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負著氣把本子扔迴床上,轉身要走,又忽然心虛,定睛想了想,謹慎地把本子擺成了和方才差不多的角度。


    然後他轉身要走,剛伸手揭簾時楚怡剛好從側邊出來,看見他一愣:“殿下?”


    “?”沈晰下意識地一窒息,轉過身看著她啞笑,“真巧,你也在啊。”


    楚怡:“?”


    哈……?


    她被這話弄得好笑,望著他啞了啞:“是、是啊……”


    沈晰這會兒迴過了神兒——這是她的帳篷啊!她在圍場人生地不熟的,不在這兒還能在哪兒?


    他窘迫地清了下嗓子:“那個……累不累?”


    “還好。”楚怡道,而後兩個人莫名地相顧沉默了一下,他才又說:“那我在這裏等等你,你收拾妥了,我帶你在附近走走。”


    “行……”她遲疑著應聲,怎麽看都覺得這氣氛不大對勁,他好像在緊張什麽。可這事有什麽值得緊張的?他們倆一起散步也不是一迴兩迴了呀!


    她很想追問一下,但他已故作從容地坐到了一邊。楚怡想了想,他既然故作從容,那她問了肯定隻會更尷尬,還是當沒察覺吧!


    她便安安靜靜地坐到了妝台前去打理頭發,沈晰坐在桌邊,瞧瞧她、瞧瞧床上的本子、又瞧瞧她。


    ……他真是不適合做賊。上次本子在抽屜裏還好,這迴在明麵上,他總怕她會懷疑他是不是偷看了。


    人在心虛的時候,很容易產生一些欲蓋彌彰的想法。


    沈晰於是坐立難安了一會兒便站起了身,起座走到了她身後。


    青玉見了趕忙躬身退開,照例在無所事事地把玩釵子的楚怡從銅鏡中瞥見他,愣愣地抬起眼:“?”


    沈晰一言不發地從青玉手裏接過梳子便探進她的一頭烏發裏,楚怡隻覺後脊一怵,語氣都不由自主地驚悚起來:“……殿下?”


    “……”沈晰手生地梳著,麵上佯作平靜,“沒事幹,玩一會兒。”


    楚怡:“?”


    他接著又說:“你們女孩子的頭發真好玩。”


    楚怡:“???”


    怎麽,你個大男人還有玩娃娃的愛好嗎?


    她從銅鏡裏費解地打量著他。


    沈晰覺察到她的目光,連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直到她的視線移開了,他才暗搓搓地也從鏡子裏看了她一眼。


    ……還好隻是銅鏡,多少有些模糊,顯得他故作冷靜的麵容十分平淡。


    若是西洋送來的玻璃鏡子,她方才一定會看出他臉色泛紅神情不安了。


    第28章


    楚怡傻眼看著他梳,可古代男人就算自己也須發,他身為太子也從來不用自己梳頭,手生得不行。


    於是沒梳幾下,楚怡就驀然被拽得向後一仰,沈晰趕忙停手,楚怡從鏡子裏一看,正好捕捉到他慌張的樣子。


    “……沒事沒事!”楚怡窘迫而笑,沈晰自比她更窘迫,無措地怔了會兒,把梳子塞迴了青玉手裏:“還是你來吧!”


    然後他便頗有些懊惱地坐到桌邊去了,也沒叫旁人進來伺候,自顧自地從旁邊的小爐上拎起銅壺,倒了杯白水來喝。


    “……”楚怡覺得似乎應該叫人給他上個茶?她穿越之後很快就發現這幫古人喝白水喝得都挺少的,至少這些個豪門深宮裏的貴人們是這樣。


    大家在自己家也好去做客也罷,都愛端著盞茶喝,偶有身體狀況不允許喝茶葉的也會泡個花茶。


    是以太子突然這麽喝上白水了,就顯得格外可憐兮兮。但楚怡仔細糾結了一下,又覺得還是算了吧。


    他現在看起來賊喪。


    她還是不要招惹他了。


    兩個人於是一個默默地梳頭,一個默默地喝茶。過了小兩刻,楚怡那一頭濃密的烏發才算徹底理順了,在腦後盤了個簡單的發髻。可這年月又沒有吹風機,發髻還有點半濕。


    剛才太子提出帶她出門走走她沒多想就答應了,眼下又有點怕這麽出去會吹得頭疼。楚怡便琢磨了一下,出主意說:“我們先吃點東西?”


    也好,接連三日顛簸下來胃裏原也不大舒服。


    沈晰點了頭,楚怡就叫人上了點她先前吩咐下去的白粥和小菜過來,兩個人同吃。


    沈晰看到這樣簡陋的幾道,直笑話她:“你怎麽這麽好養活?”


    “殿下還不是會從街邊買涼麵嗎!”楚怡脫口而出地迴懟,迴過神時好懸沒一下子咬了舌頭。


    ……她是累蒙了,一定是!


    她局促得點頭哈腰:“沒別的意思,沒別的意思!”


    沈晰嗤笑著拉著她坐:“我也沒別的意思,吃吧。”


    二人便一道坐在桌邊吃起來了。沈晰暗鬆口氣,經這一通打岔,她應該是不會注意到本子的事了,謝天謝地!


    營地東側的一方帳子裏,徐良娣著實認認真真地給楚怡備了份厚禮,然後便叫人小心地盯著太子殿下什麽時候去楚怡那兒了。


    讓她實實在在地向楚怡道喜她自然是做不到的,宮裏哪有那麽多一笑泯恩仇的好事?但如果能借此見到太子,這份禮備得就是值得的。


    若能再以此讓太子對她的印象有所改觀,這份禮便更是隻賺不賠。


    是以徐氏一聽說太子已進了楚奉儀的帳子就重新梳妝了一遍,然後便拎著禮、帶著宮人,奔楚怡那邊去了。


    她想楚怡的人大約不敢攔她,而且奉儀身邊隻有兩個宮女罷了,也攔不住。至於太子身邊的宦官,花些銀子打點一下,就算不能直接讓她進去,總也是願意進去給她稟個話的。


    誰知到了楚怡的帳子門口,徐氏卻看見張濟才親自戳在外頭。徐氏頓時感覺到棘手了,但還是上了前:“巧了,沒想到張公公會在楚奉儀這兒聽差?我這備了些禮來給奉儀,有勞張公公迴個話。”


    張濟才嗬地一聲笑,心道您裝什麽傻呢?嘴上還是客客氣氣道:“良娣說笑了,下奴豈能隨意聽旁人的差。太子殿下在裏頭呢,您要和楚奉儀走動,還是遲些再來的好。”


    徐氏自然不肯,塞了一錠銀子,但張濟才側過身沒接。


    徐氏努力維持著微笑:“公公這是何必?我也不敢多攪擾殿下,隻想把這禮擱下便走,免得日後再跑一趟了,公公您看呢?”


    我看?我看您挺可樂的。


    張濟才心裏頭這般想著。


    徐氏到底為什麽得寵他很清楚,主要就是因為太子妃總讓太子覺得親近不起來。時間久了,太子自然難免煩悶,幾個好好的妾室又已經在那兒放著了,他憑什麽不要呢?


    太子便召見了徐氏,徐氏的性子也說不上多好,但在當時看來,比太子妃讓人舒服就足夠了,足夠讓太子在麵對朝堂和正妻帶來的壓力時有地方緩一緩。


    徐氏便這樣得了寵,在張濟才看來,太子殿下那天隨口說出來的若不是徐氏而是羅氏黃氏,那羅氏黃氏也能得寵。


    這種寵,能跟現下的楚奉儀比麽?可別逗了。


    張濟才就沒見過太子對別人這麽用心過。而且,楚奉儀並未得幸這事別人不清楚他卻知道,睡都沒睡過就能讓太子小心翼翼地哄上這麽久,徐氏明擺著跟楚奉儀不能比好嗎?


    張濟才便一點也不想為了這點銀子得罪如日中天的楚奉儀,正堅定地攔著,背後的簾子一挑,卻見太子和楚奉儀一道出來了。


    二人吃完了粥,楚怡的頭發也幹了,這會兒正打算四處散一散步。揭開帳簾一看見徐氏,二人都是一懵。


    然後楚怡迅速退開了半步,低頭,福身:“良娣娘子萬福。”


    徐良娣向太子盈盈福身:“殿下萬安。”


    沈晰皺了皺眉頭。


    他原本雖也說不上對徐氏多用心,但也還算喜歡——幾個月的相處放在那裏,情分總歸是在。可徐氏那樣找楚怡的茬實在令人厭惡,他給她側妃的身份和權力是信任她,她卻用這份信任作了惡。


    所以眼下看見她,沈晰也沒什麽好臉色:“你怎麽來了?”


    楚怡在他背後暗暗點頭:是啊,你怎麽來了!咱倆八百年不走動一次,你今天說來就來又是要唱哪出大戲?


    徐良娣立起身,宛然笑著,像一尊漂亮的陶俑一樣儀態萬千:“臣妾是來向楚奉儀道喜的。先前的事……臣妾知道是自己不對,但她初得封位那時,臣妾又實在拉不下臉去向她賠不是道賀,便一直拖著。如今到了圍場,隻有臣妾和奉儀跟來了倒是正好,臣妾便想趕緊來把該說的話說了。”


    她說著便走上前,親親熱熱地要拉楚怡的手。楚怡簡直咬牙切齒:我呸!說得比唱得好聽!我他媽就是傻子都不會信!


    但在她冷著臉要避開徐良娣之前,太子先一步伸手擋住了徐良娣的路。


    徐良娣麵色一白,頓時不敢再近前了,忐忑地低頭不語。


    太子淡看著她:“行了。你若真想賠不是,有什麽麵子一說?宮裏頭的私下走動並不是時時處處都有人盯著;圍場女眷雖少,但宮人說想把事情傳開也還是傳開。兩處地方本沒什麽差別,你尋這樣的由頭究竟圖什麽,孤心裏有數。快迴去,給自己留點顏麵。”


    楚怡:“……”


    哇槽,宮裏這些小小的彎彎繞繞,這位太子真的超懂啊!


    宮鬥裏那一套暗地裏腥風血雨,在男主麵前裝溫良賢淑的套路,在他這裏不起效啊!


    麵前的徐良娣也是麵色都白了,神情僵硬地低下頭:“殿、殿下這麽說……”


    “孤說的是不是事實,你自己清楚。”沈晰聲色冷淡,連在側旁瞧著的楚怡一時都不敢唿吸了。


    但他很快又緩和下來,輕喟了一聲,跟徐良娣說:“此事到此為止,孤不多追究了,你安分過日子便是。”


    也就是說,如果她繼續爭辯,不讓此事“到此為止”,他就不會這麽給麵子了。


    徐良娣哪敢再說,匆匆一福就慘白著臉灰溜溜地折迴去了。太子也依舊麵色不佳,但扭過頭一看到背後那位小臉鐵青的模樣,他嗤地就笑了:“怎麽了?”他抬手一刮她鼻子,“哦……我忘了,你愛在這種時候指著人罵,倒是我沒給你機會了。”


    “……”楚怡低眉順眼。


    她剛才確實很想懟徐氏,不過也想法也沒有那麽濃烈,他懟得也挺好的,她在旁邊聽得很開心!


    ——這他都依舊能捕捉到她的小情緒?


    她懷疑自己在他麵前可能是個臉上掛著彈幕的傻子。


    沈晰一臉愉悅地攬住她的肩頭往外走:“走吧!”


    這個動作很是親昵,而且莫名帶有一種強烈的安全感。楚怡感覺周身都一下子暖了,臉上也熱了一陣子,任由他摟著她往營地外去。


    如果他是個現代人,該多好啊!他具備完美男友的一切特質,如果他們在現代相遇,她必定已被他拿下了。


    但他偏偏在古代,而且還是個太子。


    他手裏的權力太大了,生殺予奪都是他一句話。在這樣的前提下,她或許也會短暫地沉溺於他帶來的浪漫和美好,但實在難以產生真的愛情。


    她無法不去想,一旦她動了真心,一切幸福就真的都交到了他的手上。他喜歡她,她的日子便愉快甜蜜;他不喜歡她了,她就是下一個徐良娣。


    這種感覺多麽可怕,她隻想一想都覺得心驚。這種壓製又是階層帶來的,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力,她連期待改變都不能,隻能努力讓自己當個冷酷無情,不去動心。


    可是想不動心,也真的好難哦!


    楚怡正做著心理建設,就感覺他攬在她肩頭的手緊了緊。同時他低下頭來,溫熱的氣息與柔和的話語一邊在她耳邊漫開:“你看。”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去,看見遠處那片地勢較低的地方,肥碩的鹿群在河邊飲水,南飛的大雁正穿過夕陽染就的彤雲。晚風吹過了一陣,河岸邊厚實的草地被刮出一陣波瀾,看起來蓬鬆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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