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至今,張峰很是信任郭弘磊。他忍著傷口疼拔刀,並從板車上挑了一把逝世同伴的佩刀,塞給郭弘磊,叮囑道:“聽嗥叫聲,像是來了一大群,狼難纏,你也盯著點兒。”


    郭弘磊頷首接過刀,於外側護衛。


    打頭的潘奎高聲道:“別發愣,繼續走!原地杵著等狼叼啊?走!”


    一行人借著月色,惶惶不安,竭盡全力疾步前行。


    血腥味濃鬱,引得狼嗥不止,忽遠忽近,忽高忽低,忽軟忽硬,始終藏在林中尾隨。


    薑玉姝本以為人多勢壯、無需害怕,但事實上,狼在暗人在明,風吹草木影搖晃,冷不防一瞧,哪哪兒都像有狼。


    少頃,道旁枝葉突然“嘩啦”巨響!


    “啊——” 眾人登時擁擠尖叫,亂成一團。


    郭弘磊定睛細看,大聲道:“別慌,狼隻是試探!”


    隨後,狼群反複地試探,有一次甚至竄出了半截身體,卻又火速撤迴密林,唬得人如同驚弓之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潘奎見狀,有感而發,笑著慨歎:“瞧見了吧?狼生性狡猾,詭計多端,而且成群結隊的,令行禁止,有時甚至比敵人還難對付。”


    兵卒忙點頭,陸續附和。


    下一瞬,狼多次試探後,嗥聲依舊,卻猛地竄出密林,快如閃電,氣勢洶洶地撲襲人群。


    “小心!”郭弘磊大喝一聲,提刀迎上,行動如風,側身斜刺,刀尖借著去勢一送,悍然劃開狼腹!


    “嗷”聲慘叫,狼倒地,肚破腸流。


    潘奎勒馬,拔箭挽弓,怒吼:“上!給我斬了敢傷人的狡猾畜牲!”


    “是!”兵卒策馬迎戰,長刀靈活劈砍。


    “姑娘,仔細腳下,站、站穩了。”翠梅戰戰兢兢,混亂中主仆倆緊貼。


    “各位,互相照應著,一旦發現有誰失蹤,立刻上報!”薑玉姝攙著婆婆,焦急眺望戰場:


    刀光箭影,野獸咆哮,男人吼叫,老弱婦孺頻頻驚唿。


    靖陽侯聘任名師教導次子武藝,郭弘磊踏踏實實,一練十年,本就身手過人,加之流放前常狩獵,此刻便果敢無畏。


    他麵無表情,手中佩刀寒光閃爍,接連斬殺惡狼。


    “噗”一聲,薄刃入肉,狼血飛濺,濺到了人臉上。


    郭弘磊一怔,抬手抹了抹,溫熱血腥氣撲鼻,他眯眼皺眉,咬牙振作,提刀再度往前,銳不可當。


    臨危不懼,十分勇猛,是塊好料子……可惜他姓郭。潘奎板著臉,挽弓搭箭,月色下屏息凝神,須臾,手一鬆。


    郭弘磊隻聽耳畔“咻”一下,下意識僵住,旋即利箭破空,準確穿透狼身,甚至把它釘在了地上!


    “行了!”潘奎喝令:“狼群已逃,不必追殺,趕路要緊。小栓、田波,清點清點,一刻鍾後啟程。”


    “是!”兩名總旗收刀入鞘,率領手下打掃狼藉。


    郭弘磊喘息,臉頰濺滿狼血,一時間未能迴神。


    薑玉姝心急如焚,匆匆奔近,照麵一打便嚇一跳,忙問:“你、你受傷了?滿臉是血!”


    “全是狼血。”郭弘磊迴神,緩緩籲了口氣。


    “你肩膀和胳膊的傷口可能裂開了,走,讓方大夫瞧瞧。”


    下人簇擁,夫妻並肩。郭弘磊恢複鎮定,“慌什麽?重新包紮即可。”


    薑玉姝掏出帕子,踮腳為丈夫擦拭,“擦一擦,免得煜兒見了害怕。”頓了頓,她激動欽佩,忍不住說:“二公子,好身手呀!我剛才一直看著,覺得你是最——”


    “怎麽?”潘奎轉身,斜睨問:“覺得他武功最高強?”


    薑玉姝被打斷,尷尬一怔,謙虛答:“哪裏,自然是比不上將士們的。”


    “哼。”潘奎低頭整理箭囊。


    郭弘磊被妻子一誇,登時暢快極了,嘴上讚道:“潘大人箭術高明,真令人佩服。”


    田波趁機湊近,抬高下巴道:“我們大人在軍中,可是出了名的‘百發百中’!”


    潘奎毫無傲慢之色,一揮手,“啟程!”


    直到深夜,一行人才抵達驛所,個個精疲力盡。


    與同伴商議後,張峰嚴肅告知:“今日連遭意外,傷亡慘重,不得不停下休整休整。聽著!我們將在此驛所停留三日,待補齊押解所需的人手,再趕往西蒼。”


    停留三日?


    歇息三日?


    霎時,連續走了兩千七百多裏路的犯人喜出望外,感激歡唿。


    張峰沒說什麽,叫驛卒鎖上了柵門,拖著失血過多的疲憊步伐離開,迴臥房歇息。


    家裏人歡天喜地,薑玉姝卻高興不起來。


    她帶著丫鬟和小廝,悄悄走到柵門前,塞給驛卒們一小塊碎銀,換迴幾個木盆、四桶熱水。


    薑玉姝安排妥其餘傷患後,端著一盆熱水返迴,小聲道:“潘大人他們在此,不宜弄米湯,免得惹麻煩。”她擰了塊熱帕子,提醒道:“把傷口周圍擦一擦吧,既方便上藥,又幹淨自在。”


    郭弘磊遲疑了一下,默默脫下衣衫,低聲說:“我臉上全是狼血,也得擦擦。有勞了。”


    第23章 登徒子也


    有勞了?


    這……難道是讓我幫忙擦拭的意思?


    薑玉姝一愣,握著擰好的熱帕子,登時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


    郭弘磊正是此意。


    夫妻之間,本該如此。總是客客氣氣的,忒生分,像什麽話?


    他默默想著,把脫下的衣衫隨手一撂,袒露左肩和左臂兩處傷,胸膛寬厚結實,即使坐著也看得出身量高大,俊朗英武,男子漢陽剛氣概十足。


    彼此並無夫妻之實,麵對麵,薑玉姝不免羞窘,可慮及對方受傷行動不便,隻能佯作自然。她深吸口氣,又擰了擰帕子,靠近問:“傷口覺得怎麽樣?”


    “方勝剛才又給包紮了一迴,敷著藥,不大疼。”郭弘磊端坐,虎目炯炯有神,隱露期待之色。


    誰知,薑玉姝手中的帕子尚未貼近,後腰便被小侄子摟住了!


    “嬸嬸,”郭煜曬黑了,也瘦了,幸而一路沒生大病。他趴在二嬸背上,無精打采,噘著嘴說:“煜兒餓了。”


    “哦?”薑玉姝詫異轉身,抱住黑瘦小孩兒問:“我猜猜,你肯定又不吃饅頭了,對不對?”


    郭煜委屈問:“為什麽老是吃饅頭?就沒別的吃麽?”


    薑玉姝無可奈何,“眼下隻有饅頭,等過陣子才有別的食物。”


    幾個丫鬟侍立一旁,小桃忍不住問:“少夫人,讓奴婢伺候公子吧?”


    薑玉姝還沒張嘴,郭弘磊便道:“不必了。你們去照顧老夫人。”語畢,他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偏著頭,自己擦身。


    “……是。”小桃忍著失望,黯然屈膝。同為大丫鬟的碧月抿嘴,偷偷嗤笑;娟兒則一無所察,恭順告退。


    薑玉姝一邊逗侄子,一邊好奇問:“聽說潘大人是百戶,不知在軍中、百戶是多大的官兒?”


    “正六品,手底下百餘兵。”郭弘磊十分熟悉。


    薑玉姝又問:“那,總旗呢?”


    “手下五十餘兵,說是七品,實際未入流,畢竟一衛便有一百個總旗。”郭弘磊擱下帕子,單手抖開玄色外袍,有些費勁。


    薑玉姝見狀,忙道:“小心傷口,來,我幫你。”她隔著小炕桌探身伸手,助其套上袍子,垂眸係衣帶。


    兩人相距甚近,郭弘磊目不轉睛,盯著對方精致如畫的眉眼,那纖長濃密的睫毛,一眨又一眨,嬌憨秀氣,令他心癢癢,莫名想伸出手指挨一下掃刷……


    “好了!”薑玉姝拍拍手,憂心忡忡,“我問過方大夫,你這傷,至少需要休養一個月,可咱們距離西蒼隻有兩百多裏了。假如,到時官府命令男丁立刻充軍,幾個傷患該怎麽辦?”


    郭弘磊低聲告知:“放心,我已托人先行打點,好歹等傷勢痊愈再投軍,否則上陣便是送死。”


    薑玉姝心弦一緊,脫口而出,“你可一定不能死!”


    “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鄭重承諾道:“我盡力而為!”


    柵門外·拐角處


    潘奎抱著手臂,悄悄審視昏暗憋悶的牢房,皺眉問:“流放三千裏,郭家人都是這麽過的?”


    “當然。”張峰瞥了瞥,嚴肅表示:“我們押解犯人,必須得遵守規矩,趕路便趕路,夜宿便夜宿,樣樣照著規矩辦。”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問:“按常理,勳貴世家遭逢巨變,百餘口人被流放,忍饑挨餓風吹日曬,想必滿腔怨憤、憂愁低落,可我怎麽看他們挺鎮定從容的?融洽說笑,簡直不像犯人。”


    “其實,我們也很驚奇。”張峰感慨萬千,唏噓告知:“這些年,我押解過不少世家貴族,有幾十口人的,也有幾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會逐漸拋卻涵養禮儀、變得自私冷漠,爭鬥時往往不留情麵。有的甚至絲毫不管親人死活,隻顧自己。”


    久經沙場,潘奎並不意外,“患難方現真性情。生死攸關之際,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卻不同!”張峰既是由衷欣賞,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讚賞道:“初時,我們還擔心犯人窩裏亂、耽誤趕路,誰知他們竟一直沒亂!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紀輕輕,卻十分沉穩,文武雙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斷:“得得得!行了,別誇了。”他轉身離開牢房,揶揄說:“張大人如此讚賞,不知道的,恐怕懷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賄賂。”


    “您這話未免太冤枉人了!”張峰臉色一變,“張某敢對天起毒誓,若是收過郭家賄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話而已,別當真。”


    “郭家該死的人早已經死了。”張峰恩怨分明,有心為郭弘磊解釋,正色道:“事實上,其餘人隻是被牽連,本身並非大奸大惡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聲,昂頭負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風塵仆仆的郭家人無需早起趕路,終於能睡個懶覺。


    男女分開,中間一堵破矮牆,鼾聲陣陣。


    郭弘磊自幼習慣早起練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頭朝隔壁女眷的歇處望了望:


    唔,看不見她,被丫鬟擋住了。


    他莞爾,輕輕走向柵門。


    炎炎夏日,悶熱不堪。張峰有令在先,白天時允許犯人到後院透透氣,但嚴禁踏出院門半步。


    鐵鎖“咯啦”作響,驛卒開了門,郭弘磊自去後院打水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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