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汪夫人已帶著劉側妃迴了房裏,姐妹兩人細談孕兒經驗。膳堂內的方桌上,汪萼正端著一杯酒敬李成周。


    隻是那杯子裏浮著幾絲灰,正是先前揭琉璃瓦時落下的。蘇妁看不真切,桌上之人卻是看到了,然而汪大人與李成周卻隻是相視一笑。


    汪萼忽的轉身將那杯髒了的酒澆至地上,邊緩慢的讓杯中玉液流淌,邊言道:“這杯就敬張玉安吧,才剛當上潮洲知府沒兩年,就一命嗚唿了。”


    王爺夾了口菜,漫不經心道:“貪汙賑災款項,實在是罪無可恕,隻是聽說謝首輔抄了張家滿門,連個家丁都未放過,卻獨獨留下了一名張府的舞姬。”


    “嗬嗬,”邊幹笑兩聲,汪萼提著銀壺將酒杯重又斟滿,語間奚落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呐!他謝首輔也是個男人,麵對美人兒的主動投懷送抱,如何不軟了手腳?嗬嗬嗬嗬——”


    蘇妁挪了挪被硌的快要破皮兒的胳膊肘,娥眉深蹙。這個謝首輔,不僅殺人如麻,原來還是個大色鬼!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咂了咂嘴,思忖著那個女人跟了他,看似臨時尋了條活路,隻怕日後也是生不如死。


    憐憫了一番,她再趴下身子仔細聆聽。


    就見李成周與汪萼對飲了一杯,趁汪萼提壺再斟之際又言道:“聽聞那名舞姬也是個命苦的,幼時爹娘犯了重罪被關押大牢,那姑娘才被賣入了風塵。如今一朝得勢傍上了當朝首輔,竟連爹娘也一並獲釋!”


    “這豈不是徇私枉法?”汪萼忿然。


    李成周放下手中玉箸,拾起一旁的核桃在手中盤玩,笑道:“執法如山,也敵不過枕邊香風……”


    屋裏的人在笑,蘇妁的臉卻變的煞白。王爺最後的那句話在她耳邊反複縈繞。


    “執法如山,也敵不過枕邊香風。”


    她心中閃過一個荒唐至極的念頭,這個念頭讓她如臨大敵,心神俱慌!她反複思忖著這個念頭將會帶來的利與弊,以及種種阻撓。


    譬如縱使她有心,又如何才能接近他?又譬如宮中美女如雲,自己這點姿色能否讓他提起興趣?便是有了興趣,那興趣又能否大到肯為她放過詬誶自己的人?


    若是以上難題沒有對策,爹娘無救。若是以上難題有了對策,她無救。


    落入那人手中,等待她的必是各種生不如死的折磨……


    隻稍一遐想,便有一股強烈的寒意襲來,將蘇妁整個人籠在濃重的陰霾裏。


    待冷靜下來後,她又問自己:若是上輩子死前可選,是滿門三十六口同赴黃泉,還是由她一人獨受折磨?


    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大不了忍受到救出爹娘後,她便咬舌自盡。用自己一人的死,換全家人的生,這買賣怎麽算都是值的。


    想通這些道理後,蘇妁又俯身下去去聽。這迴聽到的是他們正在商議由王爺出麵,為謝首輔辦洗塵宴之事。


    第五四章


    雖說世人皆知慶懷王與謝首輔不對付, 但強權之下,就連王爺偶爾也要放低姿態, 作作表麵功夫。


    上迴聖上的千秋壽誕他因稱病未去,朝中不乏有議論他大勢已去便落落寡合的。如今趁著謝正卿迴京之際擺個晚宴, 明麵兒上接風洗塵, 暗地裏見雀張羅, 豈不妙哉?


    那天邊那抹炙烈殘陽也消散後, 天很快便暗了下來。


    聽完這些,蘇妁躡手躡腳的爬下屋簷,將長梯放迴原處。她方才聽到王爺今晚要借走汪府的舞姬,意欲與王爺府中的舞姬合排一支霓裳羽扇舞, 作為晚宴當晚的重頭戲。


    她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蘇妁謹慎的摸到了後院兒舞姬們所居的樂坊,趁人不備偷了條樂坊的霓裳裙, 接著便飛快的跑迴自己所居的西跨院兒。


    她關門將裙子換上,所幸這隨便偷來的一件倒還勉強能上身,隻是胸口稍箍緊些, 腰身又稍鬆垮些。換好衣裳她又在外罩了件及腳踝的長鬥篷,以圖將裙子完好的遮擋。


    這才迴到正院兒尋了個假山石後蹲著, 等待魚目混珠湊數其間的機會。


    ……


    約莫半個時辰後,蘇妁的腳都蹲得麻了,才聽到‘吱嘎’一聲, 膳堂的大門打開。


    王爺與側王妃走在前頭,汪萼與汪夫人則緊隨其後,先前守在門外的那些護衛則亦步亦趨的跟著。


    待一行人走過垂花門, 來到前院兒,便見十數位柳嚲花嬌的年輕姑娘分兩排站著,垂首恭候。


    她們見王爺和大人出來了,趕忙跪地行禮。待王爺與大人繼續往外走去,她們便趕緊起身追隨於後。


    一直尾隨在侍衛們身後的蘇妁,見眼下是個好機會,便脫了披風趁亂混進隊末。舞姬們隻垂首看著眼前的半尺地麵兒挪步子,根本未留意到新插隊進來的蘇妁。


    就這樣跟著隊伍一路走到汪府大門外,蘇妁看著慶懷王與側王妃上了輛精致的小馬車,在一眾騎行侍衛的護送下緩緩離去。


    她心裏正納悶怎麽還沒人來招唿她們上車,就見後麵徐徐駛過來四輛騾車。那車一停,其中兩輛上便下來十六七個姑娘。看穿著打扮,蘇妁相信那些姑娘也是舞姬。


    第三輛車上下來一個衣著靡麗的女子,就憑她這身打扮,加之獨自乘一輛車,便可見是管教這幫姑娘的。


    蘇妁聽慶懷王府的那些舞姬們叫她桃姐。


    桃姐指揮著兩府的姑娘們混在一起站著,然後按高矮個頭兒分成兩波,矮的那波坐上了頭兩輛騾車,包括蘇妁。高的那波則坐上了後兩輛騾車。這就算是分了隊。


    舞姬們身材大多高挑,故而蘇妁這種尋常人家算正好的身材,混在這些人中卻算嬌小的。


    待騾車行了起來,蘇妁一看這方向便知不是去王府的。至於去哪兒,她也不知道。


    車裏的姑娘們一看便是大戶人家調·教出來的,沒有主子在眼前兒也一個個的齰舌緘唇。車子就這樣闐寂無聲的行駛了許久後,終於停了下來。


    姑娘們謙讓有禮的一個接一個下了騾車,在車外匯合後,一起跟著桃姐進了一棟小樓。到了裏麵後,蘇妁才知這是一處歌舞坊。


    原來是慶懷王有意讓此場歌舞保持幾分神秘,故而這三日由桃姐帶著她們在外麵練好,免得洗塵宴當晚府內的人早已見怪不怪了。


    當然還有一個蘇妁不知道的原因,那便是王爺早知她會混進來,並且為了避嫌不想讓她在王府裏住著。


    這三日,對蘇妁卻如同三年。


    慶懷王府與汪萼府上的舞姬們都不認得她,她就隻好看人下菜碟,在王府的人麵前裝是汪府的,在汪府的人麵前裝是王府的,若是兩邊碰在一起,就想辦法打哈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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