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來客棧躲雨的江湖人, 看著街道上密密麻麻跪拜前行的人,心有震撼。薑禾救的何止是年城,可以說對他們也是有恩的, 但人的心思多麽微妙,不僅裝著感恩,同時還裝著猜忌與慶幸。


    “為救城而死,快哉!”獨臂周倒出一碗酒,傾灑在地,敬英雄。


    齊老三也倒出一碗酒,連著碗狠狠摔出,哐當一聲迎來眾人視線,隻見他咬牙切齒道,“恨不能手刃薑遲!”


    有人道,“齊老三,求仁得仁,技不如人可怨不得他人。”


    韓老二挑起一抹諷刺的笑,“這就向著年城了,陸公子說的果然沒錯,薑遲就是為了籠絡人心,一統江湖。”


    痛失越老大、楚小四,不能為他們報仇,那就毀了年城。韓老二的這句話,很好的挑起了人們心中的刺。


    眾人一時沉默,心中隱隱有種想法,不便說出,卻擋不住有人一語道破,“幸好薑遲死了。”


    說這話的正是地煞,緊接著,北煞補了一句“還有薑禾,能解了旱災我感謝她,但死對她來說是最好的歸宿,不然她要是子承父業,到時候,我是戰是降,還真的不好選擇。”


    “薑遲、沈年、薑禾都死了,這年城距離消亡也就不遠了。”人群裏,不知誰歎息了一聲。


    鍾懷遠與秦悠站在窗前,看著眼前的雨,雨中的人,身後的議論紛擾,充耳不聞。良久,鍾懷遠才說了句,“小師妹,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


    自己前前後後,答應過秦悠兩次,把薑禾打殘了任你處置,或者薑遲的命我給你留著,無論哪個,都沒做到。


    秦悠搖了搖頭,“鍾懷遠,謝謝你。”此刻她已漸漸明白並接受,爹也是有錯的。或許真的應該如大師兄說的那樣,對錯生死一瞬間,活著的人應該往前看。


    前麵是雨,想必此刻下著雨的地方還有很多,如果她能高高飛起,猶如天上的日月星辰,或許能俯瞰滿地的歡喜與希望。


    “你們還腳踩著年城的土地呢,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怕天打雷劈。”身後響起一道渾厚的聲音,是獨臂周。


    議論紛紛,獨臂周實在看不下去了,誰也不傻,自是能猜到,這一路來,北地雙煞、瓊南五怪說得好聽,實則不過是為了搶奪武功秘籍與神兵利器。


    韓老二不依不饒,“天打雷劈?可笑,真正遭報應的是薑遲,年城冰封是他一手所為,說不定這旱災也是他引發的。”


    秦悠轉身,走了過去,言語譏誚,“嗬,你當薑遲是神?”


    這姑娘,他韓老二有印象,望天崖上一心想殺薑遲報仇的那位,“想不到秦姑娘也會幫殺父仇人說話。”


    想刺激自己,做夢!秦悠毫不相讓,“你所有的猜測,不過來自陸曉生,可我要告訴你,他錯了呢?”至少,說薑禾是義女這點就錯了。


    獨臂周左右瞧了瞧,忽然道:“對啊,發生了這麽多事,怎麽不見陸公子?”


    這話,讓秦悠停了爭辯下去的心思,隻見他同鍾懷遠交換一個眼神,二人很快離開,他們上次偷聽過,陸曉生以及陸衡的房間自是知曉的。


    推開門,發現屋裏沒人。


    “小師妹,難道他們還在城主府?”


    “我們過去,大師兄和情姐姐還在那。”


    二人撐著傘剛走出往來客棧,眼前冒著風雨而來的人,不正是他們要找的人。


    秦悠快步走過,抬高撐傘的手,往索西征方向傾斜,“大師兄。”


    “師妹,我不要緊。”索西征把傘推向秦悠,走進了雨裏,這是薑禾用命換來的。


    鍾懷遠把傘直接給了鍾情,“姐,當心著涼。”女兒家即使習武,身體還是比較弱。


    “懷遠,可有看到陸曉生?”無咎已死,薑禾如果還有一線生機,陸曉生恐怕是唯一的知情人。


    “沒有,我們找過了,陸曉生不在客棧。”


    索西征提議:“鍾情,先進客棧換身衣服,其他的事之後再說。”。


    鍾情看了一眼索西征,點頭同意,她當然明白索西征話裏的意思,換衣服是真的,更多的考慮是換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瓊南趙府。


    明丫蹲在院子裏的古井邊,一會看看自己畫的向日葵,一會摸摸薑禾刻的包子。


    “說好一個月,都快三個月了,姐姐還是沒有迴來,大騙子!”明丫扁扁嘴,自言自語。


    趙嚴走了過來,摸了摸她的頭,“明丫,你種在天人湖旁邊的向日葵,發芽了。”


    薑禾走後的一個月,小姐對向日葵最是上心,那片向日葵,多是她一點一滴在照料。如今發芽,她應該會高興吧。


    三月,春天。瓊南依然沒有下雨,要不是有天人湖支撐著,他們早就活不下去了。說到天人湖,也挺奇怪,大大小小的河流日漸幹涸,唯獨它,還是滿滿當當,給人一種取之不盡的踏實感。


    “不去了,嚴伯。”明丫又畫了一朵向日葵,一朵比一朵小,眼前的空地不多了。“我就在這裏等姐姐迴來。”


    等一個人的滋味,陪著老爺大半生,趙嚴豈會不知,隻見他眼睛瞬間濕潤,肯定道,“薑禾會迴來的。”


    明丫緊接著道:“還有哥哥。”她聽天人湖的劉管事說過,哥哥如今是巫越教的教主了。


    有風吹過,明丫下意識抬頭望天,她記得姐姐的功夫能喚起風,招來雲。“嚴伯,你看,天上有雲。”


    “還是烏雲。”趙嚴激動起來,會不會下雨?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不知能陪小姐多久,瓊南如果風調雨順,想必小姐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一滴水珠擦著臉頰而過,明丫伸手一摸,高興地拉著趙嚴往外跑,“嚴伯,下雨了。”


    “小姐,你慢點。”他本想說,下雨了不該往外跑,可那是以前。如果你長達十五個月不見雨,再次相見,也會置身其中,想擁抱它,讓它淋自己滿身。


    街道上,帶著一隊人押送糧食的穹二,抬手示意停下。


    “穹大人,是有哪裏不對?”


    “感覺空氣有些不對,說不上來,好像會有一場傾盆大雨的錯覺。”


    有人道:“真要下雨,今天大夥的衣服我來洗。”


    路過的周南大笑出聲,“真要下雨,我周家願意拿出三千個包子,大家免費食用。”如今的瓊南,周家算是數一數二的富有人家。


    高裘一掌拍向周南,“到時候,兄弟幫你送包子。”


    “你這包子可別偷工減料。”穹二揉了把眼睛,“前方有烏雲。”


    “這一身味,該來場大雨淋一淋。”


    駐守在天人湖的劉管事匆匆而來,衣裳還有些濕,滿臉抖動著高興,嚎了一嗓子“穹大人,喜事啊,天人湖那邊下雨了……”


    穹二喃喃,“夫人果然厲害。”私下裏,因為夏黃泉的打趣,巫越教眾人早已把薑禾當做教主夫人。


    “夫人,指的可是薑禾?”與穹二相處久了,不出瓊南,外麵的事,劉管事也多多少少知道點。


    “嗯,肯定是她已經斬斷接天鏈。”


    追著烏雲跑了一路的明丫,聽到有人提起薑禾,停了下來。走到穹二麵前,脆生生地道,“斬斷接天鏈,姐姐是不是就快迴來了?”


    穹二是知道明丫的,這個與薑禾關係很好的小姑娘,護法還特意吩咐過要多加照顧。


    他彎下腰,剛想說是啊,天色瞬間暗了下來,烏雲還在遠處,雨卻已經急不可耐地下來了。穹二伸手擋在明丫的頭頂,想著後麵車裏的糧食,“大家快躲雨。”


    穹大人一聲令下,然而沒有一個人聽他的。


    有的人在歡唿,魁梧的大漢像沒見過世麵的孩子,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滴,驚喜地道,“是雨,真的是雨。”


    有的人仰著頭,任大顆的雨滴砸落在臉上,喊著:“大一點,再大一點!”仿佛嫌棄雨滴太小力道隻是撓癢。


    小孩子的歡快更直接,不閃不避,在雨中轉圈,把快樂從這一頭轉到了那一頭。明丫最是開心,“下雨了,向日葵會長大,姐姐會迴來。”


    有人大笑,有人大哭。


    趙嚴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看著遠處的明丫,“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第105章 薑禾江河


    樹真是個好東西, 辛忱撫摸了一下望天崖旁邊標識位置的老樹,再次跳入了水裏。往下, 再往下, 直到最深處。


    因為水流關係, 位置有些偏移,水底下什麽也沒有, 一口氣到底能憋多久?他不知道,隻想找到薑禾罷了。


    無論生死,薑禾也不會在原地。辛忱順著樹而下, 不過是多些心裏安慰:她離自己不遠。


    順著水流, 睜著眼睛, 仔細查看。四周安靜得可怕,沒有生命氣息。流光劍就罷了,可能會浮起,但一定會沉在水底的驚雷刀,也不見蹤跡。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有什麽遊過的聲音, 辛忱心中一喜, 聞聲而去。胸腔憋悶得厲害, 在窒息前一刻,他伸手抓住了那個活物, 緊緊攢住,快速往上。


    浮出水麵,辛忱深吸了一口氣, 喊了聲“薑禾”,手裏的活物離開了水麵,彈著尾巴,掙紮得很歡快。


    辛忱一瞬間變臉,扔掉手裏的魚,打算再次潛入水底的他突然愣住了,這裏是護城河。左邊可見城牆,右邊的道路上有馬車緩緩行駛。


    望天崖既然是通往護城河的,那麽曾經救過薑禾一命的護城河,能不能再救一次?心頭忽然湧出的幼稚的想法,辛忱卻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陸衡趕著馬車,往年城去。


    “公子,你現在很虛弱,年城根本沒有大夫與藥材,為什麽要迴去?”


    望天閣裏,陸曉生痛得昏了過去,陸衡背著他,不敢停留片刻,迴到往來客棧收拾東西,快速趕著馬車出了年城。


    要不是忽然下起了大雨,耽誤了行程,怎麽可能隻走出幾裏地。公子醒了,吩咐他折迴年城。


    “已無大礙,不用擔心。”馬車裏,陸曉生穩穩地坐著,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自殺掉一小隻拿迴神識後的不適感終於消失了。


    此外,還得了幾段一小隻的記憶。這些記憶,無咎要是不死,自己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


    無咎抱著一小隻,不辨喜怒,“族長,師弟既與我相悖,那麽這隻神宇理應歸我。”


    陸曉生一笑,那群老頭可真是看重無咎,他輕飄飄一句話,就能要了一隻神宇。要知道族中規矩,所有神宇都要被放逐到不知名的地方,任其自生自滅。


    不過,也多虧了他,不然自己想要找迴一小隻還真的很難。


    無咎一本正經,尊尊教導對麵的小女孩,“薑禾,廚藝不行沒關係,但這道蓮心無邊你得學會。”


    五六歲的薑禾一臉好奇,“為什麽?”


    “因為一小隻愛吃。”


    “蓮心無邊既然那麽厲害,一小隻怎麽老是長不大?”


    “時機到了,它自會長大。”


    馬車裏,陸曉生右手食指壓向眼角,一小隻長大的樣子,牙尖嘴利可傷人。薑禾做的那些蓮心無邊可沒有白費,撇開其他不論,一小隻是為救主而死。


    自己是什麽時候感受到一小隻的存在?


    年城冰封當日,他喝了好幾碗蓮心無邊之後。


    陸曉生忽然笑了起來,論起心思,他那位師兄可一點也不輸任何人。


    聽見馬車裏發出笑聲,陸衡疑惑轉頭,公子這是怎麽了?事情變化的太快他摸不著頭腦。再轉頭,發現馬停了,一個人站在對麵,全身濕漉漉的,仿佛從水裏撈出來。


    陸衡剛問出一句,“你想幹什麽?”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一屁股從馬車上摔了下來。


    辛忱掀簾而入,自己怎麽會忘了陸曉生呢?


    陸曉生看著眼前的人,不等他開口,已經先說了答案:“薑禾就是江河,這是她生來的印記,你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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