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就是長生娘子!


    可是,明明大婚之期即將在明日的請婚禮上公之於眾,為什麽,自家爺還在為長生娘子碾轉反側?


    難道說,這婚事,還有什麽變數不成?


    元寶想到這裏,不由得搖了搖頭,暗罵自己多心了。


    這是國婚,幹係兩國的頭等大事兒,雙方意見相合,已然達成了共識,這是一樁千年難得一見的良緣!


    肯定不會出什麽事兒的!


    元寶拋下了心頭的擔憂,忙不迭的就迴去睡覺了,他要用最好的狀態參加明日的請婚禮!


    ……


    第二日,天將魚肚白時分,整個上京城就已經喧囂了起來。


    雖然南皇和太子殿下今日請婚禮一事兒昨日傍晚才定下,但是,這也掩不住全城百姓對此事的關注哇!


    天還未大亮,大周周氏皇族的一幹宗室中人早已到了宗祠之中,諾大的九重宮闕宗祠內,傳來了禮樂祭祀的聲音,再然後,朝堂之上,禮部尚書才下朝,就領著一眾文武百官朝著周氏皇族的宗祠而來。


    皇族娶婦,娶的還是下一任宗族主婦,這可是頭等大事兒,尋常宗室請婚,這禮從皇宮出,已經是體麵,而這一次,卻是從宗祠出!


    可見大周對周沐和顧長生的婚事之鄭重!


    一疊疊裹著紅布的錦書,一件件象征喜氣的吉祥物品,由宗室中的夫人捧著,琳琅滿目的陳列。


    宗祠這邊人請婚期的宗室中人和百官觀禮人還未動,那邊,就有數百禦林軍,脫下了將袍換紅衣,懷裏抱著大鬥從宗祠而出!


    “請期的喜錢來了……”


    “請期的喜錢來了……”


    “……”


    一把把紅線係了的銅錢被灑在兩路邊,引得無數百信你推我攘的哄搶。


    請期喜錢!


    皇室的喜錢,兩個皇室的喜錢,千百年難得一見,可不得粘粘喜氣!


    喧囂的上京城,人人臉上都掛了喜氣。


    “請婚期請婚期,請了婚期吃酒席,酒席開過三巡半,到了吉日穿嫁衣!請婚期請婚期……”


    數個撿到了喜錢的垂髫小兒,撒著歡的圍著圈圈唱著請期的民謠。


    “請婚期請婚期,請了婚期織嫁衣,紅羅織成嫁衣裳,到了吉日做嫁娘!請婚期請婚期……”


    無數的百姓站在街頭兩旁,看著那各個身著請喜服,從宗祠沿著朱雀大街往天宮行去的男男女女。


    那是大周皇室的宗族眾人,還有百官為觀禮!


    請期之禮,到了今日午時,全了禮數,大婚之期就該昭告天下,待親朋到了日子來賀喜了!


    這可真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大事兒!


    天宮之中,所有的女官嚴陣以待,忙的蹄爪不實閑,唯獨一人,無所事事。


    那就是顧長生!


    今日請期,自由高堂待客,親眷作陪,納吉之禮,她還要和周沐出麵讓兩家人相看一下,可是到了這請期之禮上,就完全用不得她出麵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此時,她隻需要按照那民謠中唱的,安心的在閨房織成嫁衣裳,到了吉日做嫁娘就好了!


    前頭宴客大殿,顧台天和半山先生,連帶著月西樓都被拉來作陪,一幹人忙的焦頭爛額,就為了今日這禮數能夠周全!


    所有人都在忙,唯獨韓秋和小翠,被留在了顧長生身邊伺候,遠離前頭的喧囂,這一方到顯得分外安靜。


    這安靜中,還透著一股子詭異了起來!


    韓秋和小翠看著那個坐在榻上自斟自酌的人,麵麵相覷,心頭總有一點隱隱的不安。


    “希望是我想多了。”小翠抽了抽鼻子,呐呐的開口。


    韓秋當即一個白眼掃了過來。


    終於,顧長生放下了手中的酒盞,對著她們招了招手。


    “你們,去把妖孽找來見我,可好?”臉上帶了絲酒氣,熏的有點兒紅,顧長生呐呐的開口道。


    “啊?”小翠一愣,轉眼皺眉,“娘子,這樣不好吧,今日是請期之日,按理說,你和姑爺都不能露頭,隻能在各自家中等著前頭那邊的長輩們落錘定音,敲定婚期告知親朋……”


    “我們不露頭,我們就是私底下見見……”顧長生呐呐的開口,支著身子就從踏上起來,饒是多喝了幾盞酒,身形有些不穩。


    “娘子!”小翠想要去扶,卻被自家娘子揮手擋開。


    “去吧,去把她找來見我,我在老爹的偏殿中等著他……”顧長生揮了揮手,就身形不穩的往自家老爹住的宮殿中走去。


    迤邐的紅色裙擺拖地,在地上散落成片,像是綻放在烈日下璀璨的紅花一般。


    前頭鍾古樂不休,天宮的後殿卻是一片沉寂,連平日裏的巡邏女官都在前麵忙活,讓這後麵的宮闕都顯得寥落了起來。


    今日是妖孽家人來請婚期的大日子,她家老爹一早就去前頭安排忙活去了,即便是她安排了那日的夜宴,一心想讓大周的官員接受這一尊棺槨,她家老爹在請婚期之禮上,還是沒有帶了這尊棺槨去……


    家宴,棺槨可在,可是,事關她的大婚之事,老爹絕不允許有一絲不吉利衝撞了!


    即便是裝著自己老娘的棺槨也不行!


    那個一心隻為她好,絲毫不為自己想一想的父親,顧長生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周沐在韓秋和小翠的引領下,邁入偏殿的時候,顧長生正趴在一副棺槨上,淚眼婆娑的打著酒嗝……


    知道這棺槨中裝著誰,周沐本想著撂袍行禮,卻被顧長生開口打斷。


    “妖孽你過來,那些虛禮,你在我老爹麵前裝裝樣子也就算了,這裏又沒別人……”顧長生一邊說著,一邊對周沐招了招手。


    周沐聞言,嘴角一勾,長腿一邁,就往安置棺槨的台階上走去,坐在了顧長生旁邊。


    臉上的淚意未休,顧長生對著周沐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半個身子都趴在棺槨上,酒氣熏的嫣紅的笑著,“妖孽,前麵熱鬧嗎?”


    “熱鬧。”周沐點了點頭肯定的道。


    前麵的鍾古樂聲都能傳到這裏了,熱鬧可見一斑。


    “是啊,前麵那麽熱鬧,這裏卻這麽冷清,你我若是不來,我娘都不知道我們今日就要昭告天下定下婚期了……”顧長生還是呐呐的笑著,隻是眼底卻帶了一絲哀傷,“妖孽,我娘死了,她就躺在這裏麵,冰冰涼涼的,或許隻剩下枯骨了……”


    “妖孽你知道嗎,小的時候,我跟別家的孩子打架,他們都說我是有娘生沒娘養的野孩子,然後,我就跟他們打啊打啊,再疼也要打過他們!可是我是有娘的啊,我有爹有娘,雙親都有,隻是,他們知道我命不長久,才為了救我死了……”


    周沐看著眼前淚水止不住流的小女人,抬手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淚珠兒,宛如神邸的臉上,滿是寵溺和心疼,卻沒有開口打斷。


    “妖孽你知道嗎,我聽我爺爺說,我老爸爸是個深諳玄學博古通今的人,所以我才去看書,我沒有見過我爸爸長什麽樣,可是我想做我爸爸那樣的人,可是我沒那本事,我讀過萬卷書,卻一無所成!我找不到我爸爸媽媽存在的痕跡!”


    “然後我去學醫,繼承我爺爺的衣缽進了部隊,我在戰場上立下軍功,得了少將的軍銜,可是我不快樂,我不知道什麽是快樂,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求什麽……”


    “然後,我就死了,來到了這裏!我又是個無父無母的人,棄婦,不容於世,我不在乎,世人如何看,我從沒放在眼中,可是,我又沒有父母,前生今世,兩輩子,我竟然沒有遇到一個生養我的人!哪怕是他們不好,可是好歹也讓我遇到一個啊!我其實是恨的!是真的恨的!”


    顧長生說到這裏,從棺槨上爬了起來,揮舞著寬大的緋紅袖袍,嘶聲力竭吼,“我顧長生這麽驕傲自負的人,這麽要強的一個人!我心智無雙,我放縱不羈,我想要做什麽,定然能夠做什麽!我想要榮華富貴,就信手拈來,我想要聲名滿天下,那這天下世人就肯定要記住我長生之名,我是我爺爺傾了一世軍功用盡全力培養成的孩子,就算我沒有爸爸媽媽,我也可以傲立世間,睥睨眾生!”


    “可是我為什麽沒有爸爸媽媽?別人能有的,我為什麽會沒有?我以前恨他們,恨他們為了追求夢想去勘探古墓,恨他們讓我沒有別的孩子那樣的童年,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


    顧長生說到這裏,踉蹌的趴跪在地,指著前方的喧囂,低聲的嘶吼,“妖孽,你聽到了嗎,前頭的人,省省句句都在道喜,可是你知道我老爹應付的有多勉強嗎?你知道他笑的有多僵硬嗎?”


    “你家送來的請期定貼,本該有我老娘親手接過來,然後含笑收起,你家來的女眷,本該有我老娘招待,可是現在,前麵站著的是誰?是紅扶蘇?紅岩嬌嬌?她們是誰?南國的老臣?可是她們又跟我有什麽關係?”


    顧長生說到這裏,趴在地上,泣不成聲,“我原本以為他們不愛我,所以才會棄我而去,可是我錯了,他們是愛我的,卻因我而離去!妖孽,我不能接受!我接受不了!我爺爺在另一個世界,可是他過的好好的,有人照顧,有老幹部陪著他,可是我娘呢?我娘就這麽躺在這裏,兩輩子,在最美麗的年紀,紅顏枯骨,都是因為我這個不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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