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走沒幾步,身後又有人喊:“二嫂!”


    薑玉姝扭頭一看,郭弘軒疾步趕上,開門見山問:“你是要去刑場監斬?”


    “嗯。怎麽?你也想去?”


    郭弘軒一身出門的打扮,點頭答:“天熱,書房裏忒悶,我想出去透透氣。”


    “去刑場透氣?今天要處決七個犯人,非常血腥,你想放鬆,不如逛逛縣學,同先生們討論討論學問。”


    郭弘軒天生愛熱鬧,不接腔,眼神流露祈求之意。


    薑玉姝有公務在身,無暇勸小叔子讀書,手一揮,妥協道:“行,公開處決犯人,你要去看也行,但不許亂逛,自己小心。”


    “知道!”


    於是,郭弘軒跟隨嫂子,一直跟到刑場後,因白身外人不能上監斬台,便擠在人群裏,觀看行刑。


    烈日炎炎,眾多百姓頂著大太陽前來觀看行刑,加上荊遠山親友和犯人親友,裏三層外三層,把法場圍得水泄不通。


    監斬台上,三位官員端坐。


    由於處決的犯人較多,知府雖批複嚴懲,卻未露麵,隻派了裴文灃擔任主監斬官,知縣和縣丞協從監斬。


    裴文灃喝了口茶,掃視全場,對鬧哄哄的法場習以為常,淡淡道:“果然‘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主犯一倒,無需嚴加審訊,光靠檢舉,就能把從犯一網打盡。”


    薑玉姝感慨良多,唏噓說:“但牆沒倒、鼓沒破之前,絕大多數人裝聾作啞、忍氣吞聲,要麽祈求‘老天開眼天打雷劈’,要麽盼望‘總有人會收拾惡霸’——唉,有些人被欺負多了,居然會習慣,甚至助紂為虐。”


    “唔,沒錯,你就是老百姓盼望的‘總有人’。”


    “人命關天,而且是朝廷命官被謀殺,我作為知縣,豈能坐視不管?有些事,總得有人做。”


    裴文灃瞥了一眼表妹,既頭疼,又擔心,再度囑咐:“畢竟危險,今後最好少做。”


    薑玉姝從善如流,“多謝表哥提醒,我會小心的。”


    裴文灃百思不得其解,納悶問:“你一個弱質女流,為什麽一頭熱血想當救世英雄?莫非因為看太多武俠話本?我早就提醒郭弘磊,叫他管一管你,平日別看亂七八糟的雜書,他多半當耳邊風了。”


    管?事實上,因為兩人成長於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的許多想法,郭弘磊難以理解,卻極少強硬阻攔,往往皺皺眉、歎歎氣,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模樣,最終大多妥協,默默幫助妻子達成心願。


    出於憐愛,郭弘磊始終包容看待妻子的奇思妙想,甚至縱容。


    “偶爾看書解悶而已,隻要不癡迷,有什麽好管的?”薑玉姝怔愣一刹那,輕聲說:“況且,他是丈夫,又不是爹娘,他、他才管不動我呢。”


    “你不聽他的話,是?”


    “我有自己的想法,怎麽可能事事順從丈夫?得看具體情況,他有道理的時候,我才會聽從。”薑玉姝垂首,不敢細聊,怕聊深了自己撐不住,盯著案卷紙筆,瘦得下巴變尖,烈日下,蒼白的皮膚被青色官袍襯得幾乎刺眼,毫無紅潤血色,明顯身體虛弱。


    裴文灃察覺了,立即岔開話題,繼續談公事。


    七個犯人,正並排跪著,七個劊子手扛著雪亮大刀,靜靜等候命令。其中,李啟恭因為忿恨,不停辱罵知縣,被堵了嘴,排在末尾,無論如何扭頭也望不見監斬台。


    良久,薑玉姝看看天色,吩咐縣丞:“差不多了,核對最後一遍。”


    “是。”黃一淳拿著名冊下去,審視犯人,認真核對最後一遍,然後返迴監斬台複命。


    烈日高懸,豔陽似火。


    幾個小吏一直守著日晷,時辰一到,立刻稟告:“大人,午時三刻,到了!”


    “唔。”裴文灃是主監斬官,一個字也不多說,馬上從簽筒裏抽出令簽,往地上一扔,高聲喝令:


    “時辰到,斬!”


    劊子手一聽,毫不猶豫,即刻揚起閃著寒光的大刀,對準了各自犯人的後脖頸,卯足力氣,刀刃斜斜一劈!


    “撲通~”幾聲,犯人腦袋落地,滾了幾下才靜止。


    鮮血噴濺的瞬間,前任教諭的親友們,以及犯人的親友們,一起放聲痛哭,前者悲緬荊遠山,後者嚎哭失去親人。其餘人群亦激動,邊塞民風剽悍,並不畏懼砍頭場麵,議論紛紜。


    薑玉姝第一次監斬時,扔令簽時手發抖,嗓音微微發顫。但此刻,她麵無表情,端坐注視一切,不怒而威,令當初蔑視女官的人不敢直視,刮目相看。


    “行了,解決了,迴衙門。”裴文灃率先起身。


    薑玉姝點點頭,小吏飛快收拾案卷等物,她與黃一淳前後腳離開監斬台。


    即將走下高台時,她忽然想起一事,忙抬頭掃視刑場外的人群。


    “大人?”黃一淳隨之停下腳步。


    她定睛眺望,解釋道:“弘軒跟著來了。咦?他剛才還站在那個角落,怎麽不見了?”


    “我看看。”黃一淳四處看,幫忙尋找。


    行刑結束,除了給犯人收屍的親友之外,人群擁擠離開,嘈雜熱鬧。


    幾個人站在高處,找了半晌,也沒發現郭弘軒。


    “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還怕他走丟了不成?應該是先迴衙門了。”裴文灃背著手,並不了解郭弘軒,在台下催促:“天氣太熱了,趕緊走,小心中暑。”


    黃一淳附和道:“對,剛才散場時擁擠,郭公子想必是先迴去了。”


    “有可能。”


    尋找無果,薑玉姝返迴縣衙後,不放心地詢問,下人卻紛紛搖頭:


    “沒,沒看見啊。”


    “四爺不是跟您一起去刑場了嗎?”


    “沒有,他還沒迴來。”


    薑玉姝被曬得頭暈腦脹,摘了紗帽,洗了把臉,蹙眉問:“跟著弘軒的小廝呢?”


    “也沒迴來。”


    鄒貴猜測道:“難道閑逛去了?咳,那個小雜役,挺會拍馬屁的,好幾次帶著四爺出去逛。”


    負責暗中看管小叔子的護衛也沒迴來,薑玉姝揉捏太陽穴,想了想,吩咐道:“盯著。弘軒一迴來,立刻告訴我。”


    “是!”


    結果,直到深夜,郭弘軒等人仍未返迴縣衙,音信全無——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昨天沒更,今天多更一點~


    第256章 將軍之令


    話說當時, 劊子手揚刀一斬,七個犯人腦袋落地, 鮮血噴濺, 行刑順利結束。


    犯人親屬哀嚎痛哭,圍觀民眾則拍掌叫好, 高興於土霸王被鏟除, 拍掌聲蓋過哭聲, 法場鬧哄哄。


    “看完熱鬧嘍,走, 迴家了。”


    “真熱,要曬死人了,快走快走!”


    除了忙著收屍的犯人親友之外,其餘人三五成群離開,擁擠四散,誰也不讓誰,混亂中,有人唿喚朋友, 有人嘟囔抱怨, 也有人推推搡搡、罵罵咧咧。


    郭弘軒原地站立, 伸長脖子,朝監斬台上張望,“不急,用不著和大家擠,等人群散了, 再和我二嫂他們匯合也不遲。”


    小雜役問:“一起迴衙門嗎?”


    郭弘軒點點頭。


    “好,那就待會兒再出去。”


    然而,下一刻,擁擠人潮湧來,橫衝直闖,令他們站不穩。


    “別、別擠,唉喲,嘶。”郭弘軒雖然高大,卻無法抵擋洶湧人潮,先是被迫順著人群往外走,隨後,腳趾不知被誰狠狠踩了一下,疼得倒吸氣,倉促掃視周圍,“誰踩了我一腳?”


    小雜役殷勤護主,急忙攙扶,環顧四周怒罵:“誰?誰幹的?踩了我們爺的腳,不知道賠禮道歉嗎?喂,究竟是誰?”


    “行了行了!嚷什麽?我又沒受傷。太擠了,對方想必不是故意為之。”郭弘軒揮手阻止小廝,跺跺腳,尚未站穩,又被人潮推搡了幾下,他無奈歎氣,幹脆順勢離開刑場,“罷了,出去等,免得杵這兒擋路。”


    小雜役言聽計從,“也好。您慢點兒,仔細那些不長眼的人,亂擠亂踩。”


    主仆倆跟隨人群離開了刑場,站在街口等候。


    小雜役東張西望,良久,納悶問:“知縣怎麽還沒出來?莫非……她已經先迴衙門了?”


    郭弘軒並非愚蠢之人,雖然不知道嫂子正在刑場內尋找自己,卻篤定搖頭,“不可能!二嫂細心,她明知我跟著來了,一定會叫上我一起迴去的。”生怕我在外麵闖禍,或偷溜去北犰。


    “那就再等會兒。”


    許久,人群徹底散了。


    未時中,烈日如火。郭弘軒熱得汗流浹背,也納悶了,“奇怪,為什麽還沒出來?”他吩咐:“你進去瞧瞧,看我二嫂在做什麽。”


    “是!”小雜役飛奔向刑場,一盞茶功夫,飛奔返迴稟告:“知縣正在和黃縣丞、裴大人他們一起,看起來挺嚴肅,像是在商量公務。”


    “哦?”郭弘軒隨口問:“在商量什麽?”


    其實,小雜役僅是遠遠望了幾眼,壓根沒聽見隻言片語,渾然不知薑玉姝正在疑惑“弘軒在哪兒”。他搖搖頭,“不清楚。大人們身邊守衛森嚴,一貫禁止閑雜人等靠近,所以小的不敢湊近,也不敢隨便打攪。”


    閑雜人等?


    這四個字,仿若一根針,直刺入前途渺茫之人的心底。


    唉,我也是“閑雜人等”。郭弘軒屢試不中,煩惱焦愁前途已久,霎時十分不自在,臉發燙,渾身難受,難以言喻地羞慚。他低下頭,假裝擦汗,平複心情,迅速恢複大大咧咧狀,若無其事道:“既然她在忙,估計一時半刻忙不完,確實不宜打擾。算了,那就不等他們了,我想、想去一趟書鋪,挑幾本書。”


    “好嘞!”小雜役愉快讚同,一心一意討好縣太爺的親戚,顛顛兒帶路,“書鋪就在那邊,不遠。”


    “唔,你帶路。”郭弘軒仿佛逃避一般,疾步遠離刑場。


    主仆倆一前一後,行至熱鬧街市。


    小雜役土生土長,能說會道,滔滔不絕地聊起圖寧風俗人情。


    郭弘軒散步散心,聽著聽著,煩悶心情勉強好轉,臉上有了些笑容,偶爾接腔議論兩句。


    不久,書鋪近在斜對麵,主仆倆意欲橫穿街道時,身後忽然響起洪亮吼聲:


    “讓開!”


    “各位,趕緊讓一讓。”


    “駕!”


    小雜役扭頭一望,慌忙拽住郭弘軒,“四爺小心!他們是辦軍務的,有權先通過,撞死人或踩死人,甚至都不用償命。”


    “我明白。誰還跟邊軍搶道啊?那未免太不懂事了。”兄長從軍,郭弘軒很樂意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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