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城連連點頭:“是啊,周伯伯,人都說浪子迴頭金不換,你覺得小侄哪裏做的不對,小侄一一改了就是。其實,在來周家提親之前,我已遣散了家中侍妾。周伯伯若將周小姐許我為妻,那我就守著她過日子。”


    ——當然,他房裏那幾人,都是他的珍寶,他也不舍得趕走她們。不過周家難應付,隻能先將她們送出去,待周家姑娘進門,再接迴來就是了。


    他的神情甚是誠懇,甚至還恭恭敬敬向安遠侯施了一禮。


    有那麽一瞬間,安遠侯仿佛看到了紀雲開。但很快,他就苦笑,這人又怎能與雲開比?


    忽然,他眸光一閃,看到一個物件從謝錦城袖袋裏掉了出來,滴溜溜滾到了他腳邊。


    安遠侯“咦”了一聲,彎腰撿起,欲遞給謝錦城:“賢侄,你的……”


    他目光不經意地一掃,額角突突直跳,這不像是個普通的香袋,這分明是個繡春囊。安遠侯隻覺得渾身血液上升,這就是謝錦城的誠意?來周家提親,還帶著這種東西?輕浮浪蕩,由此可見一斑。


    安遠侯冷哼一聲,轉而對謝太傅道:“太傅,這是謝賢侄之物。”


    謝錦城察覺到不對,腦袋裏“嗡”的一聲,他下意識看向祖父:“祖父……”


    那繡春囊瞧著眼熟,確實是他的,可是怎麽掉出來的?不對,是什麽時候放進袖袋裏的?怎麽偏偏這個時候掉出來?


    謝太傅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看到孫子掉了一個東西,怎麽就慌成這樣?他隨手接過來,瞧了一眼,老臉瞬間紅了,花白的胡須不停抖動:“你!”


    有這麽一出,這求親也不必再求了,他哪裏還有老臉張口?


    他在孫子腦袋上拍了一下:“還杵在這兒幹什麽?還嫌丟人不夠?走了!”


    待謝家祖孫離去,紀雲開才晃晃悠悠去找周月明。


    周月明正聽兄長講方才的事情。


    “……爹態度不明,我還擔心爹真的會同意的,誰想到那謝錦城自己作死,竟然從他身上掉下來一個……”周紹元望著妹妹嬌美的麵孔,“繡春囊”三個字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他咳嗽一聲,含糊道:“從他身上掉下來一個髒東西。爹挺生氣的。反正你放心,這事兒成不了。”


    周月明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待兄長離開後,她才看見飄過來的紀雲開。心情甚好的她,忽的心中一動:“紀雲開,是不是你做的?”


    第22章 手帕


    方才兄長周紹元曾經提到,那髒東西是莫名其妙滾到父親腳邊的,真有這麽巧麽?


    紀雲開挑眉,沒有正麵迴答她的問題,隻淡淡地道:“那東西確實是他的。”


    周月明眨了眨眼:“所以?”


    “我隻是讓它在合適的時候掉出來,掉在恰當的位置而已。”紀雲開停頓了一下,又道,“不過,就算沒這麽一遭,侯爺多半也不會同意。”


    那個謝錦城一看就不是良配,應該沒有父親想把女兒許配給這樣的男人。


    周月明“嗯”了一聲 ,心情莫名輕快了許多。她打量著紀雲開的神色,小聲問:“你變這樣的戲法,對你影響大嗎?是不是特別乏?用不用好好歇著?”


    紀雲開輕笑一聲:“還好,沒什麽大事。”


    看他神情如常,也不像虛弱的模樣,周月明也就略過這個話題,改而問起另一個問題:“我哥說,那人掉下一個髒東西,到底是什麽東西啊?竟有那麽大作用?”


    “是……”紀雲開想也不想就要迴答,然而一抬眸,剛接觸到她的目光,他就怔住了,猛然意識到,這事兒說不得。


    少女目光盈盈,好奇而又專注地看著他。


    紀雲開心中驀地一動,那繡春囊上的圖案不知怎的,就浮現在了眼前。明明已經沒了身體,可他仍感到一陣燥熱。他移開視線,不與她目光相對,隻隨口說道:“也沒什麽,反正不是好東西。”他咳嗽一聲:“我就是來給你報信的,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就先走了。”


    不等周月明應聲,他直接穿牆飄了出去。


    冬日涼颼颼的,紀雲開仍覺得心燙得厲害。


    他自嘲一笑,連身體都沒了,還老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周月明有點莫名其妙,但並未深想,隻琢磨著,兄長和紀雲開都不告訴她,那麽大約是真的不宜對她細講。既是如此,她也就不再問了。不過謝錦城一事最終能如她所願,不得不說,還得感謝紀雲開。


    一想到這裏,她心尖微微發熱,有感激,有歉然,還暖洋洋的。


    她心說,其實紀雲開待她也挺好的。可惜,他現下隻有魂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能幫她,她卻無法迴報。她能做的也隻是暗地裏關照一下林氏。


    繡春囊一事後,謝錦城再沒登門。年關將近,安遠侯府漸漸忙碌起來,周月明也跟著忙活。


    轉眼間到了十二月十九,這一天是紀雲開的生忌。往年這個時候,安遠侯都會親自張羅慶賀,如今紀雲開已經不在人世。安遠侯想到他,難免黯然神傷,命人準備了香燭等物祭拜。


    難得是個晴天。


    周月明本想讓人備些瓜果擺在院子裏,想了想,又作罷。她自己揀了一些幹果裝好放在桌上,末了又拿出一個煮熟的白雞蛋,正猶豫要不要塗點胭脂,使其變成紅雞蛋,一抬眼,看見在外飄著的紀雲開。


    她放下雞蛋,衝他招了招手,聲音小而輕快:“紀雲開——”


    “嗯?”她話音未落,他就出現在她麵前。他視線掃過,挑眉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麽?”


    “做紅雞蛋。”


    紀雲開一怔,繼而輕笑出聲。


    是因為今天是他生辰吧?


    明明是挺好笑的舉動,他卻感到暖心。


    周月明瞧了他一眼,小聲道:“今天你生辰啊,我爹祭拜你的那些供品,你是不是都收不到?”


    “是。”紀雲開也不隱瞞,他想了想,補充,“什麽都收不到,不用忙活了。”


    周月明纖細的眉毛皺起:“可我總得做點什麽啊。”


    紀雲開數次幫她,但是在他的事情上,她一點忙也幫不上。她總覺得,她會欠他越來越多,她不想這樣。


    少女烏黑透亮的眸中隱隱帶著懊惱,她似乎因為這件事異常苦惱。紀雲開唇角一勾,黑眸深不見底:“你幫我繡個東西吧。”


    “啊?”周月明眼中寫滿驚詫,“你不是收不到嗎?”


    “是啊,我就是想看你繡。”紀雲開神情坦然。


    周月明猶豫了一瞬,點一點頭:“也好。不過,繡什麽?”


    “什麽都行。”紀雲開倒也不挑。重點是出自她手。


    瞧了瞧紀雲開,周月明很快做了決定:“就繡一幅往生咒吧。”簡單,對他或許也有益處。


    紀雲開挑眉:“你做主就好。”


    周月明細細思量,往生咒字數也不多,一條帕子就足夠了。如果順利,今天就能繡好。一切準備就緒後,她心裏忽的閃過一個念頭:給男子繡帕子是不是不大好?


    但不過是一瞬間,這個念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對自己說:紀雲開是不一樣的。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紀雲開饒有興致看她穿針走線,纖細白嫩的手宛若跳舞的花,他看著看著,就有些目眩神迷。一時迴過神來,他出聲提醒:“歇一歇吧,當心眼睛痛。”


    周月明從善如流,放下繡花棚子,到窗邊遠眺,同時舒展身體,揉了揉發酸的脖頸。


    紀雲開隱隱有點懊惱,他提出一個要求,辛苦的是她。


    不過周月明並未想到這些,簡單休息過後,她再次拈起了繡花針。


    繡好最後一個字後,她仰頭衝紀雲開燦然一笑:“好了。”


    “好了麽?”


    周月明將繡著往生咒的帕子舉到他麵前:“好了。”


    白色的帕子繡的是黑色簪花小楷,布局大方,字跡娟秀,可見是用了心的。


    然而紀雲開卻皺眉:“怎麽沒有月亮?”


    “什麽?”


    紀雲開心下遺憾,她繡的東西上都有一輪圓月,為何單單這個沒有?


    “這是往生咒,每天多念幾遍,興許就能早些超度,投胎轉世。”周月明歎一口氣,“可惜也沒法給你。”


    “你先收著就是了……”


    說話間,青竹忽然進來,急道:“姑娘,不好了,侯爺訓斥了世子,還說要動家法。”


    “什麽?!”周月明聞言大驚,隻覺得渾身血液上湧,瞬間竄至臉頰,她急問,“出什麽事了?”


    青竹連連搖頭:“我也不知道,隻聽說世子才迴來沒多久,就遇見了侯爺。說不到幾句話,侯爺就惱了……”


    周月明竭力保持鎮定:“快去請老夫人。”


    周家的家法她小時候見過,是一根黃梨木板子,很有些年歲了。不知道兄長做錯了什麽,父親竟要動用家法。


    “老夫人已經去了。”


    周月明穩住心神:“我也去看看。”


    等她趕到前院,那邊已經安靜下來。從小廝那裏,她知道並沒有真的動手。祖母訓斥了父親幾句,並帶走了兄長。至於為何要動家法,則是兄長周紹元今日醉酒而歸,衝撞了父親。


    周月明聽後心緒複雜,她心說,這件事大概和醉酒關係不大。周家的家訓裏並沒有說不許飲酒。最根本的原因應該是今天是紀雲開的生忌吧?


    她正欲離去,一抬頭,父親安遠侯不知何時去而複返,他麵色沉沉:“卿卿,跟我到書房一趟。”


    第23章 舊事


    已經是日落時分,書房裏的光線稍微有些黯淡。


    安遠侯點了燈後,瞥一眼垂手而立的女兒,他輕歎一聲,指了指椅子:“你坐吧。”


    待女兒坐下後,他才又道:“今日是雲開的生忌,你也該祭拜一下他。”


    周月明今日已經算是祭拜過紀雲開,也依照他的要求繡了往生咒給他。但是被父親這樣提起來,她不免想起方才父兄之間的衝突,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


    沒有接父親的話題,周月明皺眉:“不知道哥哥今天哪裏做的不當?爹爹要對他用家法?”


    她不說這話還好,她剛一提起,安遠侯的神色就變了:“你提他做什麽?我在說雲開的事。”


    哪裏做的不當?今日是雲開生忌,若真有心,自該祭拜悼念,兒子周紹元卻醉酒而歸,何曾有一絲放在心上?


    他本就心情沉重,聞到兒子身上酒氣,當然怒極,免不了一頓嗬斥。往日周紹元被父親訓斥,都是默默承受,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竟出聲頂撞。安遠侯越發惱怒,當即教人上家法。不過到底是給劉氏攔了下來。


    “我說的難道不是嗎?”周月明抿了抿唇,聲音小而固執,“爹爹對哥好一點吧,他是你的親兒子。”她停頓了一下:“你再疼愛紀雲開,他也沒有了。”


    “你——”安遠侯目光銳利,摻雜著不悅、壓抑和惱怒。女兒的最後一句話,讓他心神劇痛。他騰地站起,雙眉緊蹙:“卿卿!”


    周月明抬起頭來,衝父親笑了一笑,那笑容卻未到達眼底:“我說錯了嗎?紀雲開已經不在人世了啊。從小到大,爹爹最疼愛的就是紀雲開。比起他,我跟我哥倒像是旁人家的孩子。你記得今日是紀雲開的生忌,年初我哥過生辰的時候,你怎麽就不記得了呢?小時候,我哥和紀雲開同時生病,爹爹守了他一夜,可曾有片刻想到我哥?哪怕你去看他一眼都好啊。明明娘去世的時候,爹也答應過她,會好好待我們的呀……”


    紀雲開還沒來周家時,父親待他們兄妹也淡淡的。她那時小,聽嬤嬤說嚴父慈母,隻當本該如此。後來才知道父親也會疼愛人。隻是疼愛的不是他們兄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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