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麵露微笑。


    “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個走無常……小僧知不知道並沒有關係。耗頭,你繼續說。”


    耗頭麵朝夜空,似在迴憶著什麽。


    “旺財村有不少村民,都會走無常。


    尤其是其中一戶陳姓人家,祖孫三代,皆為陽間鬼差。


    而作為補償,他們能夠獲得一些消除了印記的死者財物,供他們在人間過活。”


    周逸恍然大悟。


    陳姓人家,難道就是陳池一家?


    原來如此。


    那仵作陳池,竟然是世代承襲的人間鬼差!難怪有所不凡!


    周逸突然皺眉:“然而在我朝,竊賣葬品乃是重罪。即便走無常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潛規則,可為了避開人間律法,他們也該低調才是。為何陳池這些日子,包括那些村民,突然變得大手大腳起來?就不怕被官府發覺?”


    滿臉迷惑的耗頭和臉色泛白香珠,同時搖晃起腦袋。


    周逸放下書卷,在樓內來迴踱起步來。


    已知:陳池的身份,旺財村的真相。


    未知:陳池和村民們突然露富的原因。


    自己的目的:斬殺與陳池有關的陰怪,獲得青煙。


    可能存在的關聯:……莫非是陳池影子裏的怪物,才導致他們行為異常?


    頃刻間,周逸已將利弊分析完畢。


    結論是……就算那些奇怪現象背後,有著種種聯係,可又與小僧何幹?


    小僧隻負責一夜一次。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香珠,明日我要出門一趟。你……隨小僧一起吧。”周逸微笑著說。


    真實的香珠,可是一個獲得氣感的人間武道大手子。


    此行旺財村,不用白不用。


    “好啊!”香珠滿心歡喜,哪裏知道自己成了和尚眼裏的工具人。


    周逸迴以溫柔微笑。


    相比較前兩次斬虛耗和滅白雨的被迫之舉。


    明日,將會是他第一次主動進擊。


    是成是敗,直接影響他的下一步的路線與決策。


    周逸正準備重新拾起書卷。


    就在這時,從樓外傳來陣陣腳步聲。


    香珠轉頭看去,臉色微變:“是他們?”


    蹭著夜色而來的,正是:被侍女送了一道綠光的徐昆徐小郎君,因為侍女偷情而被貶為執事的徐良,以及不知為何失去了胡子的呂捕頭。


    “看這架勢,像是朝咱們這來的。這文和縣三大倒黴蛋怎麽攪到一塊了?”香珠低聲嘟噥。


    周逸瞥了眼窗外:“也罷,你去把小郎君和徐管事請上來。”


    香珠點頭,走出兩步問:“那個沒胡子捕快呢?”


    “小僧自會讓他靜一靜。”


    ……


    閑園小樓外,呂無咎和徐昆並肩而行。


    他也是糾結了一個下午,方才決定前來徐府對逸塵和尚進行最後一番試探。


    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身世淒苦、常年幫自己破案的小仵作陳池。


    而與他交情慎篤的徐小郎君,自從聽說了妙手銀僧的故事後,也對逸塵和尚產生濃厚興趣,十分樂意配合捧哏。


    至於帶上前任徐府管事徐良,那是因為此人與逸塵關係匪淺。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這才是逼供之術的王道。


    呂奉孝正低頭想著,前方傳來一陣清脆如風鈴的聲音。


    “小郎君,徐執事,逸塵師傅正在等候二位。”


    香珠朝徐昆施了一禮,卻沒有去看某位居心叵測的沒胡子捕頭,兀自轉身。


    “桃……珠侍女。”


    呂無咎頷首而笑,正要向前邁步,臉色忽變。


    空氣之中,仿佛憑空生出一堵無形高牆,阻擋在他身前。


    任憑他如何使勁推搡,也邁不過去。


    以他的肉眼凡胎自是看不見,夜色下,一頭巨大的牛頭陰怪,正箕坐於前,用血肉之軀,擋住了他的去路。


    呂無咎雖是九尺大漢,可耗頭身高五丈,約等於五個多呂無咎,即便單腿箕坐,也比呂無咎高出許多。


    呂無咎抬頭挺胸,也隻頂到它的胯部。


    走在前麵的徐昆和徐良停下腳步,奇怪地看向原地張牙舞爪,卻寸步難前的呂捕頭。


    “奉孝?”徐昆試探著喚道。


    香珠瞥見這一幕,暗暗驚異,隨後不動聲色道:“呂捕頭可能是想靜靜,二郎要不先上樓?”


    徐昆麵露困惑,卻還是微微點頭,笑道:“奉孝,你想靜靜就靜靜吧,那我先上去,你可別讓逸塵師傅久等了。”


    哪個鱉孫想靜靜了???


    呂無咎臉色大變:“等……”


    話音未落,一麵看不見的“牆”貼了上來,啪地一聲封住了他的嘴巴。


    呂無咎瞪大雙眼,隻覺一團散發著離奇怪味的異物整個貼了上來,覆蓋住麵龐。


    他怔了怔,隨後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舔,心中輕咦了一聲。


    這牆竟比想象中光滑柔軟許多?似乎還有些毛茸茸的?


    他忍不住伸長舌頭,又舔了舔。


    咦?


    這味兒,怎麽還有些鹹?


    就好像被海鹽醃過三年的老臘肉……鹹過頭了。


    在他的舔舐下,那堵看不見的“牆”一陣又一陣地抖動起來。


    呂無咎雙眼發亮,炯炯有神,麵露微笑朝向小樓,挑釁般地不斷揮卷舌唇,儼然找到了破解樓內妖僧怪術的方法。


    夜幕下,小樓前,五丈耗頭一邊顫抖一邊“歐歐”直叫,隨後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身下不斷狂舔自己腿根的人類。


    小樓中,周逸同樣張大嘴巴,目瞪口呆,隨後捂住了額頭。


    沒錯,是他暗中下令,讓耗頭攔住呂捕頭,並且讓其禁言。


    可誰曾想到,耗頭這鐵憨憨,竟然會用如此羞人的方式……封住呂捕頭的嘴。


    雖說虛耗乃幽冥所誕,並無那羞人之物,可即便如此,這場麵也著實有些不堪入目啊。


    “阿彌陀佛,這位呂捕頭還真是人如其姓……


    ……孽緣,真是孽緣啊!”


    徐昆剛上樓,便聽某僧在念叨“孽緣”。


    他臉色微變,旋即恢複如常。


    在這文和縣徐府老宅中,許多人都懷藏隱秘。


    他身為徐公唯一留守文和縣的孫輩,也是外人眼裏徐家第三代最不成器的那個,自然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這麽晚了,逸塵師傅還在看書?”徐昆朝周逸略施一禮。


    周逸尚未從樓外那驚世駭俗的一幕裏迴過神,臉上殘留著些許複雜、震驚以及抱歉之色。


    半晌雙手合十,朝向徐昆輕輕頷首。


    “小郎君有禮了。不知這麽晚了,找小僧有何事?”


    “哎,倒不是我要來煩師傅,實在是呂捕頭他……”


    “還是為了碧茵的死因嗎?”


    “嗬嗬,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許吧。”


    聽著徐小郎君模棱兩可的迴答,周逸不由又望了眼窗外那道依然在抖動的龐大怪影,沉默片刻,低喧了聲佛號。


    “有件事,小僧其實一直想要告訴貴府。隻是不知,貴府能否信得過小僧。”


    既然自己已經打算搬出徐府。


    關於碧茵之死的真相。


    也是時候作個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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