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無盡的黑暗從遠處襲來,小狸奴猛然立起身子。


    它瘦弱的身軀,在周逸的手掌下,似被無限拉長。


    在它的軀殼內,隱隱能夠看見兩團透明的光影,時而糾纏,時而分離。


    周逸就笑:“怎麽,快分別了,反倒舍不得了?那就繼續在一起吧。”


    “喵!”


    “喵!”


    小狸奴接連叫了兩聲,聲音一樣,語調截然不同,不過情緒中都充滿了抗議。


    “阿彌陀佛,小僧開個玩笑。”


    周逸微微一笑,手掌向上抬起,那團人形光影從貓身中拉了出來,正是屬於方子期的魂魄。


    不遠處的河灘上,已經施術拚接好的肉身,正靜靜躺著。


    “方子期,你此番曆練,已功德圓滿,即刻迴歸肉身。”


    周逸話音落下,魂魄俯衝而飛,鑽入肉身。


    嘩!嘩!


    江水湧動,浪潮拍擊著岸邊礁石。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子期緩緩睜開雙眼,隨後站起身,朝向周逸深深一拜。


    “多謝聖僧。”


    他以一隻貓的視角,將這些日子裏所發生的一切,全都看在了心中。


    在方子期看來,聖僧就和當年業果寺中一樣,慈悲為懷,行法人間,為了救自己,不惜與妖魔為戰。


    此為再造之恩,他雖因心境圓滿,而未流露太多,卻都牢牢銘記於心。


    周逸擺了擺手:“你我相互成就,不必言謝。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方子期再拜道:“弟子希望能迴家一趟,看望父親。”


    周逸深深看了眼方子期,此子生來便有道緣,否則也不會被天師道看上,最終惹犯魔頭,造成孽障。


    等龍猿大戰結束,或許便是方子期真正結束塵緣之日。


    “此番迴去,就多陪陪方青喻先生吧,過完新年,等開春之後,我自會來接你。”


    周逸話音落下,方子期麵前浮起一團漩渦,透過模糊的光影,隱約能夠看到廣元郡中那間寒酸的小院。


    “是,弟子先行告退。”


    方子期躬身而拜,隨後走入漩渦。


    “喵!”


    小狸奴也醒了。


    它望向方子期離去的背影,綠鬆石般的眸底閃過一絲冷光,咧嘴露出小尖牙。


    周逸淡淡道:“別看了,那是他的仙緣,不屬於你。”


    “喵!”


    小狸奴一跳而起,撲入周逸懷中,撒嬌般眯起眼睛,扭動著柔軟的身軀。


    “賣萌也沒用,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相處這麽多天,你應當早已了解小僧的為人了。”


    周逸輕輕撫摸著皮毛愈發光滑柔軟的小狸奴。


    雖說此前占據主導的是方子期,可這頭小母貓的本體魂魄並沒有一直沉睡,這些日子裏發生的一切它同樣也知道。


    “話說,你已經得了這麽多造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喵?”


    “哦?還和小僧裝呢。平江君和翻天君暗中博弈時,便給過你好處。”


    “喵……”


    “之後又得了烏頭大王的妖氣精髓。”


    “喵=_=”


    “就連老燭龍看在小僧麵子上,也暗中點撥了你。”


    “喵-_-#”


    “你以後一定會很厲害,小僧都不敢放你出去了,如此就乖乖呆在小僧身邊吧。”


    ……


    除夕。


    歲暮家家具肴饈,相聚歡飲迎新年。


    此間中土大唐,從朝廷到民間,都格外注重辭舊迎新。


    小涇河,誅鱉島。


    島外的大雪紛飛仿佛被一層透明的紗幕給隔離開來。


    任憑寒風肆虐,夜冰封江,島內卻依舊是惠風和暢,春意盎然。


    今夜的誅鱉島,卻比往日都要熱鬧。


    僧佑村的村民們,紛紛駕著竹筏,帶上美酒蔬果、木盆爆竹,離開桃花林,興高采烈地來到島岸邊的大空地上。


    不多時,一排排篝火便已冉冉升騰。


    男男女女,圍圈跳舞,孩童興奮歡唿,穿梭蹦跑,而在大圈中央則擺放著一個大盆,盆中燃燒著爆竹,幾名老人家跪坐於火盆前,觀察著火的明暗亮度。


    忽然間,一陣大風襲來。


    眾人大驚,趕忙圍住火盆,想要擋住那風。


    此乃自古習俗,歲末燒籸(shen)盆,根據火光的明亮程度,來預卜來年的兇吉。


    嘩!


    夜風吹過,火勢不降反漲,瞬間升高數尺,熾烈明亮,甚至引得不遠處趴在淺灘的蚌女姑娘們一陣歡唿,嘰嘰喳喳,議論不休。


    村民們喜出望外,紛紛停止跳舞或是飲酒,朝向遠處的竹樓叩拜禱祝。


    感激聖僧的庇護。


    多日未歸,歸來之後發現又被加高擴建的竹樓上,周逸眺望了眼遠處熱鬧歡騰的景象,輕輕抿了口村民奉上的長壽酒。


    五戒之中,酒戒乃遮戒,而非性戒。


    飲酒本身無過,怕隻怕醉酒之後產生殺、盜、淫、妄等念。


    周逸望了眼天空,總感覺自己一念開天眼,禪悟靈慧,肉身通神之後,冥冥中,籠罩在光頭之上的天道戒律隨之發生了某種變化。


    自己對於戒條的領悟也更深了一層。


    持戒者是戒心,而非戒法,若已得此心,卻戒此法,便是空戒,反之亦然。


    “若我能自成高僧,勘破因果,證道果位,即便不還俗,也不用受戒律約束,就如傳說故事裏的某位羅漢。


    可若佛門不興,因果不得報,小僧依舊無法稱之為高僧。”


    除夕之夜,辭舊迎新,周逸也給自己的來年定下了個小目標。


    在繼續擴大地府的同時,爭取在廣元郡中,開設第一間佛寺。


    身後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


    四周鏤空的高閣木桌旁,山神蕭輕素,河神黃虛,偽裝涇河小龍的燭龍,以及自己的分身葉小郎,正在打著馬吊。


    起初那三位並不樂意,都覺得這麻將遊戲十分幼稚。


    畢竟以他們接近太守封號的修為,兼之本身的靈性,看牌聽牌都不帶用術法的。


    周逸也不含糊,直接在牌桌上丟下一道法陣,杜絕了他們任何憑借術法靈性作弊的行為。


    結果三人越打越上頭,此時臉上已經貼滿了白紙條,其中以“涇河小龍”臉上的紙條最多,誰讓他聲名在外呢。


    夜雲、思月,以及那位打算長留島上參悟丹道的煮石派弟子林川看了會牌後,也都有些上頭,奈何三缺一,又不敢打擾聖僧,索性拉上初來乍到的青奴另開一桌。


    沒錯,周逸最終還是將青奴帶到了誅鱉島上,日後便負責打理竹樓。


    而青奴與故主劉陵和的分別,也並沒有想象中的哭哭啼啼,難舍難分。


    兩人其實都心知肚明。


    即便術道流派不會再去找青奴的麻煩,可他妖怪的身份已經曝光,武安幫幫眾,包括尋常百姓,也都無法再容他繼續呆在太安郡。


    青奴心中也另有打算,他將自己的身份敗露,歸罪於九陰山弟子陸虛,以及北酆府弟子吳源。


    仇恨的種子已經埋下,內心裏暗暗發誓,等到學成本領,定要找這二人算賬。


    周逸將青奴的所思所想看在眼裏。


    雖說一切痛苦,都來自於執妄,可他並不想幹涉青奴的決定,當然也不會傳授青奴本事。


    這小涇河上,誅鱉島中,廣元郡裏,這麽多神通廣大之輩,隻要誠心誠意,能學到的本事多了去。


    “哎呀!怎麽這麽多人!”


    香珠也醒來了。


    看著滿屋子熱鬧歡騰的眾人,時不時還有人從豎立的漩渦中走進來,有肌白如雪、嬌豔明媚的女子,也有自己曾在文和縣見過的馬臉怪人,還有纏著繃帶、手提墨筆的矮壯男子,甚至到最後還來了一個比竹樓還高的牛頭怪物,在竹樓邊晃悠……香珠本能地揉了揉眼睛,隻覺自己應當還沒有完全清醒。


    “好真實的夢啊。咦,小狸奴,你也在啊!”


    周逸看著一臉迷糊忙著去逮貓的小侍女,臉上浮起柔和的微笑。


    這半年裏,自己身旁眾人都有進步。


    唯獨這個來曆最為奇異的小侍女依舊原地踏步,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等到來年,若有機會,也該把香珠的問題給徹底解決了。


    誅鱉島上的熱鬧,從除夕一直持續到了正月裏。


    牛頭馬麵和白無常率先向周逸告辭,他們三個還有攻略三郡的任務沒有完成。


    不久,山神、河神以及判官崔護,也都紛紛返迴廣元郡,新年裏香火旺盛,他們自然也需趁此機會,好好提升一番香火之力。


    尤其是河神黃虛,他已經收到聖僧的暗示,不日又將有一位新人,前往河神廟向他學習香火神道。


    在外麵躲了將近兩個月都沒有躲掉這份差事,老黃虛表麵上雖仍在掙紮,可內心已然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夜叉暫迴牛渚磯,在那幾位江湖大俠的鼓吹下,整個劍南道的江湖之中,都流傳開來小涇河有仙島的傳聞。


    越來越多的江湖俠士,武林門派,紛至遝來,尋求仙緣。


    牛渚磯水幫自然責任重大,擔負著為那些江湖認識指(錯)路的重任。


    思月則與留在島上的煮石派弟子林川商議,是否可以從村民中挑選一些忠心於聖僧,且又本分的年輕人,傳授武技與術法,免得村民毫無自保能力。


    至於燭龍,它生怕自己徹底坐實了菩薩坐騎的身份,整個新年裏都在想方設法明裏暗裏鼓動周逸,去收了那頭已如喪家之犬般,忙著逃命的金翅大鵬。


    “菩薩啊,這金翅大鵬可是上古奇禽,它的祖輩即便在小龍生活的那個年代裏,也堪稱天地一絕。”


    “菩薩啊,你不收它,旁人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到那時你可就要追悔莫及了!”


    “菩薩啊,小龍得道涇河水府傳報,不僅是人間術道流派,就連一些香火神祗,南庭江一脈的高手,都在圍剿金翅大鵬。”


    “最新消息,一些亂道盟的大妖,也開始暗中商議是否要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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