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月恆周歲生辰。雖然他們遠在京郊的園子裏,但能趕來慶賀的人還是都來了。


    前麵男賓的席上大家推杯換盞,後頭女賓的席上眾人笑語嫣然。身為主角的小月亮,趴在乳母懷裏哈欠連天。


    沈晰著人把她抱到前宅時她已經睡了過去,但賓客們一看見她,席間響起了一陣歡唿,又把她吵了起來。


    小月亮犯了床氣(搖籃氣?),皺著小眉頭抬抬眼皮,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吵我睡覺的都是壞人!


    這麽大點兒的小孩子不會說這句話,但顯然就是這個意思。眾人看著鬧脾氣的小翁主笑,太子趕忙親自離席,伸手要從乳母手裏接過女兒。


    “來,爹抱。”太子和顏悅色。


    小翁主一把推住父親的胸口,吱哇大哭著,小胳膊還挺有勁兒:“爹壞!!!”


    “爹不壞爹不壞,爹不是故意吵你睡覺的。”太子抱著她邊走迴席位邊輕輕顛著她哄,桌邊正由乳母喂飯的幾個哥哥姐姐也都瞧著她。還是歡宜跟妹妹最親,等到太子落座後,就拿了兩塊點心跑過來。


    一塊遞向小月亮:“妹妹不哭!”


    一塊遞向父親:“父王吃!”


    沈晰確定小月亮已在自己身上坐穩後,就伸手把兩塊點心都接了過來。自己先笑吟吟地跟歡宜道了聲謝,又晃著點心逗小月亮:“吃不吃?”


    “吃!”小月亮朝點心伸手,沈晰的手一縮:“先跟姐姐說謝謝。”


    小月亮在這方麵還是很乖的,雖然心裏還有氣、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痕,但還是淚眼婆娑地跟姐姐開了口:“謝謝。”


    “不客氣!”歡宜也很高興,大方地朝她擺擺手,蹦蹦跳跳地就走了。


    席上一屋子大男人好懸沒被萌到集體昏過去,旁邊席上和沈晰一直交好的四皇子揉著心口走過來就伏在了沈晰肩頭:“二哥您這也……太可愛了!!!”


    沈晰微笑著接下這份誇獎,摸摸小月亮的腦袋:“叫四叔叔。”


    小月亮剛咬下一口點心,嘴邊一圈點心渣,“撥冗”抬起頭,一臉認真:“噝、叔、叔!”——她現在發“四”“紫”的音都還發不準,控製不好氣息,念起來漏風。


    但是四皇子很滿意,摸摸身上沒什麽東西可給她,就把隨身戴著的玉佩解了下來:“來小侄女,這個給你玩。”


    “……四弟!”沈晰失笑,趕緊伸手去擋,“禮都收過了。再說小孩子懂什麽,不給她這麽貴重的東西。”


    可她話沒說完,小月亮已經眼睛發亮地拽住玉佩上的銀色流蘇了。


    四皇子更高興了:“哈哈哈哈讓她玩。”


    “唉……”沈晰一臉的無奈,隻能轉迴頭來一字一頓地認真囑咐女兒,“別摔了啊,聽見沒有?”


    小月亮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她才顧不上那麽多,她就覺得這個好看。


    而且流蘇軟軟的很好玩!


    .


    之後小月亮就一直留在了前麵男賓的席上,主要是因為哥哥姐姐們都在。


    傍晚時分宴席散後,沈晰才抱著她迴了玉斕苑。她手裏還擺弄著那塊玉佩,楚怡一眼瞧見了,皺眉就說:“你怎麽給她玩這個?”


    “四弟給她的。”沈晰嗤笑,“我攔過了,但四弟就願意給她。也罷,玉佩雖是玉質,但也是要搭著衣裳常換的,從來也不是常年戴一塊,四弟願意拿來博她一笑就給她。”


    楚怡:“……”


    艸。


    玉她在現代時是不太懂的,隻偶爾在淘寶上刷刷,用價格降序排列,用以感受自己的貧窮(……)。後來到了古代,她很快就在她親爹·本朝著名大奸臣·赫赫有名的楚大丞相那裏受過一次打擊。


    ——她爹有一塊玉佩,和她在淘寶降序排列前十位裏看到的某一塊特別像,那塊的標價大概是二十萬上下。


    眼前這塊也差不多,楚怡以她並不專業的眼光看,感覺應該是上等的羊脂玉。


    “四弟願意拿來博她一笑就給她”。


    ——你們有錢人拿來逗小孩子的東西真可怕。


    ——她穿越這麽長時間了,得寵也這麽長時間了,還是時常會產生這種驚歎。


    這大概就是生活環境不同造成的價值觀差別。在二十一世紀的互聯網上,很多富二代的炫富令人反感。但換個角度想象,或許其中有那麽一部分真的壓根沒意識到那是炫富,或許真的隻是在曬曬“日常生活”呢?


    於是又過了兩天,沈晰在偷看楚怡的小本本的時候,看到了這麽一句話:“價值連城的玉佩拿來逗孩子!我要是養隻貓,他是不是能拿上等的蠶絲線做個逗貓棒?”


    沈晰看著先是樂,接著就好奇逗貓棒是什麽東西,最後開始琢磨——她想養貓了?


    其實可以養啊,他先前給她的那匹馬,叫二十一的那個,她喜歡是喜歡,但是馬實在不太方便當屋裏的寵物養,她想養隻貓也挺好的。


    他當時就很想吩咐張濟才去弄貓去,話到了嘴邊又噎住了。


    ——這麽一來,可就暴露他看過她的本子了!


    好險好險。


    沈晰下意識地輕拍了兩下自己的胸口,又笑著籲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楚怡這篇日記的中心思想:臥槽好奢侈!


    沈晰的關注點:咦她想養貓了?


    第69章


    過了一個多月,又到了歡宜的兩歲生辰,東宮裏再次熱鬧了一場。


    而後便是年關,年關過去後,四公主就出了塞。


    彼時天還冷著,蕭瑟的寒風為這樣的事更添了一層淒涼。楚怡在去雲詩房裏小坐時也聊起了這個,雲詩抱著歡宜歎氣,跟她說:“我都有點擔心歡宜的將來了。”


    楚怡嗓子裏哽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會的……太子殿下不會的。”


    但即便是她,說起這話也頗有點發虛。


    沈晰是愛孩子們的,在父親這個角色上,他比很多二十一世紀受過現代化教育的男人都更稱職。可當這個角色和家國天下的重擔放在一起的時候,楚怡實在不敢傻白甜地相信他一定會護孩子。


    誠然,他這迴是主戰的一方,可等到他登基、等到孩子們長大,又不知是怎樣的光景——萬一那時戎遲被朝廷養得更加強大了呢?萬一到時朝廷真的打不過他們了呢?


    那個時候,漫說是他,大概就連她也隻能說和親是對的,至少是沒有辦法的。


    可此時此刻作為一個母親,這樣的設想令她心慌意亂。


    與此同時,沈晰正在書房裏陪六皇子喝酒。


    親姐和親,六皇子心裏頭悶得厲害,幾杯酒灌下之後,連沈晰的太子身份也顧不上了,醉醺醺地宣泄怨憤:“怎麽會!我至今都不敢信,好端端的,四姐說和親就和親去了!朝中明明不缺將領,兵力也還可以,我真是不明白,朝廷為什麽縱容戎遲!”


    “父皇有父皇的考慮。”沈晰身為太子,當下也隻能這樣說場麵話。


    六皇子醉醺醺地搖頭:“那算什麽考慮……”


    沈晰鎖眉:“六弟。”


    “二哥您難道就沒覺得,父皇這大半年來……變得都不像他了?”六皇子又說。


    “六弟!”沈晰喝了一聲,生怕他再說下去就要有大不敬的話出來。


    但六皇子置若罔聞,笑了聲,又道:“不……還要更久一些,算來得有近一年了。從那場病之後父皇就不對勁,三哥五哥都說過,隻是我那時還無所察覺。”


    沈晰深深地吸了口氣,沒有再製止他的話。反正宮人皆已屏退,他們兄弟之間說一說,也不是不行。


    “父皇變得疑神疑鬼。”六皇子苦笑著搖頭,又灌了一杯,“我挨過板子、五哥平白被懷疑過不忠。還有那個……誰來著?哦,沁嬪。”


    他嗤地一笑,醉眼抬了一抬:“她是因為什麽死的,二哥您也聽說了?”


    沈晰沉然點頭,應了聲:“是。”


    禦前透出來的風聲,其實與五弟那次被問責的原因差不多,說沁嬪偷看了折子。


    具體點說呢……好像沒什麽具體的。


    禦前的人說,當時皇帝好像正在看一封邊關遞進來的奏章,沁嬪站在身邊研墨。後來不知怎的,皇帝便忽地發火,說她心術不正。


    殿中服侍的宮人眾多,可誰也說不清楚那時究竟是怎麽了。聽起來最為可靠的一個說法,是有宦官猶豫不決地說:“當時……沁嬪娘娘似是有點走神,目光放空了,落在了皇上手裏的折子上。”


    就這麽一件事,二十幾歲的沁嬪香消玉殞。皇帝後來倒是也後悔了,追封她嬪位。可紅顏已逝,哀榮賜得再厚,也不過是拿來撫慰自己的罷了。


    兄弟兩個各自想著這事,相顧無言了半晌。


    六皇子複又輕笑了聲:“嗬,二哥,您就不怕麽?”


    “我怕什麽?”沈晰淡聲反問。


    “父皇這般疑神疑鬼,看誰都覺得不忠,您這個太子怕是最危險的。”六皇子說著又仰首飲下一盅酒,“若論奪位,實在沒有誰比太子更容易辦到了。”


    “好了。”沈晰的聲音又有些許厲然,兀自倒了盅酒與他一碰,“不說了。”


    他知道六弟說得是對的,這些日子,他也時常感到如履薄冰。他與父皇曾經無話不談,但如今,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反複斟酌思量。


    父皇手中的權力偏又那樣大,生殺予奪,全都在一念之間。


    “二哥,您有沒有想過,若您能早日……”


    “六弟!”這一迴,沈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未說出的後半句話太明顯了,令沈晰心驚肉跳,重重地沉了口氣才又說:“你喝多了。”


    “或許。”六皇子黯淡地笑了笑,“我隻想告訴您,為人子,我希望父皇長命百歲;但為人臣,沒人不希望自己侍奉的是位明君。”


    父皇現在或許還說不上“昏聵”,可他顯然已在往昏聵的那一麵走。


    沈晰無言以對,又與六皇子對飲了一杯,終究是將話題岔到了別處。


    .


    於是到了晚上的時候,沈晰和楚怡的心情都沉得不行。兩個人都枕著手、望著床帳,先後歎了口氣。


    而後他們對望了一眼,沈晰先問:“你歎什麽氣?”


    “……四公主到底還是去和親了。”楚怡滿目憂愁,“我今天跟雲詩聊了聊,生怕月恆和歡宜也會這樣。”


    “不會的。”他道。


    “可若是局勢所迫呢?”她說。


    “那也不會的。”沈晰神色篤然,“我若坐在皇位上卻無力抵禦外敵,要靠把女兒送出去換得和平,那不如將皇位換得有才能的人來坐。”


    楚怡聽著,一時沒有吭聲,沈晰又扭臉看了看她:“你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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