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半個時辰,前鋒順利攻下此段岸線。按事先的軍令,赫欽弩兵與步兵尾隨,守衛堡壘並清除殘敵,趁機把小口子撕成大口子,以便後軍來援。


    而郭弘磊等人,則馬不停蹄,繼續打前陣,突入庸州。其後方,是奉令攻打滁節縣的新陽衛大軍,緊密協作。


    此時此刻。赫欽縣衙


    後衙十分安靜,臥房裏的熏籠,日夜炭閃紅光。


    薑玉姝腳背腫得穿不進鞋,倚著靠墊,手握一本書,卻半天沒翻一頁,空望著簾帳上繡的花紋發呆。


    虛掩的房門“吱嘎“一聲,傳來腳步聲,名叫小喜的丫鬟恭謹問:“嬤嬤,擱哪兒?”


    “我來,我端進去就行了。”潘嬤嬤接過托盤,客氣道謝,“又累得你走一趟,快迴去吧,年下事兒多,知道你們忙。”


    小喜搖搖頭,“不忙不忙!我家夫人有令,吩咐我專心伺候郭夫人,不必急著忙別的。”


    “眼下我們這裏無事,你歇會兒。”


    “哎!”


    薑玉姝定定神,扭頭一看,見潘嬤嬤端著托盤繞過屏風,想當然以為是藥,“嬤嬤,那又是什麽藥?”


    “不是藥,是燕窩羹。”


    潘嬤嬤把托盤擱在榻邊幾上,揭蓋攪了攪,解釋道:“曹家送的那一盒已經吃完了,我托縣令夫人,請她幫忙買了些,邊塞小縣城,沒上等的,隻有次等的。但也是燕窩,夫人將就將就,按照大夫囑咐,每天喝一盅,補補身子。”


    薑玉姝合上書,笑了笑,“每天?這可得費不少錢。燕窩無論上等、次等,皆是名貴之物,平民百姓少有買的。”


    潘嬤嬤一聽,頓時急了,“事關你母子倆身體,費多少錢都值得!如果手頭緊,為何不向老夫人說明?嫡親孫輩,老夫人一定樂意接濟。”


    “我隻是隨口一說而已,暫無需老夫人接濟。”薑玉姝慢吞吞,小心翼翼地翻身,平靜道:“長平人口多,連年隻出無進,縱有金山銀山也有花光的一天。恐怕老夫人手頭也緊。”


    “唉,真是‘今時不同往日’!委屈夫人了。”


    薑玉姝坐起,接過燕窩羹,“假如跟從前相比,大家都難,各自想開些罷,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潘嬤嬤上了年紀,素愛嘮叨,搬了圓凳湊近陪伴,唏噓說:“想當年,世子夫人有喜,哎喲喲,上等燕窩算什麽啊?她有胃口時,略嚐一點半點,害喜時吃不下,就潑了或賞人,橫豎府裏多得是,壓根不心疼。”


    “誰知,到了你有喜時,府裏卻敗了,一敗至此,不但吃不著上等燕窩,還心疼‘費錢’。”潘嬤嬤長籲短歎,絮絮叨叨,哀歎:“可憐二公子,他在軍中吃苦,他的孩子更可憐,在娘胎裏就開始吃苦——“老人猛地打住,懊惱自打嘴巴,歉意說:“咳,瞧我這嘴,哪壺不開提哪壺,夫人莫怪。”


    薑玉姝咽下一口燕窩羹,眸光發怔,搖了搖頭,勉強笑說:“閑聊罷了,聊的又是實情,有什麽可怪的?嬤嬤太小心了些。”她被勾起愁慮,凝重說:


    “臘月中旬了,距離朝廷規定的期限,僅剩半個月。不知仗打得怎麽樣了?庸州有沒有被奪迴來?”


    潘嬤嬤挑起話頭,懊悔不迭,忙答:“庸州自古屬於大乾,北犰是賊兵,邪不勝正,公子他們必會贏!等他平安迴來,看見了孩子,不知多高興呢。”


    “但願能平安凱旋。我天天打聽,可潘知縣和表哥他們至今不肯透露,說是機密。”


    “不要胡思亂想,公子他們一定會平安的!”


    潘嬤嬤生怕她深陷憂愁之中,打岔告知:“噯,縣令夫人實在熱心,幫咱們找了穩婆和奶娘,我的意思是必須先見一見、查問查問,確定是好的才用。要是不妥就迴絕了,另找合適的。”


    薑玉姝迴神,詫異問:“奶娘?”


    “至少需要一個。”潘嬤嬤正色勸說:“夫人偏瘦,一直沒能胖起來,估計到時奶水不足,最好請個奶娘,免得孩子餓肚子。”


    薑玉姝欲言又止,右手捏著瓷匙,腕細瘦,手指骨節分明,最終歎道:“哎,看來,這個也不能省。嬤嬤最是老練,你看著辦,請一位合適的奶娘,避免事到臨頭手忙腳亂。”


    “行!”潘嬤嬤胸有成竹,“放心,我會挑個老實幹淨的!其實,即便平民百姓家,為娘的奶水不足時,也得想方設法,或催奶,或請奶媽,誰舍得讓親生骨肉餓肚子呢?”


    薑玉姝讚同頷首,“隻要力所能及,我給孩子最好的,一切!”


    晌午,縣官與小吏陸續離開前堂。


    不知不覺,陰沉沉的天飄起小雪。


    裴文灃暫擱下公務,迴後衙用午飯,並稍事休息。


    每當路過隔壁小院時,他總是情不自禁放慢腳步,餘光流轉,盼望見一見表妹。


    然而,越是近年,薑玉姝越焦躁,心煩氣悶,腰酸腳腫,加之寒冬常刮風下雪,她極少踏出院門,多在房裏、廳裏打轉。


    裴文灃止步,眺望門內,蔡春和吳亮冷得攏著袖子,無奈停下。


    小院甬路直通廳堂,傳出琅琅讀書聲:“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郭弘哲轉身,一抬頭,發現了心目中“姓裴的“。


    兩人對視半晌,裴文灃默然不語。


    郭弘哲年少,沉不住氣,遲疑往外走,眼神戒備,客氣問:“裴大人可是有什麽事?”


    裴文灃不答反問:“她今天好些了嗎?”


    雖未指明,但郭弘哲明白,會意答:“多謝關心,家嫂沒什麽大礙。”


    裴文灃一聽對方稱“家嫂“或“我嫂子“,就仿佛被戳了肺管子,陡生怒氣。但他不屑刁難矮自己一頭的病弱少年,遂忍怒,板著臉吩咐:“好生照顧她。”


    “這是自然。”郭弘哲天生膽怯,每逢這時候,他便默念“我必須幫二哥防住姓裴的“,從而鼓足勇氣,一次次出麵與對方交談。


    裴文灃意欲探望,卻怕自己探得太勤了、引起外人猜疑。他不願表妹遭人非議,隻得克製,轉身離去。


    “您慢走。”郭弘哲如釋重負,暗中鬆了口氣。


    傍晚,飄絮般的小雪被狂風橫掃,越下越大,漸漸變成鵝毛大雪。


    赫欽邊軍乘勝進攻,依計行事,各路人馬呈包抄狀,聲東擊西,向庸州城圍去。


    庸州遭敵兵侵占已久,飽經戰火摧殘,處處破敗不堪,各縣各村空蕩蕩,大乾百姓要麽被屠殺,要麽拖家帶口渡江,南下避難。


    因此,全州良田悉數荒廢,糧食早已被搜刮盡。


    滴水成冰,郭弘磊及其手下多半戎裝染血,跟隨大軍暫歇,於避風處下馬。


    “都抓緊了!兩刻鍾,吃幹糧,包紮傷口。天黑之前,必須趕到滁節縣。”


    “是。”眾兵丁下馬,埋頭忙碌。


    郭弘磊拎著馬鞭,單手扶正頭盔,挑了一片幹淨積雪,席地而坐,掏出硬邦邦的幹糧,就著雪吃晚飯,警惕審視四周。


    須臾,他一抬手,袖口有鮮血滴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打完仗!


    第107章 癡情人也


    袖口滴血, 郭弘磊卻渾然不覺, 一邊反複琢磨攻城之法, 一邊警惕審視周圍, 同時吃幹糧果腹。


    幸而, 旁邊的同袍瞥見了, 立即提醒:“弘磊, 你的手在流血,怎麽迴事?傷哪兒了?”


    “唔?”


    郭弘磊依言低頭, 看了看,咽下凍得硬邦邦的幹糧, 單手解開鎧甲袖扣,納悶說:“我看看。”鎧甲袖挽起, 露出小臂一處傷口, 不長,僅寸餘, 卻深得皮開肉綻, 血淋淋。


    同伴們狼吞虎咽吃幹糧, 關切說:“嘖, 肯定是被敵兵用刀尖刺傷的!”


    “看吧, 鎧甲破了個口子。”


    “趕緊上藥包紮,別凍壞了胳膊!”


    郭弘磊頷首,取出薑蓯金瘡藥, 熟練為自己處理傷口,三兩下包紮嚴實了, 感慨道:“天太冷,凍得人麻木了,竟一直沒覺得疼。弟兄們小心些,互相關照著,可別像我,受傷而不自知。”


    “這是自然,理應互相關照。”


    “噯喲,這鬼天氣。”壯漢們三五成群,坐在雪地裏,犯愁交談:“實在太冷了,萬一遭遇狂風暴雪,別說人,馬也受不了的,到時怎麽殺敵?”


    “怎麽辦?盡人事,聽天由命唄。”


    “咱們東奔西走,聲東擊西一整天了,不知新陽衛攻下滁節縣沒有?”


    “新陽衛不至於那般無能吧?咱們引開了敵援,他們趁亂還奪不迴滁節嗎?”


    郭弘磊泰然自若,冷靜說:“萬一遭遇狂風暴雪,咱們行動不便,敵人也躲不過,端看誰的拳頭硬了。”


    “當然是我們!”


    “北犰小賊,烏合之眾,幾十個部落頭領之間,難以齊心,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


    “開戰一天,不知北犰的主力移到了何處?擊敗主力,其餘賊兵便是一盤散沙,估計不戰而敗,潰逃迴草原。”


    千餘人奔波整日,短歇兩刻鍾。郭弘磊起身,整理馬鞍,吩咐道:“此處距離滁節縣不足二十裏,急行軍,天黑之前必須進城!按事先的安排,弟兄們應該已經把糧草送去那兒了。”


    “是!”


    “走吧,這荒郊野外的,一停下來,凍得人受不了。”


    郭弘磊一馬當先,催馬低喝:“駕!”


    千餘驍勇善戰的騎兵,緊密簇擁頭領。


    決戰前,郭弘磊跟隨潘奎等人,曾多次渡江潛入庸州,早已摸清地形,熟門熟路,於天黑前,悄悄把手下帶到了滁節縣城之外。


    不料,尚未入城,卻遙見一夥敵兵在截殺運糧隊,新陽衛的兵馬拚死阻攔,雙方混戰。


    郭弘磊定睛一望,拔刀策馬,喝令:“豈有此理!賊兵正在搶劫咱們的糧草,弟兄們,隨我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殺!”


    眾鐵騎怒氣衝衝,戰馬飛奔,大吼:“北犰賊,納命來!”


    “連老子的糧草都敢搶,簡直活膩了!”


    “送上門來的人頭,一個也別想逃。”


    片刻後,鐵騎衝入戰場,迅速扭轉局麵,數百敵兵毫無招架之力,被全殲。


    歡唿聲中,新陽衛的小頭領策馬靠近,氣喘如牛,抱拳說:“兄弟,幸虧你們來得及時!”


    郭弘磊還禮,“碰巧趕上了。滁節縣攻下了嗎?”


    “剛攻下不久!”


    隆冬臘月,對方卻冒汗,一陣陣後怕,“大夥兒正忙著守衛堡壘、剿滅城中殘敵,上頭派我們接應糧草,結果半道遭搶!好險,差點兒沒保住糧草。”


    郭弘磊聞言放下心,“恭喜諸位,順利奪迴第一處要地!”


    “噯,你們才是開路先鋒,我們新陽衛尾隨,要是攻不下滁節,豈不顯得太無能了麽?”對方小頭領擦擦汗,心直口快。


    郭弘磊被鎧甲掩住的臉莞爾,並未接這腔,而是提醒道:“北犰糧草緊缺,天快黑了,咱們得盡快進城,免遭賊兵圍攻。”


    “走!走走走!”對方讚同點頭,忌憚環顧四周,嚷道:“弟兄們,手腳麻利些,趕緊進城,再逗留縣郊,恐怕還會遇見賊兵。”


    於是,赫欽與新陽兩衛的騎兵,護送第一批糧草,以急行軍之速,浩浩蕩蕩進入滁節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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