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晰強沉了口氣:“備馬。”


    那侍衛應了聲,即刻轉身去準備。沈晰提步便走,走了兩步,又猛地刹住。


    他得把楚怡獨自留在這兒了。


    “楚怡。”他轉身走向她想叮囑她兩句,沒想到被她一把推了開來:“看我幹什麽!你快去啊!!!”


    楚怡情真意切地著急:生孩子耶,一個白天過去了,誰知道怎麽樣了?!


    想到古代生孩子的那個破條件她都瘮得慌,此時此刻,她心裏完全是一片對女性同胞的惺惺相惜。


    她這一推用了十二分的力氣,沈晰愣是被推了個趔趄,懵了懵一點頭,轉身向正牽馬來的侍衛奔去。


    楚怡手腳發冷地在原地滯了會兒,忽然一拍腦門:哎嘛!我剛才是不是推了太子?!


    她崩潰地雙手捂住了臉,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怎麽這樣!她早晚被自己害死!


    .


    整整一夜,沈晰連一口氣兒都沒敢喘,終於在天明時分跑完了這原可以耗上三天兩夜的路程。


    進了東宮,每一個人都向他跪地道喜,但他顧不上聽,似乎是因為徹夜的奔波讓他累得精神有些恍惚。


    入得宜春殿,太子妃跟前的白蕊迎上了前,她向他福身,他好像這時才迴了神,一把攥住了白蕊的肩頭:“怎麽樣?太子妃怎麽樣?”


    “……都好,太子妃和孩子都好。”白蕊趕忙道。


    沈晰重重地籲了口氣,又問:“男孩還是女孩?”


    白蕊頷首一笑,跪地一拜:“恭喜殿下,太子妃殿下平安誕下了一雙龍鳳胎。”


    “龍鳳胎?!”沈晰一瞬的愕然,轉而欣喜在臉上一分分綻開,向殿中疾步行去。


    女人生孩子時血氣重,宮裏一般都不在慣用的寢殿臥房生,會單備一處產房。


    太子妃的產房選在了側殿,沈晰走進去的時候殿裏很安靜。他以為太子妃睡了,走到床邊才見她睜著眼睛,隻是看起來很疲憊。


    “殿下……”太子妃看見他時一驚,下意識地想坐起來,被他按了迴去:“好好躺著。”他坐到床邊撫了撫她的額頭,“聽說你生了,孤迴來看看你。怎麽樣?有什麽不適沒有?”


    “……”太子妃怔了怔,才說,“都好。”


    然後卻又說:“殿下為臣妾迴來,更不該進產房。殿下去看看孩子們,便快些迴去吧。”


    沈晰啞然一笑:“這是什麽話?你安心歇著就好,孤在這裏陪你幾日。父皇聽說你平安生產必定也高興,你不必擔心那麽多規矩上的事。”


    趙瑾月鎖了鎖眉頭,默了會兒,又問:“殿下去看過孩子了麽?”


    “不急。”沈晰抿笑,“你生孩子這麽辛苦,孤先陪一陪你再說。等你睡了,孤便去看孩子們。”


    趙瑾月遲疑著點了頭,一邊怔怔地欣賞著他的溫柔,一邊又費解於他的想法。


    他竟然不急著看孩子,一個當父親的,為什麽會不急著看孩子呢?


    她娘家人丁興旺,她看過很多父親的妾室生孩子,也見過其他叔伯長輩家裏添丁。但凡孩子生下來,大家就總是圍著孩子轉的,尤其在生下男孩子的時候,沒有人可以輕視。


    但他卻顯得不在乎。


    趙瑾月不知該怎麽問他為什麽這樣,是覺得她不夠好,還是對孩子有什麽不滿意?


    想了半晌,她意有所指道:“臣妾給殿下生了個嫡長子。”


    “是,不僅是嫡長子,而且還是父皇的長孫。”沈晰笑著攥住她的手。


    若不出意外,但凡這孩子能平平安安長大,資質也說得過去,便是來日的國君了。


    可目下他自己也還沒繼位,這話父皇可以說,他卻要避諱。沈晰想了想,便尋了個委婉些的說法:“這孩子日後我親自來教,他會有出息的。”


    趙瑾月聽得更心驚了。


    “會有出息的”,聽上去如此的模棱兩可。


    她一時緊抿了薄唇,抿了許久才稍稍鬆開:“臣妾也會好好教他。”


    那個位子,理應是她的孩子的,她便要為她的孩子守住,不論他這個當父親的怎麽想。


    .


    圍場,東宮喜得嫡長子嫡長女的消息在夜幕再次降臨時傳進了天子大帳。


    彼時恰逢幾位隨駕皇子都在帳中,聞訊好生熱鬧了一陣。皇帝連聲說好,當即賜了許多東西去東宮。太子妃這個兒媳他不便直接賞,就賞了趙家,當場賜了兩個爵位下去。


    然後他又說:“告訴太子,好生照顧太子妃。若敢怠慢,朕可要治他的罪。”


    身邊的宦官笑著應了下來,幾位皇子也笑了一陣。待得笑聲斂住,皇長子便悠悠地開了口:“父皇不必擔心,二弟不是昨兒個一聽說太子妃要生了便趕迴去了麽?兒臣聽說他走得急得很,連衣服都沒換上一身,甚至都沒顧上親自來父皇這裏迴個話,什麽太子儀態更是都顧不上了。”


    他說得輕鬆,就像是當兄長的隨口調侃弟弟,但帳中的氛圍突然變了一變,幾個皇子都挑眉打量起了他。


    他們之間的麵和心不和確實已經很久了,可一直都還沒人敢在父皇麵前顯露過什麽。眾人雖然偶爾也會“互告惡狀”,但那其實更像兒時在父親麵前有意打鬧的樣子,並不會真的影響都誰,反而是一種有意識的粉飾太平。


    這樣明捧暗踩的在父皇麵前說旁人的不是,今日是頭一遭。皇長子也真是有膽識,這頭一遭就是在說太子。


    一群皇子於是都小心地觀察起了父皇的神色,每個人都很好奇父皇究竟會是怎樣的反應。


    第30章


    帳中的氛圍因此而變得很是微妙,皇帝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下這位長子,轉瞬又笑了起來:“你們都跟太子學一學。朕希望他日後不僅能當明君,也能當好父親、好丈夫;你們也一樣,不僅要當賢王,也要當好父親、好丈夫。”


    短短一席話,皇長子臉上的神情變了三變,眾人一時也都心情各不相同。


    但不論他們在想什麽,當下也都隻能恭敬應是。


    東宮裏,沈晰在宜春殿中待了兩日,每每去看孩子,他心裏都氣不順。


    因為他總能看到太子妃的母親趙殷氏抱著愛不釋手地抱著皇長孫。


    這好像沒什麽可值得生氣,但沈晰覺得心裏不是滋味。趙殷氏之所以會在這裏奉的是他的旨,可他之所以會請趙殷氏進來,是為了讓她陪太子妃。


    所以她現在日日守著孩子算怎麽迴事?剛出生的小孩子懂什麽?誰也不認識,跟誰也說不上親,東宮裏又不會缺人照顧他們,真正需要家人陪在身邊的,不是剛辛苦生完孩子的太子妃嗎?


    再者,若說真是隔代親他也理解。可若說是隔代親,又豈有隻親外孫不親外孫女的道理?


    兩日下來,沈晰算是瞧清楚了,趙家這是打從骨子裏偏心男孩子。他當真很想發脾氣,皇家公主豈由得旁人這樣輕視?可這脾氣他又真不能發,不能再這時候讓太子妃擔心。


    除此之外,他還有點心疼太子妃。她的娘家對皇公主尚且如此,她從前的十幾年又會是怎麽過的?


    兩樣情緒放在一起,沈晰在之後的幾日便常抱著女兒去看太子妃。兒子有外婆時時抱著不怕,他不能讓女兒總被撂在搖籃裏幹看著。


    可後來他發現吧……


    太子妃也更疼兒子。


    她倒沒有趙殷氏那麽明顯,身為母親,她對兩個孩子確實都是上心的。但在談話間,沈晰能明明白白地感覺到她對兒子的那份厚望,她會說要他日後好好讀書、好好習武,甚至現在就開始給他物色老師。可放到女兒身上,她就從不提這些了,隻說要給女兒攢嫁妝。


    女孩子就隻能等著嫁人麽?在民間的大多數人家可能是這樣,但投生成了公主的可不是一迴事。


    大應一朝哪個公主活得不風光?就連他某位早逝的姑姑在世時都活得瀟灑恣意,看上一個番邦首領想嫁便嫁了,過得不開心便又被朝廷迎了迴來,在京裏養尊處優直至離世。


    沈晰鬱結於心,日子越長越覺得這樣不是個事。最終,在第七天,他下旨讓趙殷氏迴了家,又親自去跟太子妃打了招唿,說圍場那邊還有事,他先迴去了。


    “你好好坐月子,孩子自有乳母好好照顧。”他叮囑道。


    趙瑾月點了頭,但在他離開後,她心裏忐忑不安。


    他是不是不高興了?是不是她惹他生氣了?


    她近來每天都在這樣想。


    她從前好像也一直是這樣的,但又似乎有什麽不同。近來她似乎愈發緊張,每一句話都要反反複複地思量三百遍才敢跟他說,說出後又會反反複複地想他是不是對她不滿意了。


    她好像陷入了一個奇怪的輪迴,越想越不安,越不安越想。


    .


    圍場裏,楚怡聽說太子妃平安誕下一對龍鳳胎後,腦子裏劃過的第一反應是:臥槽,牛逼啊!


    就是字麵意義上的感歎,她覺得太子妃是真的牛逼。


    首先在古代這個醫療條件下平安生孩子都有難度,一口氣平安生下兩個,必定難上加難;其次,龍鳳胎的比例多低啊,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紀都會被街坊鄰居視為難得一見的大喜事!


    第三,她在想,太子妃上輩子是積了什麽大德,投胎水平如此之高?出身毓秀、嫁了個不僅身份高而且對人還好的太子,十七八歲就已經是準·第一夫人了,然後竟然又哢嚓生了一對龍鳳胎。


    若把這個人生經曆發到微博上,大家估計都得轉發拜見這活體錦鯉。


    她突然覺得和太子妃金光閃閃的一手好牌一比,自己看似很主角的穿越經曆都被襯得像個女配!


    楚怡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好生感慨了一番投胎是門技術活兒。幾天後卻毫無準備地迎迴了一位看起來並不太高興的太子殿下。


    他迴到圍場就直接進了她的帳子,進了她的帳子便直接栽到了她的床上。


    楚怡原正坐在案前寫東西呢,被他這風風火火的動靜搞得怔怔,待得迴神,又忙把麵前放著的本子掖進了抽屜。


    然後她理理衣衫,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床邊去。


    探頭看看,太子仰麵躺在那兒,腳垂在地上,雙眼緊閉。緊鎖的眉頭間,依稀透出了一個碩大的“煩”字。


    “……殿下?”楚怡猶豫著喚他,便聽到一聲自丹田而出的沉重歎息:“唉……”


    楚怡心裏咯噔一下,心道不會是孩子出了什麽事吧?但還沒問,他已撐身坐了起來,沒精打采地拍了拍旁邊:“坐。”


    他臉上滿是疲憊,大概一多半是因為騎馬趕路,可顯然也不止於此。


    楚怡便乖乖坐下了,打量了他兩眼,忍不住問:“殿下怎麽了?”


    沈晰又歎出一口鬱氣,沒說話,隻把她的手攥了過來,在兩隻手間搓來揉去。


    她是少有的讓他覺得說起話來很高興的人,他真的很想跟她吐一吐關於太子妃的苦水。他想跟她說,太子妃讓他頭疼,讓他後悔成婚,讓他覺得夫妻兩個字沉重又無趣。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熱情是如何一點點被消磨掉的。他曾經非常灼熱地想當一個好丈夫,在太子的身份之外,把一個小家的責任挑起來,可是,太子妃讓他舉步維艱。


    不怪太子妃,時至今日他也不怪太子妃。他不能說她是錯的,因為普天之下和她想法差不多女人大概一抓一大把。他隻能說,他的想法和她不一樣,他真的難以和她說到一起去。他們這一雙夫妻,可能永遠都不會是一條心。


    他想把這些都說出來,說給他信任的人聽。可她又偏偏是妾室的身份,他不能跟她埋怨正妻的不好。他不能讓任何一個妾室覺得他對太子妃不滿,不能讓她們覺得可以對太子妃不敬。


    人是他娶進來的,他可以不喜歡,但她沒犯錯,他不能不顧及她。


    楚怡的手被他搓得直冒汗,忍了一會兒,她不太自在地把手抽了迴來。


    沈晰也沒說什麽,直接鬆了手,又沉默地坐著。


    楚怡被他這副樣子搞得很無奈,又不能把人轟走,隻能沒話找話:“殿下餓不餓?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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