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少年渾然不知,他們一切的言行舉止,都已經遞呈到了中州那位權震朝野的肥胖丞相案前。


    案前文書累疊如山,而還不斷有屬下進來遞呈。而今夜深,望著這些少年不知風雨不知天高的高談論闊,以及這等時候還在向往的淫(和諧)靡安樂,這位高大肥胖的丞相肥肉縱橫的臉上終有一絲輕蔑。


    “終究是幾個不思安危的小兒。”


    “禮司在負責他們最近的事情,他們後麵的事若是非到必要便不要遞交給本相了,李濤懂得如何處理這些事情,彭九零也不敢鬆懈。”


    聽到禮司司首與監察司司首兩位大人的名字,身旁那位與他比起來好偌尋常人旁侏儒一樣矮小不起眼的屬下躬身頷首,道:“是,丞相。”


    “張劍過斬首在即,張劍過這樣的老臣定然沒有這麽容易取舍,那九劍門的小子極有可能是大寅太子,或許會有所動作,交代禮司務必盯緊他一舉一動。”


    “是。”屬下再度頷首。


    將納賓府的密箋都丟到一側,公輸采堯的目光落向了另外一疊文書,文書上頭有黑甲軍軍方的軍戳,這裏麵全是軍方的最高機密,按理而言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他的案上,然而這一份份絕密軍情便就是呈現在他身前。裏麵記錄的全是十數天前發生在南邊那件迄今為止還是天下大秘的浩大行動其具體情況。


    鈴鐺劍仙的失手,讓他小巷般狹長的雙眸眯成一條縫。哪怕是他也料想不到,金蒙居然會知道南宮蝠的事情,並且在九劍門武試事件還未平息的情況下便再度出手,將本已天衣無縫的誅殺南宮蝠計劃全盤打亂,而在調動這一切發生的自然是金蒙那位世人常常拿來和自己做比較的丞相唐熙。


    公輸采堯神情冰冷如凍。


    金蒙會知道這武朝絕密,也再一次證明北邊這座雪中王朝,一直以來並沒有想象中這麽無能與保守。


    “好一個金蒙丞相唐熙。”公輸采堯的粗壯的手指,落在了案上,輕輕敲打。


    ……


    換了身普通的衣服,又分別於護送人交代了,幾人又便離開了納賓府。想到陸無琴可能在打坐凝神,景陽便交代了侍女事後告訴陸無琴,而後便隨他們一起走向外麵。真正完全走出府邸,那些戍卒並未阻攔,穿過這深夜時分仍舊熙熙攘攘的街道,街道上不乏青樓,景陽隨意指了一家名為怡情樓的青樓,幾人便魚貫而入。


    雖是天下最優秀的才俊,但是褪去修行者的外衣,也是普通少年而已,也有好奇的地方,也有羞躁的時候。初入勾欄之地的景陽與劉眸,一走入其中便感覺一道世間最無拘束之地其近乎惡邪的氣息撲上麵門,裏麵的畫麵、氣氛讓初來乍到的他們顯得拘謹至極,景陽心頭甚至滋生厭意。


    怡情樓一共三層,裏麵被無數的燭火照得一片通亮,底下一層有許多酒桌,以及一個鋪著地毯的舞台,上麵一位著裝暴露的歌妓一邊彈著琵琶,一邊嚶嚶而歌;二樓是雅閣,三樓則是供客人雲雨的客房。


    裏麵胭脂香味斥鼻而來,嘈雜放蕩的叫喊聲一片,一位位花枝招展的女子濃妝豔抹與客人挑逗,此情此景此感讓除了張鶴影外的三人都微微蹙眉。張鶴影正在眉目含春地環顧著這風月寶地。


    “可能我不太適合這樣的地方。”


    景陽轉身要走,張鶴影一把將他拉了下來,“誒誒,景陽兄,才來就要走?很多強大修行者也經常流連此地,酒白清前輩不就是知名的例子?你我兄弟難得結識,一起逛逛權當體驗如何?”


    景陽環顧了一圈裏麵客人不羈又醜陋的模樣,蹙眉道:“這裏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張鶴影毫不見外地摟住了他的肩膀,此時穿著一身白色長衫,外形又俊朗的他神情自若,處在這裏顯得遊刃有餘,道:“是你說的要聽聽曲兒,現在第一個要走又是你?”


    “可……”


    “別說了,走吧。”張鶴影笑著拉著三人,正式灌入其中,器宇軒昂的四位少年氣度不凡,一進怡情樓便吸引了老鴇的目光,立刻,一群女子渾身香味的女子,也媚笑著迎了上來。


    ……


    二樓的一間雅閣中。


    幾曲作罷,幾人都顯得拘束,倒是張鶴影自由自在,彰顯浪子本色,與前來陪酒的娼妓撩撥挑逗,一些露骨又魅心的肢體接觸碰撞,看得幾人不敢抬頭。


    劉眸算是有色心,但色膽欠佳的人,不過在張鶴影帶頭的情況下,也漸漸顯得大膽起來,本性很快便暴露無疑,加入了調情挑逗的隊伍。


    古棟蹙緊眉頭,看著兩人。


    “來青樓聽曲,這樣的主意,但願不會有下次。”古棟仰頭一杯,在一片男女酥聲,以及歌妓輕吟中冷聲說道。


    景陽也無奈搖頭,這二位若是不自報身份,實在很難與五大宗門聯係到一起,又何況又各自是大試甲一。


    他們身處二樓單間,但是望得到一樓大堂處的一切景象,景陽對著古棟笑了笑,也仰頭喝了一口酒,不過目光卻不露神色地在仰杯之間確定一眼青樓大堂中表麵喝酒,實際是在偷偷觀察自己的兩位男子。


    果不其然,武朝人,還是謹慎為重。


    景陽神色依舊地放下酒杯,看了一眼張鶴影,在後者的疑惑的目光中,指了一下雅閣中那位在台上唱曲的歌妓。


    張鶴影頓時會意,笑意綻放,如百裏春風。放下懷中摟著的一位濃妝豔抹,可是模樣隻有十二三歲的女孩,看了一眼景陽,饒有興致道:“怎麽,景陽兄?”


    景陽再度飲一口酒,道:“你們無心聽曲,而我不願迴納賓府住在朝堂人的手心中。今晚就在這裏過夜,這位歌女陪我。”


    聞言那位手撫琵琶隻有十四五歲的歌妓身子一顫,歌聲驟止,琵琶弦也停了下來,抬頭想要開口說話,然而她身後另外一位歌妓則抓緊了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


    青樓之中向來身不由己,若是頂撞了客人注定皮開肉綻,這位歌妓咬緊牙垂下了頭。


    劉眸也身子一抖,手扶著一位女子道:“景陽兄說什麽?”


    古棟也蹙蹙眉頭,意外道:“景陽,你說什麽?我們出來代表的是宗門,出入這樣的地方已經不妥,你今晚還要住在這裏,你……”


    “什麽代表宗門?”張鶴影擺擺手,“皇親國戚出入青樓的次數可曾少過?我等少年便學他們孤家寡人慎言慎行?景陽兄在理,我也是一樣的意思。隻是景陽兄,這歌妓先前老鴇便說了隻賣藝不賣身,換一個吧。”


    古棟蹙著眉頭看了一眼張鶴影,義正言辭:“修行之人豈能開色竅?五大宗門可是名門正宗,傳出去不被人恥笑?”


    張鶴影冷笑一聲,道:“我師父教我的便是順心意,依心意而行,可樂可玩,勞逸結合,我師父本就是沾花惹草的浪子,又何況我這個徒弟?”


    “原來洞天宗都是這樣教弟子,今日領教到了。”


    “哪有你通天派假仁假義。”


    “你!”


    “今日不想與你通天派交手,以後有的是機會,不要壞了你小爺我的興致。”張鶴影冷哼一聲,看向景陽道:“景陽兄不必理會,但做自己想做的人,男人嘛,這些事情正常不過,然而總有人把自己看做無情無欲之人,你無須介懷。”


    “怎麽吵起來了?”劉眸聽這二人爭吵,連忙製止道,誰知道任其二位發展下去會發生什麽,古棟與張鶴影冷哼一聲,紛紛別過頭。


    劉眸想了想望著景陽道:“其實住一晚也不是不可,景陽兄我聽說你在九劍門有一個貌美如花的伴侶,你在這裏住一晚是否不太合適?”


    “我想你們誤會了。”景陽看著已經擦出些許厲芒的二人,歎氣道,“青樓之地是玩樂之地,可住在這裏也並非是行男女之事才可,我不願迴納賓府隻是不想活在他們的掌控裏,在這裏呆一晚,聽聽這位姑娘為我彈奏,也算是我不迴納賓府的借口了。”


    說得很直接平淡,似乎是為了打斷他們的爭吵,然而景陽自己明白這番話說出來便是給下方跟蹤監視自己的人聽的,果不其然這番話落入了下方人的耳中。


    張鶴影一怔,旋即笑了起來,道:“原來是這樣一迴事,景陽兄抱歉,把你想成我一類的人了。”


    古棟也鬆了一口,歉意地看了一眼景陽,道:“古某莽撞了。那依你,不過我們終究是客,總要人迴去向黃大人交代一聲。”


    劉眸道:“找人迴去說一聲便是。”


    古棟看了一眼說出這句話已經表明同樣要留在這裏的劉眸,道:“不用了,我迴去告知黃大人。你們留在這裏吧,我不喜歡這樣的地方,明日見。先行告退。”


    “那古兄小心些。”景陽起身送到。


    “不送。”張鶴影微笑。


    ……


    那位穿著青衣,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歌妓,跟著景陽一同進入了一間滿是紅色布置的房內。


    房間是上好的客房,想到這裏之前不知多人在此行苟且,心頭不禁一陣惡寒,然而麵容上依然一副平常的樣子。


    青衣歌妓身子不斷輕微顫抖著,眼中淚水翻滾,道:“大人,奴……奴婢賣藝不賣身。”


    這一聲顯得無比的無力單薄,好偌滄海一歌。在這樣的地方,一個女子幾乎全無說話的權利。他轉頭看向手臂上留有淤青的女孩,心頭猶憐,不知她捍衛自己這最後的一絲尊嚴,嚐到了多少委屈。


    老鴇大概猜得出景陽不是一般人,所以當這位青衣女子出現在這房間開始,便足以證明這位女子上頭人的意思,便是讓她交出一切,何況身子,然而她依然在爭取最後的尊嚴。


    景陽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柔聲道:“不必擔心,我不會碰你,你的曲唱得不錯,我喜歡你唱的那首《末軍行》。你要做的,便是彈唱。而後你睡床上,我睡地板。”


    青衣女子愕然,怔怔地看著景陽。


    “怎麽?”


    青衣女子連忙搖頭,跪在地上道:“謝大人,謝大人,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景陽憐惜地望著她,道:“我什麽都沒做,又哪裏有恩於你。若是不出意外,我後麵的日子都會過來,要的也便是你陪我,若是可以,我會嚐試為你贖身。”


    “謝大人,大人恩德,古兒永世不忘。”青衣女子不斷地磕著頭,眼淚滴答在地板上,留出一團團淚漬。


    景陽坐了下來,指了指掛紅色帷幔的床,“你去床上唱,我坐這裏聽,彈兩首,便歇息吧。”


    說完,景陽吹滅了屋中的蠟燭。


    屋外青樓的吵雜聲也不如才來時大,倒是一聲聲隱晦的男女魚歡聲音依稀傳來,不過很快,景陽的耳畔便被歌聲覆蓋。


    屋外,一位模樣普通的男子從門口退開,對著樓下另一位點了點頭,而後便走入了隔壁的房間,另一位則就守在樓下,景陽的出行,都注定被牢牢鎖定。


    一切監視看似進行悄無聲,然而景陽的餘光卻始終隔著屏門,在那位男子消失在屏門後麵之後,神情才變得一片冷漠。


    ……


    夜深三更,幾曲作罷,名叫古兒的歌妓已經酣睡。


    翰伊城依舊不眠,不過還是開始漸漸安靜下來,角樓上的戍卒開始換崗。


    窗戶被風吹開,景陽看了一眼從黑夜中如同油浸出紙一樣出現的男人,鬆了口氣。


    這場計劃,還是在有驚無險的進行。


    隻有方圓數尺的禁閉環結界打開,將兩人籠罩其中。終於等到來人,景陽神情略顯疲憊,也鬆了口氣道:“毛樞領。”


    毛國景神情不忍地看著他道:“殿下果然了不起。”


    誠然,來青樓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隻是出乎毛國景意外的是,他在翰伊城這幾乎無孔不入的監視中能夠讓一切進行得自然而然,並讓洞天宗、萬陰穀的甲一也來到這裏,讓這一切顯得都仿若隻是眾人閑談而後由張鶴影發起的一場簡單的逛青樓而已。


    與無形而化有形,這位大寅殿下,已經展現出除修行與戰鬥外,令人歎服的本領。


    ps:總是把古棟的名字寫成他爹的名字古淩,昨天更新的已經改了。可能是我太喜歡那位還未有過正式出場的通天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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