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待與荀夜賞雪罷,便傳召來王畫師於雪華宮的後園中取雪景作畫,蘇落雪懷抱手爐,隨著王劍蕩四處看景,他指了多處景點,蘇落雪皆是搖頭,不滿意,王劍蕩便繼續尋景。

    “王畫師可有妻妾?”蘇落雪突然問道。

    “迴娘娘,微臣暫未娶妻。”

    “你也年紀不小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本宮給你物色個人選如何?”

    “謝娘娘對微臣如此上心,但微臣暫時無娶妻的打算。”王劍蕩仍舊婉拒。

    蘇落雪不怒,反倒臉掛笑意地點點頭:“王畫師也是個癡情種,這麽多年來不娶妻,是在等升平長公主吧。”

    聽到這句話,王劍蕩全身一僵,戒備地看著她。

    “升平長公主不日就要出嫁了,你們多年不見,是該好好談一談了。”說罷,蘇落雪的目光便投向不遠處的身影。

    王劍蕩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隻見紫羽領著荀語正朝這邊走來,他的目光裏盡是複雜的情緒。

    “娘娘這是為何……”

    “受人之拖,忠人之事。”她淺淺一聲歎息,待到荀語來到他們身邊後,便上前握著荀語的手道:“本宮能為你們做的隻有這些了,兩個時辰後我再過來。”

    “謝謝。”荀語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後直勾勾地望著她身後的王劍蕩。

    蘇落雪黯然一笑,便領著紫羽離去。

    臨走時,紫羽擔憂地迴頭望了一眼兩個站在雪中深深對視的二人,低聲問道:“臣子私會宮中女眷是重罪,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即將出嫁的長公主。若事跡敗露,很可能牽連到娘娘您。”

    “我隻是做一件我認為對的事。”

    “希望娘娘的決定是對的,如若鑄成大錯,那將是皇家與定安侯的顏麵問題了。”

    蘇落雪又怎會不知呢,可她無法抵擋荀語的苦苦哀求,她隻能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成全他們多年未見的相思之苦。

    若最後真的鑄成大錯,所有責任她決不會逃避,一力承擔。

    ※※※

    枯枝殘草,傲雪寒梅旁,荀語與王劍蕩深深對望許久,兩人卻始終未說一句話,心中仿若有千言萬語,卻在相見那一刻,相對無言。

    飄雪,覆了荀語滿身,額前的發絲被風吹散亂,蒙了眼眸。

    王劍蕩的手始終緊緊握拳,最終卻還是緩緩鬆開,歎出一口涼

    氣:“長公主可知,私會男子,是重罪。況且長公主你即將成親,還是不要無端惹起事端,毀壞名聲為好。”

    “名聲?早在潼城我的名聲已被自己毀盡,你以為我會看中那所謂的名聲嗎?”荀語嗤鼻一笑,提起在潼城的往事,她眼中滿是苦澀。

    沉默了許久,王劍蕩才黯然道:“何必呢?”

    “是,我也一直問自己,這是何必呢?其實早在潼城,你我緣分已盡,我以為可以就此了結,卻未想在宮中又見到了你。我不敢同你說話,隻怕會讓母後起疑,連累你再受當年的罪。”

    “公主既然知道,就不該再來招惹我,不僅連累了我也會連累你自己。”

    “你怕了?”荀語笑著問,可聲音中卻盡是辛酸。

    王劍蕩不答,荀語笑得愈發美豔,眸光中卻凝著閃閃地淚光:“是該怕,當年父親為了拆散你我二人,不僅囚禁了我,甚至要廢了你的雙手,要讓你永遠都無法提筆作畫。他知道你最看重的就是你的雙手了,所以用這件事來威脅我與你分開,我也知道,你的雙手對你來說有多麽重要,我抵擋不過父親的強權,我隻能妥協……離開我之後,你當上了宮中畫師,雖不是大官,卻也過的自在,你是該怕的,若是當年的事再重演,隻怕是這麽多年你的辛苦都白費了。”

    荀語說著說著,淚水亦禁不住地滾落,她緩緩轉身,仰頭望著那漫天飛雪,任冰涼的雪花砸在臉上,如刀劃過般疼痛。

    “當年父親逐你離開潼城,我沒有再見你一麵是終身遺憾,如今我即將為人婦,若是再不見你一麵,會後悔一輩子的。”

    “其實,我從未怕過,即使是廢了我這雙手,我也不曾後悔。”王劍蕩淡淡一笑,滿臉盡是滄桑:“最終,我們不得不分開,我也看開了,身份本就是鴻溝,根本無法跨越過去,分開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荀語聽到此話,淚水愈發洶湧,到這一刻,她隻能無言地傾聽著他的一字一語,曾經的往事一幕幕上演在眼前,仿若昨昔。

    “當新帝登位,你冊封長公主,我便知不可避免會再與你相見,我怕見你,怕自己控製不住深藏的感情,可我又想見你,看看你這麽多年來過的可好。當我在禦花園看見你一如初見那般安好,我便放心了。”王劍蕩一步步上前,走到她麵前,探手撫過她滾落臉頰的淚珠:“語兒,你是君,我是臣,這麽多年,我們都該放下了。”

    “我放不下。”荀語握住他停留在臉頰的手

    ,顫抖著:“若真有那麽容易放下,我早放下了。”

    “你馬上要成親了,怎還是如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王劍蕩迴握著她的掌心:“隻有放下,我們才能解脫。”

    “不,我後悔了,後悔當初為何沒有與你一同麵對,即便是死……”

    “荀語,不要說傻話,如今事已成定局,不要自毀前程!”王劍蕩猛然甩開她的手,怒道。

    手上的溫度突然消逝不見,荀語隻覺心頭一空,仿佛又陷入了濃濃的悲傷中,不得而出。

    這麽多年了,她真的以為,她能夠放下,能夠將他深深地埋葬在心中。

    到此刻,她才發覺自己竟然這樣沒用,見到他仍舊難以自持,偽裝了這麽多年的堅強冷漠,在這一刻全然瓦解。

    “我走了。”王劍蕩知道,不能再繼續待下去,否則,將鑄成大錯。

    不等荀語接話,王劍蕩邁步便走。

    隔著紛飛的雪花,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荀語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我馬上就要嫁人了,你能不能再陪我走一程,賞一次雪景。”

    王劍蕩快速離去的步伐猛然停住,他僵在原地,雙手緊緊握拳,內心告訴他,該離開,該放下。

    當斷則斷,否則這麽多年來的分離,全都白費。

    可是,他的行動卻沒有按照思想,他轉身,對著雪中的她伸出了手。

    荀語含著笑走近他,將冰涼的手放入他的手心,與他緊緊相握著,一如多年前,他們手牽手漫步在風雪中賞雪的情景。

    冰天雪地的寒冷,始終凍不了二人一直在一起的心。

    十指相扣,卻是分別前最後的溫暖。

    ※※※

    “娘娘,已經兩個時辰了,他們有什麽話也應該說完了,奴婢去看看吧?”紫羽站在蘇落雪身邊,心中始終牽掛在那兩個犯了宮規的人,隻怕再不離開雪華宮,要鬧出什麽亂子來。

    “這麽多年來未見,有許多話說吧,讓他們多聊聊。”蘇落雪看著微微有些暗下的天色,雪勢也小了許多。

    希望這一次的聚首,能夠讓他們二人把前塵往事了斷,開始新的生活。

    該放下的東西始終是要放下的。

    “奴婢隻怕他們會連累了娘娘。”

    “都已做到這個地步,便不怕所謂的連累了。”蘇落雪攏了攏披肩的貂裘,嗬了口寒氣:“紫羽,去加

    點炭火吧。”

    “是,娘娘。”紫羽正要退下,卻見滿臉哀傷而歸的荀語,麵色一喜,立刻道:“娘娘,長公主迴來了。”

    蘇落雪聞聲而出,隻見臉色有些蒼白的她步履輕浮地朝這邊走來,眼中還有那未幹涸的淚凝在眼中。

    “長公主。”她邁步上前扶了搖搖欲墜的她進入寢宮,將她身上被冰雪覆蓋了的貂裘解開,遞給紫羽:“快拿去烘幹了。”

    紫羽立刻接過,蘇落雪隨後將自己身上的貂裘解開,披到她冰冷的身軀,牽引她來到炭爐邊取暖。

    蘇落雪盯著荀語在炭爐邊瑟瑟發抖的模樣,心中盡是心疼:“王畫師呢?”

    “他在園中為你補一副丹青,免得明日皇兄來卻見不到畫,那便要懷疑了。”荀語有些無神地迴答著。

    她試探性地問:“長公主,那你和他……談的如何了。”

    荀語突然迴神,笑著握住蘇落雪的手說道:“他牽著我的手漫步雪中,賞梅賞雪,他說他一直深愛著我,從未忘記過我。他告訴我,曾經他想過與我同生共死,隻求與我在一起,即便是死也值得。我問他,若是現在,他還願意與我同生共死嗎?”

    蘇落雪心中一驚,瞪著荀語:“他說什麽!”

    “他說他願意,但是他不能,不能害了我。”

    “你也不能害了他。”

    “這幾年,其實我一直如行屍走肉般活著,如今又要嫁給一個我不愛的男人,與其一生渾噩,為何不能為自己的愛情爭取一迴呢。”

    “長公主,你不能在關鍵時刻犯傻,定安侯丟不起這個臉麵,皇家更丟不起。你若是犯傻,後果……王畫師還有大好前程,你也不想就此毀了他吧。”蘇落雪看出她的想法,立刻阻止。

    “我隻知道,我愛他,他也愛我。落雪,我想為自己的愛情爭取一次……”荀語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一個她很多年前就想做,卻一直沒有機會做的事。

    “不可以,長公主!”蘇落雪甩開她的手,對上她期盼的目光:“一向冷靜的公主哪裏去了,現在在我麵前的隻是一個癲狂的公主,你在引火***。”

    “我不怕,即便是引火***,至少我是為了我的愛情。”

    “值得嗎?就因為愛?即便你們真的逃離了這皇宮,你能保證你們永遠這麽相愛下去嗎?你們每天要過這提心吊膽的日子,要為生計發愁,這份愛能延續多久你想過嗎?”

    荀語駁訴道:“你也是罪臣之女,可是帝君卻因為愛你,他與滿朝文武為敵,隻為了與你在一起。”

    蘇落雪卻搖頭:“他為我做了這麽多,最後他還是帝君。可你若與王劍蕩走了,你就不再是長公主。”

    “長公主的身份我才不稀罕,這種生活我早就不想要了,我隻想轟轟烈烈地愛一場,僅此而已。”荀語的表情堅定:“我不會連累你的,這我會自己去爭取,哪怕結局是死。”

    “長公主若是一意孤行,本宮現在就去稟報帝君,將你圈禁。”蘇落雪的表情也是不容質疑,一時間,二人之間充滿了爭鋒相對的意味。

    “你不會。”荀語很肯定道。

    “為了皇家顏麵,我會。”

    “落雪,我求你了,我與他的事,你就當不知道,好不好?”荀語的聲音軟了下來,音帶哭腔,滿臉乞求。

    “值得嗎?”突然間,蘇落雪覺得自己今日做錯了,她不該一時心軟,幫助他們見麵。

    此時的荀語已經有了妄想,現在的她,誰也阻止不了。

    那既然阻止不了荀語,那她隻有去阻止王劍蕩。

    從荀語的話中可以了解到,王劍蕩是真心愛她的,他應該不願見到荀語萬劫不複。

    “好,我可以當做不知道這件事,你,好自為之。”

    ※※※

    朝凰宮

    “帝後娘娘。”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傳進了寢宮,一名身著粉色宮裝的宮女奔了進來,一副神秘地模樣。

    此時的華雪正於案前練字,眼也未抬一下,淡淡地問:“本宮不是交待過,沒有要事,不要來朝凰宮嗎?”

    “奴婢正是有要事,才要當麵來見帝後娘娘。”她跪地而拜。

    “說。”

    也就在此時,李公公掃了眼兩側侍奉的宮人:“你們都退下。”

    待宮人皆退下後,宮女才緩緩開口:“今日雪華宮發生了兩件怪事,第一件是今日皇上準許王畫師入雪華宮為華雪畫像,起初奴婢未多加留意,可偏偏王畫師卻在裏邊待了近四個時辰才離去,四個時辰足夠畫三幅畫了。第二件便是王畫師進入雪華宮後,紫羽便領著長公主也進了雪華宮,待了兩個多時辰才匆匆離去。而今日畫像,華妃則是不準許任何人跟隨,隻留了紫羽。”

    “那這兩件事又會有什麽關聯呢?”華雪聽到此事倒是起了點興趣

    ,放下手中毛筆,掃了她一眼。

    “這兩件事看似沒什麽關聯,可奴婢卻覺得關聯至深。”

    “你倒是細細說來。”華雪在李公公地攙扶下緩步走至鳳椅,慵懶著倚靠而上,靜靜聆聽。

    那宮女也隨著她的方向轉了個身,繼而說道:“奴婢猜測,有兩種可能。一是這王畫師與華妃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長公主就是因為發現了此時,才到雪華宮警告華妃與王畫師。”

    華雪嘴角一勾,“有意思,繼續說。”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長公主與王畫師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華妃隻是做了個中間人,替他們兩搭橋牽線。”宮女說罷,整個寢宮中一片寂靜,帝後遲遲沒有說話,她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有些惶恐地問:“奴婢說錯了什麽……”

    “沒有,你做的很好。下去領賞。”華雪揮了揮衣袖,也不作任何表態,便將那宮女屏退。

    李公公也暗自思附了許久才問:“娘娘覺得這事該如何處置?”

    “你覺得呢?”華雪不答反問。

    “奴才覺得,若是王畫師與華妃有染,對娘娘再好不過,正好利用這個把柄,徹底擊垮華妃,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那若是王畫師是與長公主有染呢?”

    “這便不大好辦,長公主是帝君的親妹妹,太後的親女兒,又即將嫁給定安侯長子,若是揭發了這件事不僅皇家顏麵盡掃,太後與帝君更會認為帝後您是有意揭發此事,讓皇家蒙羞,對您不利。”

    華雪輕笑,搖搖頭:“你錯了,這兩件事不論真相是哪一個,都對本宮有利。”

    李公公不解地問:“娘娘明示。”

    “若長公主與王畫師有染之事揭發,那麽為他們牽線搭橋的華妃又怎能脫離的了其中幹係?眾人隻會認為,是華妃教唆他們二人苟且,最後令皇家蒙羞。而本宮,隻是不小心撞破了這其中的秘密,幹本宮何事呢?”華雪冷冷地笑了出聲。

    李公公恍然大悟:“娘娘英明。”

    “現在你就幫本宮去查查王劍蕩這個人的底細,派個人日夜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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