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她笑意苦澀地點點頭,接著又問他,“那你歎什麽氣?”


    “我在想父皇近來的事。”他搖搖頭,“不多說了,早些睡。”


    他說完就閉了眼,過了會兒,卻感覺她摸進了被子裏來。她摸索著將手探進他的手裏,他反手握住,重新睜開眼睛看向他。


    她美豔的臉上全是笑:“別傷神了,你得好好的!我和小月亮還都靠著你呢!”


    “嗯。”他點點頭,翻了個身把她抱進懷中,“我自會好好的,你放心。”


    “你放心”,好像在很多事上,他都會同她說這三個字。


    現在這三個字在她心裏變得可暖了。


    .


    乾清宮中,皇帝夜不能寐。


    他不記得自己是何時開始這樣的了,總之近來時時如此。


    一閉上眼睛,他就總會想些的沒的,想朝政之事、想宮中之事,一切紛紛擾擾都湧進腦海裏。


    戎遲的事情,就讓他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在最初的時候,他和太子一樣是主戰的,朝廷沒有低頭的道理,也不缺將才,他甚至已然安排好了派何人帶兵出征。


    可在某一個夜晚,就像今天一樣,混亂的想法突然撞進腦中,讓他毫無征兆地開始擔心將軍立下戰功後會不會動什麽心思。


    功高震主,這是曆朝曆代的皇帝都忌憚的事。


    而他,現在已經很弱了,時常感覺氣力不支。


    這個念頭猶如夢魘一般攪動著他,很快就將他想要動兵的想法撕扯作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恐懼籠罩下更為堅定的想法。


    ——此時此刻,他不能派兵。


    ——他不能將兵權給出去,他不能讓大應的江山斷送在自己這裏。


    他也知道,自己這些日子疑心是愈發地重了。


    但既然做不到用人不疑,他至少還可以做到疑人不用。


    這些思緒壓迫著他,壓得他每一根神經都很緊張。


    這種緊張又使得他心力交瘁,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每日一都在想如何才能讓這件事成為定局,繼而迅速地了結掉這件事。


    所以,公主必須去和親。


    他費勁了心力與朝臣爭辯,強硬地促成公主去和親。


    如今事情定了音、公主出了塞,他才有些恍惚地反應過來,那到底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在急躁和恐懼中,隻想著將事情趕緊終了,甚至都沒有顧上同她好好說一說話,就這樣讓她嫁出去了,嫁到千裏之外的蠻夷之地。


    .


    三月初,女兒出嫁時已晉封為嬪的塗氏忽地又被冊為康妃。當下的後宮裏,已多年沒有人這樣接連晉封,這樣的好事又落在了早已失寵的塗氏身上,更加引得眾人茶餘飯後議論不斷。


    沈晰聽聞此事後卻隻有歎息。在他看來,此事與父皇賜死沁貴人後又追封沁嬪是一樣的,是一種讓人不知該如何置評的彌補。


    他當真是有些怕了,如若父皇反反複複地如此行事,這樣的厄運會不會在哪一日輪到他的頭上?


    他這般胡想著,月恆恰在這時晃晃悠悠地進了書房的門。


    是歡宜帶她來的,雖然歡宜也就大她一歲不到,但很有個小姐姐的樣子,到哪裏都護著妹妹。


    在有了楚怡、有了孩子們之後,他常覺得當下的日子真好。


    而在這些美好的襯托之下,父皇的情形也更加令他害怕。


    第70章


    當下的情形實在越想越令人心慌,連朝中的氛圍都不如從前,後宮也人人自危,沈晰這個太子縱使先前地位再穩固,現下也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可又能如何呢?


    他改變不了當下的情形,又不能盼著父皇早日駕崩。日子再難熬,也隻能熬著。


    於是楚怡便感覺沈晰更忙了,整日整日地泡在書房裏,時常到了半夜她才能迷迷糊糊地感覺到他摸上床。她怕他是遇上了什麽難事,便問了問張濟才。


    張濟才卻躬著身迴說:“這下奴也不清楚。不過……應該也沒什麽大事,殿下近來與楚大人通信還挺頻繁的。若真是出了什麽事,您說……是。”


    楚怡點了點頭。


    張濟才隱去的話她明白。她和楚成到底還是身份敏感,沈晰要是真遇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肯定不能再跟楚成密切通信給旁人送話柄。


    她便又囑咐張濟才:“那勞煩公公多照應著,別讓殿下一味地忙,該吃飯的時候得記著吃。”


    她這麽一說,張濟才就順便苦著臉委婉地吐了個槽:“良娣娘子您看得起下奴。可這事……下奴勸哪兒有管用啊。”


    楚怡心領神會,無奈地又給自己攬了個活兒。


    翌日一早,她便把應泉叫了來,吩咐他以後每天晌午和晚上多備出一份膳,要吃著方便又葷素齊全的,到了用膳的時辰一起端到她這兒。


    “你要是人手不夠告訴我一聲,我看看能不能從大廚房借幾個人。”她道。


    應泉是個老實人,但是到底不傻。楚良娣這樣吩咐,他一聽就知道是給太子備的,這種差事他才不會分給別人。


    應泉便應了下來,道一定好好辦差,讓她放心。


    楚怡想了想,又說:“隔個兩三天就備一次魚,另外每天下午備一碗核桃酪,也送到我這兒。”


    她琢磨著得讓沈晰補補腦,應泉也答應下來。又過一日,到了晌午用膳時,楚怡就讓乳母抱著小月亮找沈晰去了。


    “跟爹說,讓他好好吃飯,你陪他一起吃!”楚怡放慢語速告訴小月亮。


    小月亮眨眨眼點點頭,表示記住了,還很乖巧地主動跟楚怡學了一遍:“爹,好好吃飯,我陪吃!”


    ——她現在說話越來越利索,但經常缺個“你我他”什麽的。不過這個再長大一些她自然就會用了,楚怡便沒有著意多糾正她,隻要她說的話能讓人聽懂,楚怡就誇她。


    小孩子還是要多鼓勵的,總讓她覺得自己說不好她可能就不會這麽愛開口了,得不償失。


    等到宮人將幾道菜在食盒中收好,小月亮就乖乖地跟乳母出了門。走到半路,碰上在前麵書房讀完了書正打算迴雲詩那兒用膳的歡宜,她就把歡宜一起拽走了。


    “我們陪爹吃!”小月亮擲地有聲地跟歡宜說。


    歡宜當然高興,她跟爹也是很親的。她還扭頭問了柔淩,柔淩猶豫了一下,最終搖了頭,跟她們擺手:“你們去。”


    最後便是兩個小姑娘一道進的書房。她們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宮人,沈晰正讀著書,餘光瞥見有好幾人一道進屋頓時心裏生煩,抬眼一看見兩個女兒,又把這種煩給咽迴去了。


    “你們怎麽來了。”他笑著朝她們招招手,兩個小丫頭一齊跑了過去。


    月恆說:“陪爹吃飯!”


    沈晰這才注意到後麵宦官拎著的兩隻大食盒,不用問,準定是楚怡的主意。


    也罷,他確實是應該好好吃飯。雖然他自己不太在意這個問題,但既然楚怡特意關照了,他得讓她放心。


    他便讓人將菜擺去了外屋的桌上,一手牽著一個小姑娘一道過去。


    歡宜認了一上午的字,這會兒餓極了,也不用乳母喂,自己端著碗吃得很認真。


    月恆倒不太餓,又記著楚怡那句“跟爹說,讓他好好吃飯”,便一直很有責任感地往沈晰碗裏塞菜。


    她這個年齡還掌握不了筷子,隻能用勺,還經常會舀到桌上。沈晰倒也不管她,由著她舀,舀到碗裏的他就吃,到了桌上的一會兒讓人再給收拾了便是。


    一頓飯便吃得格外忙碌——歡宜忙著吃自己的,月恆忙著喂爹。沈晰忙著被月恆喂,偶爾或給歡宜夾一筷子菜,或反過來喂月恆一口。


    不過這樣吃也很有樂趣,父女三個吃得都挺多的,起碼是都實實在在地吃飽了。


    撤了膳,沈晰帶她們一起出去散步消食,兩個小丫頭很快就都打起了哈欠,沈晰估摸著楚怡這會兒估計已經午睡了,就說讓月恆在書房裏睡。


    月恆留下了,歡宜可想而知也沒心思迴去。於是小半刻後,她們就在書房的窄榻上睡得四仰八叉了。


    沈晰看得想樂,碰碰這個的臉又捏捏那個的鼻子,把睡夢中的歡宜煩得直蹬腿踹他。


    .


    傾文殿中,母子三個一起用著膳,柔淩吃得悶悶的。


    兩個妹妹總在一起玩,但她不行。母妃不太讓她去找妹妹們,總讓她守著弟弟。


    但弟弟其實也想跟妹妹們一起玩,母妃又說他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樣,要好好讀書認字。


    所以柔淩總是不太開心。而且,她覺得母妃好像總是照顧弟弟比照顧她多一點。比如在吃飯的時候,母妃總是會格外注意弟弟吃了什麽,給弟弟添菜,但她一直就隻有乳母喂。


    她為此總覺得怪怪的,可她到底太小了,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也鬧過一迴脾氣,摔了碗大哭。母妃倒是即刻便來哄她了,問她怎麽了,可她又不知該如何說自己怎麽了。


    小小的柔淩有時會覺得,自己仿佛是家裏最不受喜歡的小孩。


    是以吃完了飯,柔淩就自己迴屋了。太子妃也沒有太管她,抱著沈濟問了問功課,把上午識過的幾個字考了他一遍。


    沈濟逐一認出,太子妃便很滿意,重重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我們阿濟真厲害!”


    沈濟伏在母親肩頭靦腆地笑了笑,小手又指指屋外:“姐姐不高興!”


    “?”太子妃一愣,問他,“怎麽了?姐姐為什麽不高興?”


    沈濟又皺起了眉頭,想了半晌,也說不出來。


    他就是覺得姐姐不高興了,迴來的時候,姐姐都不太說話。


    午膳端上來之前他還想找姐姐玩,姐姐也心不在焉,沈濟也不知道該怎麽逗姐姐開心。


    “姐姐沒不高興。”太子妃笑著摸了摸他的額頭,腹誹他想得還挺多。


    兩歲半的小孩哪有會生悶氣的,若真不高興,早就說出來了。


    “去睡覺,下午還要去讀書呢。”她說著把沈濟放到了地上,讓乳母帶出去,沈濟便乖乖地跟著乳母出了屋。


    但在路過柔淩的房間的時候,沈濟躊躇了一下,還是跑了進去,說要跟姐姐一起睡。


    他覺得姐姐一定不高興了,他要陪著姐姐!


    .


    湖南永州,楚成沒顧上吃飯,對著東宮剛送來的信一沉吟就是大半天。


    他已經在這裏兩年多了,頭一年的校考是中上,去年是上上,今年不出意外還能有個上上。如此這般,他就能順利升官,履曆瞧著也會很好看。


    但太子似乎等不及他升官了,想現在就把他調迴去。


    此事二人已通過書信往來議了好幾番,太子初時沒有明言原因,楚成覺得奇怪就迴信問了一問,可太子再來的信也寫得很模糊,像是有什麽很深的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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