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間,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帝天如夢似幻的俊臉漸漸清晰,他聲音有些嘶啞,卻一字一頓,對她說:“我跟慕非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這江山雖好,但我更愛美人。”

    一轉眼,她又看見一片黑壓壓的頭顱。

    她雙手被縛,捆綁在城牆上那高高的十字架上。城下,是黑壓壓的一片無盡頭顱——那是數十萬的諸城百姓在長跪,祈求或者說威脅祈王交出瑾陵妃。

    剛醒來的時候,她隻感覺渾身酸痛,手腕和腳腕都被緊緊的綁住,而體內,卻無一點元力,全然像個廢人。聰慧如她,一瞬間,便明白了一切。

    她抬頭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無數人跪倒在城門內,祈求吾皇交出瑾陵妃。

    他們的眼睛裏滿是嗜血的殘忍光芒,全然忘記了不久之前謙卑跪伏,也忘記了是誰救他們於水深火熱。他們看到的想到的,隻有數百萬裏外駐紮著的燵國大軍。他們隻知道,交出她,就能保住性命。

    這,就是她曾浴血守護的子民啊……

    她體內元力盡散,毫無自保之力——那全是拜他所賜。

    那一刻,她的腦中閃過的,是一道白色的身影。想起昔日的相敬如賓、耳鬢廝磨、結發連理,此刻看來,不過是一場笑話,而她卻曾愚蠢地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滿心的悲哀與絕望,最後化作了一個淒涼的笑。

    連他都背叛了她,她還想要奢望天下誰人的忠誠和堅貞?在這一刻,人性的劣根性盡顯。在自己和他人之間,所有人都自私選擇了自保,沒有人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拯救他人。聖人是無私的,可惜這所有的諸城百姓都隻是凡夫俗子。

    “燒死她,我們就能活下去。”

    “燒啊,這個妖女……”

    無數人的叫喊聲傳進她的耳朵。

    她環顧四周,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城下的人,無一不受過她的恩惠,如今,卻如此待她。即使有人不曾落井下石,卻無人敢站出來為她找出其情可憫的地方。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她竟然也會有這樣一天,眾叛親離,成為眾矢之的,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更沒有想到的是,他會如此對她。他難道不知道,如果他選擇的是天下蒼生,隻要她說,她什麽都不會拒絕。不為別的,隻為他。因為他是她的夫,他的

    天,她的生命都給了他,即使他要她去死,她也一定不會猶豫。

    她原以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她,他也不會。

    可惜,那隻是她以為的。他終究還是不相信她,他用那麽卑劣的手段將她從天堂打入地獄。

    一滴鮮紅色的淚珠從右眼眶滑出——極度悲痛之下,她竟像杜鵑啼血一般流下了一滴血淚。

    萬般悲痛之下,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一道偉岸的身影。若是他還活著,怎會容我受到如此欺淩啊!

    “段叔,對不起。我要辜負你的期望了。”她悲笑不已,再無淚珠滾落,可是周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淒哀。

    但卻沒有人同情,每個人都很自私。在自身利益麵前,一切皆是虛妄。

    她的眼中出現了一團火紅的烈焰,那裏麵,有一道曼妙的身影,正在大火中,聘聘婷婷的跳著那一曲《霓裳羽衣舞》。

    那是她的母親,他沒有見過她,卻從段叔的口中了解到,她的母親,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她對她,一直是敬仰的,就如段叔,說起他的時候,臉上僵硬的線條總是會變得柔和許多。

    那個貞烈的女子,不僅用死保全了自己的尊嚴,也以一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保住了她的命。

    那麽段叔,你為什麽不跟她在一起呢?

    他說,我配不上她。能夠這樣看著她,保護她,我已經很滿足了。師傅說的對,我這樣的人,注定要孤獨一生。

    可是妃兒,你生來就注定不會平凡,即使王朝覆滅,你依舊擁有天下最高貴的血統,我便賜你瑾陵王朝最高貴的名,妃這一字,在瑾陵王朝,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更代表了無上的尊崇,非帝後不可使用。而今,我將這個字賜給你,也隻有它,才配得上你天下無雙的鳳凰血脈。

    可是,你的命,是長公主用她的生命換來的。長公主無上尊榮,你身為她的女兒,應該引以為傲。

    可惜,你這一生命運多惴,皆因對萬事萬物太過偏執。成也由此,敗也由此。

    這句話,到現在,竟是一語成讖。

    這一切,究竟是冥冥中注定的命運,還是一個輪迴的宿命。

    時隔多年,她們兩個竟然是同樣的死法——同樣被燒死在這漫天的火海之中。

    十六年前,她在她親生母親的保護下苟活下來,如今,還有誰會以死相救呢?

    這就是宿命,時隔十六年,卻還是逃不脫的宿命。

    前方十米開外處,站著一個華衣女子。她身姿玲瓏,嫵媚中透著一股高傲之氣,站在一眾鐵血羽林軍中,如眾星守護明月。

    “瑾陵妃,沒想到吧,你也會有今天……”她臉上掛著明媚的笑,笑吟吟的看著她道,“男人薄情寡義自古如此,江山與你之間,他隻會選擇江山,毋庸置疑……”

    那樣燦爛的笑容,在這樣的場景下,在她絕望的境遇中,顯得格外猙獰可惡,和她白玉無瑕的俏臉顯得格格不入。

    看著她臉上沒有出現預料中痛不欲生的表情,鍾離煙銀牙暗咬,狠狠地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嗎?”

    她驀地想起什麽,用被綁住的一隻手來迴撫摸另一隻手上的一道疤痕。

    “好一個皇城第一才女……我瑾陵妃一生不弱於人,從未把你當作對手,沒想到最後竟是栽在了你的手上。”她慘笑一聲,幡然醒悟。

    “你犯了輕敵的大忌。”鍾離煙臉上那抹似譏笑、似不屑、似諷刺的笑容,最後在她的眼中化作了徹骨的森寒冷笑。

    “我早就告訴過你,隻有我才有資格得到最終的勝利,縱然過程讓你占盡了風頭。”她快意的說道:“我賭對了,在無限江山麵前,他毫不猶豫的摒棄了你……”

    “我終究還是輸了,不是輸給了你,而是輸給了你的出身。”瑾陵妃依舊在笑,即使淪落至此,她骨子裏的高傲也不容褻瀆。

    “縱然隻是一個棄子,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也不是你能夠比擬的。命裏有時終須有,就算我死去,你也得不到他的心,生生世世,永永遠遠。”看著鍾離煙瞬間慘白的臉色,她隻覺得乏味無趣。她說:“白堯呢?他無顏見我了嗎?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她對你,還真是放心……”

    “到了這一刻,你還不死心嗎?你現在的處境,還不能讓你看清嗎?”鍾離煙蒼白著臉色,冷漠的說道:“你不過是他圖霸天下的一顆棋子,他待你再好也視你為草芥。”

    “如今,你唯一的作用,也隻是,為他的千秋大業,付出生的代價。”

    “隻有我才是祁國的王後,所以,清理後宮門庭這樣的小事,不必勞煩陛下親臨。因為我,責無旁貸。”鍾離煙冷笑一聲,素手輕抬,揮手致意,開始發號施令。

    在她的眼中,瑾陵妃已是一個將死之人。她沒有必要再為她動氣,那樣隻會自降身份。

    “燒。”她傲然看她,隻說了一個字,卻等於宣判了她的死刑。

    “前朝餘孽,死不足惜。”鍾離煙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是一種用勝利者的眼光來俯視失敗者的高高在上。她朱唇輕啟,又道:“堂堂帝姬,竟淪落到這等下場,可悲……若是聖尊長公主泉下有知,也該死不瞑目了吧?咯咯,要怪,就怪你生不逢時,擁有千年難遇的鳳凰真血還不知收斂。懷璧之人,豈能無罪?”

    她眼前忽然一陣恍惚,呢喃道:“這是一個輪迴麽?難道真的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我躲過了那場浩劫,最終卻還是躲不過自己的命……”

    熊熊大火自腳下燃起,那是對待大奸大惡之人的最高刑罰……用業火生生將人燒盡成灰。可是,她本無罪,卻要遭受這等厚待——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輪迴!

    “如此機關算計,竟為我尋來了紅塵業火,鍾離煙,你還真是看得起我……”她不甘,可是黑色的火焰已蔓延至她的腳下,轉眼間就要盤旋而上。業火,不息不滅,無煙無塵,卻無所不滅。一旦燃起,就會以燎原之勢直到焚盡被燒之人才會熄滅。

    老天不公,為何讓她遭受這等懲罰?

    “鍾離煙,你想的太美了……這天下是我為他謀來的,怎能給你徒作嫁衣?既然他如此愛他的江山,那我就毀了這片天下……”她長長一笑,道,“今日若我注定要命喪於此,那麽,我要讓所有人都給我陪葬。讓負我之人,為他所作的決定,抱悔終生。”

    慕非,你既如此負我,那就休怪我不念情分了。既然你如此愛你的江山,那我就毀了這片江山。我為你謀來的天下,怎能為她人徒作嫁衣?既然連你想讓我死,那我活著還有何意義?既然要死,那麽,我要讓整個皇城,所有人都給我陪葬。

    “妃兒,到了我這個境界的時候,你動用體內鳳凰精血,衝擊更高境界,便是水到渠成了。”

    “可是,如果時機不到,強行動用血脈之力會怎樣?”

    “我也不知道。總之,會害人害己。”段影鄭重的道,“不到萬不得已,你千萬不要那樣做。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萬念俱灰之下,她想到了這段對話。她不甘心,所以她想用自己的生命去賭一次。

    在後者驚懼萬分的目光中,她長嘯一聲,開始強行逆轉體內尚為數不多的鳳凰真血。與此同時,在她周身騰騰而起的業火烈焰頓時搖曳後退,像是避猶不及一般。

    哀莫大於心死,心都死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呢?孤注一擲的最壞結果,也不過是讓此身隨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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