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怡:“……”


    她在注意到周圍林立的宮人和正進殿去問安的低位宮嬪時就明白了。


    我擦!想不到太子妃還會玩這一手!


    她這是要在大家麵前充大度啊!如果隻是為給她添惡心而充大度還罷了,若是為日後給她使跘子而做鋪墊呢?她現下對她這麽“好”,以後出了事就全是她這奸妃的錯了唄!


    楚怡有點心累,又要轉入宮鬥模式了,好特麽煩人啊!


    然後她狀似和善地頷了頷首:“殿下先請。”


    太子妃抿笑,轉身先一步往殿裏走去。楚怡押後了幾步,趁著這個空檔小聲吩咐周明:“傳話下去,今兒個都離太子妃身邊的人遠些,對大公子和安和公主也加小心。”


    周明躬身,楚怡深唿吸,搭著青玉的手大大方方地進殿。


    滿殿的嬪妃——無論是舒皇貴妃本人還是隨居的小嬪妃們都在等她們。尤其那些隨居的小嬪妃,都想瞧瞧這位太子殿下千嬌萬寵的側妃究竟是什麽樣,眼下終於瞧見了,其中好幾位都輕輕地吸了口涼氣。


    果然是美人兒,相貌端莊的太子妃在她麵前顯得毫無光彩。


    這點子動靜楚怡和太子妃都注意到了,兩個人又都默契地假裝不知情,穩穩地向舒皇貴妃叩首拜年。


    “快起來。”舒皇貴妃立刻示意宮人扶她們,二人站起身,舒皇貴妃又著人賜座。


    羅漢床榻桌另一側的位子在這個時候曆來都是給太子妃的,連旁的嬪妃都輪不上,楚怡的位子便添在了舒皇貴妃兩步外,隔著一點不近不遠的距離,既顯出婆媳親近,又能和太子妃分出高低。


    舒皇貴妃先同太子妃寒暄了幾句,便轉向楚怡:“本宮見到阿沂了,活潑得很,同樣是一歲,他可比太子那會兒還淘氣些。”


    “是,阿沂素來活潑,臣妾也很喜歡他。”太子妃先楚怡一步接過了話茬。


    舒皇貴妃自然而然地看過去,她又笑道:“臣妾來時還正跟側妃商量呢,說東宮裏目下就兩個男孩,該讓他們常在一起玩,不然兩個孩子都悶得慌。”


    呦嗬,你想搶我兒子?


    楚怡精準地在腦內捕捉了太子妃的中心思想,但看看殿中眾人,這會兒實在不好跟太子妃撕。


    ——在東宮裏怎麽撕,那都是她們兩個之間的事,最多也就是她們倆和沈晰三方之間的事。但現在如果撕起來,相當於在外人麵前丟東宮的臉。


    是以楚怡無聲地深唿吸,抑製住了嘲諷,款款得頷首微笑:“殿下說的是,臣妾有時也覺若身邊能再添一個男孩子陪阿沂玩鬧就好了。不過好在阿沂和月恆還夠親近,待得滿了兩歲要開始識字了,殿下也會找伴讀給她,才讓臣妾安了心。”


    ——事實證明,舒皇貴妃那真是大風大浪裏過來的!


    她目光頗有深意地在二人間一蕩,楚怡就知道她肯定品出了點啥。


    接著,舒皇貴妃笑了笑:“姐弟親近真是好事。本宮先前還一直擔心先前你們寵著月恆,有了弟弟之後她要不高興呢。”


    就這樣把太子妃適才提起的話題揭了過去。


    談笑間,幾個玩累了的孩子進來吃點心了,柔淩走在最前頭,撲到舒皇貴妃身邊就喊:“奶奶,有酸奶沒有?我想吃酸奶了!”


    “……你這孩子。”太子妃大顯不滿,“規矩都忘幹淨了,母妃從前是怎麽教你的?”


    柔淩不禁麵色微白,舒皇貴妃笑攬過她:“沒事沒事。我們柔淩長大了,性子也比從前活潑了,好事。”


    舒皇貴妃覺得,真是虧得太子把柔淩帶走了。其實目下比起來柔淩依舊是幾個孩子裏規矩最好的一個,她時常會覺得這麽大點的小孩並不需要時刻謹記這些才對。


    再說,她是柔淩的奶奶啊,自家人哪有這麽多講究?月恆就是在皇上麵前不也都歡歡喜喜的麽,這才像小孩子的樣子。


    .


    乾清宮,沈晰到的時候皇帝正見幾位重臣,楊福親自出來迴了話,請他到側殿稍候。


    側殿中還有幾位兄弟在等,見他進來都離席見禮。眾人之中,封了睦親王的三弟瞧著最為顯眼,倒不是那一襲親王朝服比皇子的朝服華貴多少,而是那神清氣爽的樣子一瞧就與旁人有所不同。


    他見禮也比旁人遲了兩步,悠悠哉哉地朝沈晰一揖:“太子殿下。”


    “三弟。”沈晰頷首,沒做多言,睦親王同樣沒多說什麽,各自到兩旁落座。


    兩個人一個坐右首、一個坐左首,無形中就有了點叫陣的感覺。四皇子沈易坐到了太子身側,掃了眼對麵的睦親王,輕笑著壓音跟太子說:“二哥這半年不在,沒瞧見三哥有多風光。”


    沈晰抿笑:“說說看?”


    “父皇上個月把先帝那柄佩劍賞了他了。”沈易眉頭微挑,頗有幾許不快,“朝臣們好一番議論,他自己麽……”他自己嘖了聲嘴,“臣弟不說二哥大概也能想到。”


    他自己,自是更拿這賞賜當做父皇器重他的象征了。


    沈晰毫不懷疑此時此刻三弟已很有底氣與他一較高下,隻不過他暫時沒給三弟什麽推他下去的機會罷了。


    他一時間甚至很好奇,如若他遲遲不露半點機會給他,他會怎麽辦?


    “我看二哥還是別躲清閑了。”沈易小聲說,“現下真不是時候。”


    沈晰淡淡的:“你別操心,孤有分寸。”


    .


    當晚的宮宴如往年一樣歌舞升平,太和殿中全坐滿了,殿外也設了許多席麵,席上觥籌交錯,一派盛世之象。


    但這迴的宮宴也與往年有些許不同,朝臣們都注意到了。往年的宮宴上,能讓皇帝著意表達器重的隻有太子,但這一迴,皇帝似乎與睦親王談笑的時間更多一些。


    一場宴席下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太子似乎顯得有點落寞,外頭的煙花還沒開始放,太子就以喝多了為由先告退了。


    一時之間,談笑宴飲的眾人都在有意無意地觀察皇帝的反應。


    而皇帝,並沒有多說什麽:“去,好生休息。”


    太子又一揖,便向殿外行去。睦親王倒大方得很,當即離席跟上,去送太子。


    “二哥慢走。”兄弟二人一並行到殿門口時,睦親王笑容滿麵地伸手一引。


    太子停下腳,睇著他笑了笑:“這半年孤不在,辛苦你了。”


    “二哥客氣了。”睦親王朝殿裏拱了拱手,“為父皇分憂,應該的。”


    太子點點頭:“新年大吉。”


    “新年大吉。”睦親王微笑著朝他一揖。


    沈晰便提步走了,正要叫張濟才去後宮請太子妃和側妃也迴東宮,卻見又一人影出了殿來。


    他轉頭一看:“五弟?”


    “二哥。”沈旭低著頭。


    他方才看見自家親三哥出來送太子心裏就怵得慌,躊躇再三,還是在三哥離開後上了前。


    可上了前,他又不知道能說點什麽。三哥若是讓二哥不高興了,他代三哥賠不是也不頂用。


    沈晰瞧出他神情尷尬,拍了拍他的肩頭:“別送了,迴去。”


    “二哥,我三哥……”沈旭想說我覺得三哥爭不過您,您別跟他計較,又覺這話說出來也滑稽。而且,他有什麽資格說這話呢?他並不算是二哥這一派的人,先前更是也同二哥爭過,隻是後來被嚇退了而已。


    最後,沈旭無奈地搖了搖頭:“您慢走,臣弟先迴了。”


    沈晰無聲地點了下頭,目送著垂頭喪氣的沈旭迴去。這情景讓他忽地迴想了一下幾年之前,覺得這變化真是翻天覆地。


    ——幾年之前,是他和大哥、三弟、五弟都在爭。但在爭的同時,又誰都還顧念著點兄弟情分,顧念著臉麵,那大概是年少輕狂時才會有的青澀的內心矛盾,。


    而眼下,雖然大哥早已出局,五弟也已置身事外,他和三弟卻離撕破臉隻有一步之遙。這中間更夾雜著父皇的喜怒無常、朝中的一次又一次站隊,他和三弟已真正都有了自己的黨羽,雖然看上去還沒鬧出過什麽大事,但他們誰都清楚,想針鋒相對也隻差個契機——幾年前他們大概都還有點懼於看到這個契機出現,而現在,他們都盼著這個契機。


    契機是個奇妙的東西,能改變很多事情,同時還能讓人覺得暢快。


    沈晰從京中避出去的時候在想,他避出去,便能讓三弟邁這一步。現在,他想再推三弟一下。


    ——有的事啊,真是早晚都要麵對,那不如推助它早點到來。


    ——太子妃的事情讓他近來都在這麽想。


    .


    翊坤宮,太子妃和楚怡突然被張濟才從殿中請出來,都愣了一愣:“迴毓仁園?”


    “是。”張濟才躬著身,太子妃滿目疑惑:“明日還有元日大朝會,殿下不列席了麽?”


    張濟才迴說:“殿下有些不適,所以想早點迴去。”


    正側兩妃相視一望,並不對付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生出了同樣的不解。


    小兩刻後,一家子就各自上了馬車,連原本在東宮吃著家宴的雲詩都被拎了出來,帶著孩子一道迴毓仁園。


    楚怡的車裏,小月亮哈欠連天,小太陽已經睡實在了。之後的這一路上楚怡也沒見著沈晰,兩天一夜之後到了毓仁園一下車,倒一眼看見了前頭剛下了馬的沈晰正扯哈欠。


    “沈……”她剛叫住一個字,又因為注意到太子妃的存在而即時改口,“殿下。”


    沈晰轉過頭,楚怡走上前碰了碰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


    不燙啊,看起來氣色也很好,紅光滿麵的,完全不像身體不適的樣子。


    ……那你咋還撂挑子不去大朝會了呢?


    楚怡想問但又憋住了。他平日在她麵前說這些沒什麽忌諱,但他未必想在太子妃麵前說。


    他果然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目光飄過她又越過太子妃,直接從乳母手裏抱過了沈沂,笑著咂嘴:“小可憐兒,年初一出生,這麽一趕路正好把周歲生辰給繞過去了。別生氣啊,爹今晚給你設宴。”


    小可憐兒·沈沂往他肩上一靠:zzzzzzzzzz……


    太子妃遙遙望著,覺得自己仿佛被刻意孤立一般,這種感覺令她羞憤。


    她踟躕了一下,試著上前與太子搭話:“殿下。”


    沈晰還抱著沈沂,一時未及避開,她的手已搭到了他的肩上:“臣妾聽張公公說殿下身體不適。”她溫婉地頷了頷首,“不如去臣妾那裏歇歇?”


    “……?”


    一瞬間,從沈晰到楚怡再到周圍的一眾宮人,臉上都寫滿了問號。


    沈晰心裏最清楚她與他並不親近,乍然聽到這種話,一時間無言以對;宮人們也都覺得看了個新鮮,在過去的幾年裏,是從來沒聽說過太子妃主動邀請太子過去的。


    她賢惠端莊,從不爭寵。開口相邀於她而言丟人。


    連楚怡都在內心os:你怎麽搶我這個妖妃的台詞呢?


    然後所有人都盯著沈晰的反應,楚怡看到沈晰明顯地尬了一下,接著輕咳:“是,孤身體不太舒服……”聲音聽著都氣虛了,“所以想趕緊迴去歇著,書房離得近些。”


    話音落處,一陣小寒風涼颼颼地刮過。


    而後太子平淡地頷了頷首:“你也早些歇著。”便往裏去了。


    楚怡風中淩亂,有意等到太子妃也走進去一段後才跟進去,又繞遠先迴了自己住的湘儀閣,再穿過當中的水池間的小路去書房見沈晰。


    一進門,她就看見沈晰一臉的無語。


    “真是沒法子。”他苦笑著搖頭,簡直生不出氣來。


    太子妃到底在想什麽呢?在他一心一意想跟她好好過日子的時候,她一個勁兒地把他往外推。如今已經鬧了這般地步,她又來主動相邀了?


    誠然他並不想做得冷酷無情,但說實在的,迴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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