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族,她方才知道生活的艱辛,沒有人會給你吃給你穿,她什麽都沒有,隻有伶仃的一人。


    好好活著,原來竟是這樣的艱難。


    衛蓉玥直視著昭元帝,“我早便與他們兄妹沒了關係,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陛下你莫要牽連無辜。離開皇宮,原隻是我一人的罪過。”


    昭元帝輕幽幽地笑了一聲,聽得殿中諸人心頭發緊。


    ……………………


    風雪漸漸大了起來,宴散後不久,各宮都早早歇了,隻瑤華宮後殿還亮著燈,大小主子都尚還精神。


    寧茴盤著腿和五公主溫蘭相對著坐在榻上,兩人之間隔著小幾,小幾上擺放著棋盤,五公主剛剛開始學習下圍棋,興致正濃,非要拉著她來著她來玩兒。


    寧茴從棋簍裏摸出黑色的暖玉棋子兒,入手溫熱,她將棋子落下,五公主甚是泄氣地往後倒下,癟癟嘴道:“又輸了。”


    她翻騰了兩下,從枕頭下麵把自己輸到最後唯一剩下的嫦娥奔月木雕摸了出來遞給了寧茴,“表嫂,你好厲害啊。”今天晚上她就沒贏過。


    寧茴接過自己的戰利品,聽著五公主的讚美,有些小得意地摟了摟一堆從五公主那兒贏來的各式木雕,“還好,還好。”也就是那麽一點點兒而已,真的隻有一點點。


    青青草原塞了一片竹葉子進嘴裏,入口的美味讓兩隻小耳朵都來迴晃動了好幾下,它又嫌棄又無語地看著寧茴,說道:“崽,爸爸必須提醒你,你剛才差點兒就輸給了一個八歲的小朋友!”


    它恨鐵不成鋼,“有什麽好得意的,你就不能有點兒追求嗎??”跟著它女婿學了這麽久,腦殼跟塞了豆腐一樣,丟人,真是太丟人了!


    寧茴愣了愣,“對哦。”忘了對麵坐著的是個八歲小朋友了(t_t)


    青青草原又吃了一口竹子,唧唧咀嚼完了,半癱著揉了揉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看著她搖頭晃腦長籲短歎。


    寧茴輕哼了一聲,偏過頭去不看這隻每天就知道懟她埋汰她的熊貓。


    霧心從外頭進來的時候,五公主正眼巴巴地看著寧茴懷裏摟著的木雕,這些都是她最喜歡的東西,一晚上全輸光了,難免有些難受。


    寧茴被她看得愈加不大好意思,她真不是故意的,隻是一時贏上了頭,腦子就有些不大清楚。


    她略有些心虛地笑了笑,舉著手把懷裏的小木雕遞還給了五公主,“表嫂跟你鬧著玩兒,哪能拿你的東西。”


    五公主圓圓的眼睛裏閃過欣喜,“謝謝表嫂!”


    寧茴:“……不、不客氣。”表妹你別這樣,你這樣,她更覺得自己不要臉了。


    霧心見她們停了話,上前將棋子一一分揀進了簍子裏,邊動作邊與寧茴說道:“少夫人,世子那邊事情了了,使了小宮女過來請,人正在外殿候著呢。”


    寧茴聽她說起裴郅,撩著裙子便下了榻,青丹取了鬥篷來與她係上,快速收拾妥當了方才與五公主告辭。


    裴貴妃已經歇了,寧茴也不去打擾她,隨著小宮女一路出了瑤華宮。


    寒冬夜色下的宮城依舊不失輝煌威嚴,宮宇簷角,長廊兩側懸掛著的六角宮燈裏燭火鋪展出了一條明亮的長路。


    她遠望過去,便瞧見側立在長廊延伸過去的水榭上的挺拔身影,柳枝交疊落在他身後搖枝亂顫,像是張牙舞爪的鬼影,躍躍欲試著要把他拆吞入腹。


    寧茴腳步慢了下來,又走了會兒幹脆停在了原地。


    裴郅轉過身來對著她招了招手,雙唇似乎動了動說了些什麽,隻是隔得有些遠,她也沒能聽清。


    寧茴猜他肯定是在叫她過去。


    遠處暗陰陰的,配著冷風冷雪,真有點兒陰森淒涼的感覺,那站在暗處的人身披著玄色鬥篷,榮光攝人,分明就像是勾人的豔鬼嘛。


    寧茴輕咬了咬唇,還是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是勾人的豔鬼又怎麽樣呢,她還不是得跟著走,誰叫這是她未來崽崽的爹呢??


    他的衣袍浸滿了風雪,冰冷似鐵,她撚了撚兩下又縮了迴來,裴郅探出手,往她麵前遞了遞,沉聲道:“有些冷。”


    寧茴捧著他的手搓了搓,掌心生了熱,涼意稍散。


    裴郅眼中噙著笑,低頭在額上親了親,離宮門落鎖還有些時候,他反反握了她的手,牽著人不緊不慢地順著長廊出去。


    寧茴乖乖地跟著他,走著走著突然輕歎了口氣,這處本就安寂得很,這一聲自然落入了裴郅耳中,他下了台階問道:“怎麽了?”


    寧茴搖了搖頭,眉眼間帶了些惆悵,再看他薄唇輕抿著微有疑惑,暗光下陰豔動人的模樣,她忙撇開眼,順著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落了台階。


    她站在他麵前,鬆開手撲進他懷裏,環著他的腰,臉貼著冰涼的衣袍蹭了蹭。


    裴郅勾扣著鬥篷的邊沿,抻開將她一並裹了進來,微笑了笑,“這是要我抱你出去?原是這樣懶的,連路都不肯走了?”


    寧茴知他這話是在開玩笑,順著話道:“哪裏要你抱我出去了,你喝了酒,抱著我栽地上了怎麽辦?”


    裴郅笑而不語,微低著輕碰了碰她的額頭。


    從皇宮迴到國公府已是酉時一刻,待兩人沐浴後躺在床上,酉時也過了大半。


    寧茴迴來時候在馬車裏眯了一會兒,現下也沒什麽睡意,青丹青苗早退出了裏間,這屋裏隻他們兩人,說話也不必顧忌著什麽。


    “今日你是跟陛下說了衛順妃的事情?”


    裴郅頷首,放下簾子,“嗯,皇家最看重顏麵,你知道也隻當什麽都不知道,免得惹了禍端猜忌。”


    衛順妃這事外頭若是傳了一點兒風聲,那無疑就是往陛下臉麵上招唿。


    他摸了摸她的頭,“你隻記得衛順妃十幾年前就死在鏡畫閣了便好。”


    寧茴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的,不過,她現在也死了嗎?”


    裴郅搖頭,“暫時還沒有。”


    暫時?


    寧茴扯著被子,琢磨著他這話後麵的意思。


    裴郅將她拉到懷裏,頭埋在那細白的脖頸間輕嗅了兩口,唇含著肌膚到底沒舍得下重口,隻輕齧了齧,啞聲道:“你管那些人做什麽,倒不若來管管我。”


    宴上昭元帝和太子灌了他不少酒,到了現在唿吸間都還帶著些酒氣,她聞著都有些醉人。


    指尖在衣擺處徘徊,微有些涼,輕輕的還有些癢,她忍不住笑了兩下,靠著他臂彎裏,小聲嘀咕道:“你喝了那麽酒,還是早些睡,明天不是還得上朝。”


    裴郅壓倒了人在被子上,捧著她的臉含唇堵了她喋喋不休的話,直到她氣息不均,微喘的時候才退開。


    他眼角微勾,“明天不上朝了。”


    寧茴雙唇微張著,這才想起來他們已經開始休年假了,她恍然間,身上的人又俯壓了過來。


    外頭熱鬧,空間草原因為顯示屏熄滅,自動隔絕了聲音畫麵,冷清得很。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邊目光幽幽地看著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裏翻出來的電動玩具小汽車,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就蹦起來,一身肉肉都跟著顫了顫,它憤憤道:“喝了那麽多酒還敢開車,萬一翻車撞車了怎麽辦?!”


    珍愛生命,遠離酒駕知不知道?!


    一群小年輕真是不懂事!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京都的冬日冷得身上都能掉冰渣子, 聽青丹說再北邊還要冷些,一盆水灑出去剛離了盆兒霎時間就能全變成冰屑, 聽起來就覺得應該會很漂亮。


    寧茴想著冰屑散開像是什麽樣子, 從暖烘烘的被子鑽出頭,聽著花璅外寒風唿嘯簌簌作響,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裴郅素有早起的習慣,已經先一步收拾好坐在了圓桌邊, 他半撐著頭,長眉低偃,看著在被子裏拱來拱去就不肯起來的人, 表情淡淡,“時辰不早了, 還不起來?”


    寧茴搖頭, “我決定了, 今日就待在床上不下去。”


    沒有防寒服,這日子也太難過了些, 算了,她還是乖乖地縮在她的豬窩裏當個豬崽子好了。


    裴郅撣了撣衣袍,站起身來,青丹立馬便遞了大氅上去,緊接著又套了件月白色的披風。


    寧茴支起頭, 手揉了揉眼睛, 好奇詢問道:“你這是要出去嗎?”


    裴郅作勢就要往外走, 舉步間迴道:“是啊, 手下有人特意尋了些梅花種,叫我過去看看。”


    梅花?梅花!


    寧茴聞言一把扯開被子從床上躥了下去,拉著人不叫他走,問道:“是什麽品種啊,我見過嗎?”她沒見過的空間草原裏肯定是沒有。


    她晚間睡覺腳上隻著了一層薄薄的羅襪,裴郅怕她著涼生寒,圈著腰把人往上摟了摟,一把抱著迴了床上,“應該是沒見的,特意尋來的,總是些好東西。”


    寧茴眼睛一亮,一反剛才的懶態,“那我也去,我跟你一起去。”


    裴郅挑眉,“今天不是不準備下床的嗎?”


    寧茴左右看了看,“誰說的,我怎麽不知道呢?”


    她裝傻賣乖,裴郅衝她微微一笑,“不知道,大概是豬說的。”


    寧茴:“……”╰_ ╯


    裴郅輕笑一聲,叫了青丹青苗給她收拾,“快起。”


    寧茴惦記的他口中的梅花,這下也不怕冷了,穿衣洗臉梳妝,動作麻利得很,裴郅坐迴凳兒上看她隻往臉上抹了一層潤膚的香膏,連胭脂都省了,唇上抿了點點口脂,也不見什麽顏色,淡淡的一層,像極了櫻花。


    姑娘家收拾妝容總是費時候,他也不覺得煩,饒有興致地瞧著,到了興頭上,還時不時問一聲她手上拿的是什麽。


    待到寧茴妥當了,他才起身與她並肩一道去了外間。


    外頭透進來的光照在屏風上,叫那上頭的魚戲蓮塘愈多增添了幾分光彩,栩栩如生。


    寧茴喝著稀粥,看著新換的屏風,心念著梅花,心情又好了一分。


    早食|精簡,便是像她這樣用飯極慢的,也沒費多少時候,等兩人從西錦院兒出去也不過堪堪辰時末。


    這個時候並未落雪,雖刮著風,倒也還好,不見得比昨日冷。


    府中路麵兒上的雪叫人清掃得幹幹淨淨,還有不少人敲著樹幹,打落一地再接著收拾。


    兩人出府去的路上正巧還碰上了裴昕也要出門去,她身邊跟著橘杏和梨蕊,身穿著水藍色的衣裙,娥眉淡掃,妝容清雅。


    側妃的聖旨已下,過了年她就該從國公府到定王府去了,這段時間寧茴沒怎麽見到她,聽說一直窩在院子裏抄經念佛。


    朱氏在世的時候也喜歡撥弄佛珠,她總覺得,這一日一日的裴昕是越發像她母親了。


    寧茴想起每日去福安院給老夫人報賬冊子的時候,那老人家發的牢騷,“什麽好的不知道學,盡學了她娘老子的那一身,全揀些糟的壞的,眼睛生著竟是個瞎的。”


    “長兄,大嫂。”裴昕見著她們不覺慢了一步稍稍落後。


    寧茴才不理她,裴郅也隻淡淡看了她一眼,夫妻兩人便有誌一同一聲不出地往外走。


    裴昕眼看著他們走遠了,才慢慢往外去。


    橘杏在身邊又起了嘮叨,“小姐,這個時候去見定王不大好。”側妃的聖旨才剛下了不久就出去會麵,叫人見著難免又是些閑言碎語。


    裴昕轉頭看她,“你再多話就別跟著我出去了。”


    橘杏這才閉了嘴,耳邊總算是清靜下來。


    馬車駛向定王在城郊的別院,裴昕半闔著眼,橘杏話中的道理她是懂的,但是,陸玨突然叫她出去必定是有事的,她若不去,這心裏也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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