役茫然無措,“您、您想做什麽?這是誰的馬啊?”


    “無妨,我借用一會兒。”


    郭弘軒飛快解開拴著的馬,摸摸馬脖子,見它溫馴,便翻身上馬,一抖韁繩,“駕!”他沉著臉,策馬追趕彭長興。


    小雜役驚呆了,徒勞追趕並嚷:“四爺,您、您——噯,你上哪兒去?”


    須臾,馬的主人聽見動靜,詫異從麵館裏跑出來,氣得跳著腳罵,“天爺!不得了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就敢偷馬!”


    “偷馬賊,抓賊,快抓賊啊!”


    郭弘軒聽見了身後的罵聲,撇撇嘴,單手掏出錢袋,頭也不迴地往後一扔,吼道:“錢拿去!誰稀罕你這破馬?爺不過借用一用罷了。”


    “啊?”


    馬主人一愣,剛想撿錢袋,卻被小雜役搶了先。


    “誰稀罕那破馬?你罵誰‘偷馬賊’呢?你知道我們爺是什麽人嗎?”小雜役氣勢洶洶,色厲內荏,解開錢袋數了數,塞給馬主人一個小銀錠,“喏,租金,拿著!等我們爺辦完事迴來,一定會把馬還給你。”


    馬主人迴不過神,一愣接一愣,咬了咬銀錠,見是真的,才緩和臉色,訥訥說:“我開的是麵館,不是車馬鋪。”


    小雜役梗著脖子,“店家,你怎麽這樣死腦筋?麵條掙錢,租馬不一樣掙錢?看我們爺,出手多闊綽!”


    “是,是挺闊綽。”馬主人下意識賠笑,又咬咬銀錠。


    旋即,薑玉姝暗中安排的護衛急衝衝,被迫露麵,也塞個小銀錠給店家,火速解開另一匹馬,“這匹馬,我租了。”


    “咳,客官,我、我這兒真的不是車馬鋪啊!”馬主人意外掙了兩個銀錠,手足無措。


    護衛顧不上理睬,隻低聲告誡:“小子,不準透露四爺的來曆,更不準把知縣嚷出來,否則就揍你。記住了沒?”


    小雜役認識來人,如釋重負,點頭如搗蒜,耳語答:“記住了!知縣催四爺迴去了?派您來接?”


    護衛沒迴答,利索上馬,快速追趕郭弘軒。


    大半個時辰後,郭弘軒騎馬奔出城門。


    民間溫馴的馬,腳程遠遠比不上戰馬;普通人的騎術,也遠遠比不上訓練有素的士兵。


    因此,他根本沒追上彭長興,連影子也沒瞧見,單憑衝動,一頭熱血地追出城。


    “唉!”


    “籲。”


    郭弘軒氣喘如牛,被曬得臉通紅,狼狽勒馬擦汗,憤怒嘀咕:“彭長興那廝,明明看見我了,居然裝作沒看見,什麽意思?”


    “認識十幾年了,即使你不再是侯府下人,即使你不願意繼續尊敬我,但、但——你現在是我二哥手下的兵!”


    “我不過想問問二哥的下落,你卻不肯停下,到底什麽意思?”


    “莫非……連昔日的小廝都開始瞧不起我了?”


    郭弘軒胡思亂想,胡猜亂測,氣憤憋屈,懊惱沮喪,鬱懣至極,既擔心兄長的安危,又愁自己的前程,長籲短歎,漫無目的,按轡徐行,暗忖:


    然後呢?


    我現在要幹什麽?


    唉,不知道,不知道。


    且逛逛。


    他經常衝動踏出第一步,緊接著便苦惱下一步該怎麽走,苦惱來,苦惱去,最終要麽草草應付,要麽逃避退縮,安慰自己:無妨,下次謹慎些即可。


    護衛不遠不近地尾隨,困惑張望,幾次想上前,卻不太敢打擾明顯煩躁的郭弘軒。


    結果,直晃蕩到傍晚,護衛才下定決心,靠近勸說:“四爺,天黑了,夫人派我來接您迴去。”


    郭弘軒沒多想,無精打采,懨懨答:“唔,走。”


    兩人往迴趕,遲了一步,尚未進城,城門便關閉了,護衛托熟人層層上報,很費了一番功夫,才得以返迴縣衙。


    深夜·後衙


    外界靜悄悄,丫鬟麻利沏茶,瓷器相碰輕響。


    “咳,實在對不住,又給二嫂添麻煩了。”


    “但這次,真的是意外!”


    郭弘軒歉疚告知:“我們緊趕慢趕的,也沒趕上時辰,城門關了,所以才——”


    薑玉姝擺手打斷,已經深刻了解小叔子的性格,毫不意外,也沒精力生氣,“平安就好,記住時辰,下次迴城要趕早。”


    “好。”


    薑玉姝緊張問:“你說,看見了長興,你確定嗎?”


    “確定,千真萬確!”


    郭弘軒頓時激動,“長興他們幾個是家生子,很小就開始跟著二哥了,認識十幾年,我絕不會認錯人的!當時,他騎馬經過,我一喊,他明明扭頭了,他明明發現我了,卻、卻不理不睬,壓根沒停一下,飛快溜了,氣人得很!”


    薑玉姝目不轉睛,凝視燭光,嚴肅道:“長興他們幾個,忠心耿耿,一直是你二哥的親信。長興不會故意不理睬你的,他肯定有急事,趕著辦事,沒空停留。”


    “是啊。”翠梅使勁點頭,以示讚同。


    “唉,據我觀察,”郭弘軒憂心忡忡,忍不住猜測,“長興皺著眉頭,似乎、似乎非常為難,我猜,他應該明白我想問什麽,不敢迴答,所以溜了?”


    翠梅惴惴不安,眼眶含淚,忐忑問:“難道二爺他們……打輸了?難道真的、真的吃敗仗了?”


    “不要胡說!”


    薑玉姝霍然起身,板著臉,“目前仗還沒打完,輸贏尚未可知,誰也不許說喪氣話!都耐心點兒,等過一陣子,興許就有好消息了。”


    郭弘軒欲言又止,望著蒼白憔悴的嫂子,最終頷首,“嫂子所言極是,我相信二哥,吉人自有天相。”


    “對,對。”翠梅咬咬唇,“吉人自有天相!”


    薑玉姝踱至窗口,仰望漆黑夜空,沉默半晌,頭也不迴,輕聲說:“慌什麽?天沒塌。很晚了,你們先去歇息。”


    “夫人——”


    “去。”


    郭弘軒腳步猶豫,想靠近安慰,卻不方便靠得太近,勸道:“你也該休息了,明天還得處理公務,要保重身體。”


    薑玉姝背對眾人,嗓音語氣如常,“嗯,我吹風涼快涼快,待會兒就休息。”


    眾人勸不動,隻能離開。


    三更了,夜風清涼,萬籟俱寂,窗台忽然響起“啪嗒”微響。


    不知不覺間,她淚流滿麵,淚珠一滴滴落在窗台上,卻沒發出任何哭聲,撐著窗台的雙手,青筋凸顯,整個人繃得像一杆長/槍,眸光閃著怒火,恨不能殺得敵兵統統退迴草原盡頭的雪山上。


    但這杆長/槍,被一層層枷鎖困住了。


    她不僅是妻子,也是母親和兒媳、官員,不敢任性。


    又是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


    翌日·清晨


    她木然洗漱,穿戴整齊,踏出房門後,平靜吃早飯,而後忙碌處理公務。


    田間莊稼成熟,夏收之季,公務繁多。


    李啟恭等人被斬首,縣衙空出幾個缺,她一邊挑選人員補缺,一邊清理惡吏留下的攤子,正忙得不可開交時,圖寧衛派來了幾個傳令的兵丁。


    薑玉姝不由得懸心吊膽,坐不住了,傾身屏息問:“宋將軍派你們來的?”


    “是。”


    親兵客客氣氣,略躬身,抱拳告知:“將軍有令,請知縣大人立刻去一趟營所,有要事相商。”


    第257章 凱旋之師


    薑玉姝一行馬不停蹄,於日上三竿時分, 抵達圖寧衛營所。


    眾人在營門前下馬, 帶路的親兵取出手令, 快步交給衛兵過目, 然後轉身招唿:“薑大人,請!”


    她定定神, 再度踏入軍營,穿過眾多將士, 腳下生風。


    一路上,既遇見匆匆外出的人群,也遇見疲憊迴營的人群。寬闊平坦的校場上, 紮滿了帳篷,住著前來支援的外衛人員。


    當途經醫帳時,傷兵痛苦的哀嚎呻/吟聲此起彼伏,炎夏季節,藥味和血腥味混雜刺鼻, 冷不防會發現吊著胳膊、杵著拐杖、捂著傷口蹣跚行走的傷兵。其中,有些傷患傷勢嚴重,殘疾了,殘疾部位不一,三三兩兩,或發呆,或發愁。


    薑玉姝不由自主放慢腳步,不忍盯著細看, 僅餘光掃了幾眼,心情沉重,暗忖:突然變成殘疾人,肯定非常難受,按規定,傷愈後必須解甲歸鄉,又是一層難受……不過,與陣亡相比,無論傷勢如何,能活著迴家,就值得慶幸。否則,親屬將隻接到犧牲的消息,永遠見不到從軍的親人,戰死在敵國,連遺體都見不著,那是何等的悲傷?


    她深吸口氣,大步走向議事廳,顯是指揮使事先有令,無需通傳,衛兵便側身讓開,示意知縣進去。


    少頃,薑玉姝站定,緩了緩神,粗略掃視:


    廳內坐著幾個武官,原本在討論敵情,見知縣到來,停止了交談。而指揮使,宋繼昆正背對廳門,麵朝懸掛的大幅地形圖,一動不動,審視山脈河穀,沉思作戰計策。


    薑玉姝定定神,先朝打量自己的幾個武官禮節性地微笑,然後看了看指揮使背影,以眼神發問:方便打擾將軍嗎?


    幾個武官會意,其中一人清清嗓子,打破寂靜,提醒道:“將軍,薑知縣到了。”


    “哦?”其實,宋繼昆聽見了腳步聲,隻是繼續琢磨片刻才轉身,落座上首,神態一如往常,氣度威嚴,溫和說:“知縣來了?來得很及時。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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