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皇城要比洛陽偏北,所以皇城的雪總歸是要比洛陽早上一些,這才剛入臘月,已經是皇城的第三場雪,至於說皇城為何叫四九城,指的是北京城外城四城門,天an門,地安門,東安門,西安門,內城九城門,則是指正陽,崇文,朝陽,阜成,東直,西直,安定,德勝。外四內九,歸為四九城,有些人對這些了解的不太清楚,多半會以為四九皇城對應的49年份,這兩個數字之間的玄妙對接,其實細品下來也別有一番滋味。


    作為北龍大陰山的龍氣集結之地,在風水上這個四九皇城有著太多太多的講究,從大明定都在這京城開始,便有無數的風水地師堪虞師在這皇城腳下鑽研領悟,現在的四九皇城,大風水下小風水,層層疊疊,大有福氣萬千的千年大氣象。但是說起這四九皇城的風水,有一個永遠都繞不過的豐碑,那就是早在皇城還不是皇城的時候就打下九九八十一條龍脈定了八臂哪吒城的劉伯溫。


    劉伯溫當年走遍天下屠龍的事情是一件千古的謎團,但是劉伯溫定八臂哪吒城,風水界早有定論,無非是因為當時的北京城雖然龍氣濃鬱,但是卻是苦海幽州之地,地下的龍氣雖重,卻是一條孽龍。在神話傳說中哪吒曾把龍王太子剝皮抽筋,所以隻有哪吒能鎮的住在孽龍煞氣,除此之外,還有數口鎖龍井,用以鎖住惡龍不得出。


    ——這些事這些傳說韓秘書都是在酒桌上聽別人說的,韓秘書聽的時候隻是微微笑笑,也不插話,做秘書的人總是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更別說韓秘書知道自己侍奉的這個老人對這些東西完全不感冒,龍虎山天師府內爐的丹爐已經三百年沒有開過火,卻在三年前重開,多少個束冠的老道士日日夜夜不眠不休曆時三年終於按照古方煉製出來了一顆晶瑩剔透的丹藥,這顆丹藥可是多少人眼睜睜的盯著盼著望著,卻在一個小時之內通過特殊的渠道由一個瓜子臉白皮膚的小道士雙手捧著送到了這座北京城裏不起眼的小院,韓秘書隻是看了一眼就挪不開眼,且不說那枚丹藥能透三裏的純正濃鬱香氣,就看那色澤和外觀都足以讓人垂涎欲滴,可是那個老人隻是微微的張開了眼,順手就把丹藥丟在了地上,那丹藥落地之後瞬間消融,瓜子臉的小道士看到這一切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好幾圈卻硬生生的給憋了迴去,韓秘書也是感覺十分可惜,這要是傳到外麵去,多少人歎息歎惋?這顆丹藥要長生不死羽化成仙自然是不行,可是延年益壽的功效自然是不需懷疑,問題是這顆丹藥多少人求之不得?再者說,就算真的不信,天師府的麵子總歸要照拂一下的,就這樣當麵給扔了,也難怪那小道士委屈的同時還氣的滿臉通紅。


    這種事,也隻有趟在床上的這個老人能幹的出來。


    誰讓他是彎背老六,誰讓他是坐鎮京城的天下第一刀呢?


    韓秘書三十歲時候被一個穿中山裝的姓袁的從三千多人之中選中,成為了照顧這個老人衣食起居的貼身秘書,進了這個小院開始就日複一日的重複著幾乎一樣的工作,算起來的話已經二十二年了,這二十二年來,韓秘書是見證過這個小院從熱鬧,到漸漸的冷清,一開始的時候,有很多韓秘書從電視上才能看到的老人來找主人聊天喝茶下棋,無一例外的這些老人都要給自家主人三分麵子,做秘書的,眼神絕對要毒辣,更何況這些很好判斷,就單憑來的座次就能看出個一二,那時候的韓秘書整日膽顫心驚的同時內心也驕傲,可是後來隨著那些常來的老人們一個個葬進了八寶山裏,特別是三年前主人臥床不起開始,這個小院逐漸的變的冷清,還能堅持著隻要在皇城就每日過來的,也就隻有那個對韓秘書有知遇之恩的中山裝了。


    韓秘書還以為主人會不習慣,可是卻發現老人生活如常,該練刀的練刀,該吃飯吃飯,一切照舊。


    可是最近,那個中山裝也沒來了,院子裏越發的缺少人氣了。


    進院子的人少了,來院子外的人可不少,韓秘書幾乎每天都會有各種個樣的邀請和應酬,這些邀請和應酬韓秘書推不掉,更不敢推,不過韓秘書知道,宴請他的這些人並不是看自己主子的麵子,他們在不經意之間打聽主人的身體狀況,不是真的關心主人身體,而是在算著主人還能活著的日子。


    主人的脾氣太臭了,得罪的人也多,多少人巴不得他早死。


    三個月前那個小道士從龍虎山到這個小院的一個小時過程有多曲折多驚心動魄韓秘書心知肚明,就算是這樣主人都能隨手把丹藥給扔了,可見主人有多麽的不近人情不通人情世故。


    如今入了冬飄了雪,寒冬臘月天,本身就是閻王索命節,老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固執,不肯讓院子裏通暖氣,韓秘書沒有辦法,隻好在屋子裏生起了幾個碳爐子,可是近日老人咳嗽,胃口也變的差了許多,這到了晚飯的光景,吳媽端來了中醫和廚子精心配置的藥膳,韓秘書先每樣喝了一口,大概三分鍾之後端起來進了屋子。


    主人的胃口依舊很差,喝了幾口白菜湯之後便開始了咳嗽,之後更是咳出血來,看著床上已經骨瘦如柴的老人,韓秘書心疼的直掉眼淚,二十二年了,韓秘書沒有多說一句話,可是這一次他實在是忍不住,戴著哭腔說道:“六爺,您就算不同意去西藏走上一趟,也該接了那龍虎山千辛萬苦送來的丹藥,那樣的仙丹靈藥,總歸讓您不至於那麽遭罪。”


    老人抬起了眼皮,看了一眼韓秘書道:“哭什麽。”


    韓秘書立馬擦幹了眼淚,不敢再哭。


    老人動了動起了身,對韓秘書說道:“昆侖還在外麵?”


    韓秘書點了點頭道:“恩,從上次袁天道走,昆侖就一直守在外麵沒有離開過半步。”


    老人笑了笑,提起昆侖他總是有發自內心的淺笑,韓秘書能感覺到老人是打心眼兒裏喜歡袁天道從方城帶來的傻小子,憨厚,不愛說話,老人現在已經很少拋頭露麵,卻在幾年前破例的走出了這個院子去看了看那個傻小子,那一次是那個傻小子第一次在一個內部的比武中奪了魁,老人走上前去問那個傻小子有什麽願望,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誰都知道老人問這句話的分量,換做在場的別人,估計會立馬跪下叫一聲師父,從此也便是老人的關門弟子,可是那個傻小子卻直接對六爺丟出了倆字:迴家。


    老人當時就笑了,笑完之後對傻小子說道:“這個我可不能答應你,還有別的沒?”


    傻小子聽了這句話,似乎對老人極其不滿,丟給老人一個白眼就到一邊繼續練拳去了。老人也沒有在勉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老人對昆侖那個小子的看重,認為他定然能做上六爺的關門弟子。


    三年前老人躺下開始,袁天道就守在這個院子裏,前一段時間袁天道被老人打發走了,臨走前袁天道就讓昆侖守在院子外麵,當時袁天道可能下的命令是守在門外,昆侖這傻小子認死理,任憑韓秘書怎麽說他都不願意進院子,就在院子外麵的小涼亭裏,吃喝拉撒幾乎都在那。


    現在那個傻小子昆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野人。


    老人坐在了床上,韓秘書想把火爐搬的近一些,老人擺了擺手道:“小韓,去拿刀過來。”


    韓秘書去取了那掛在牆上的紅纓刀,這些年不少人都會送寶刀過來,老人從來沒接過,作為天下玩刀的第一人,老人隻愛這把看起來普普通通上麵布滿了豁口的紅纓刀,這上麵的一道道豁口,代表的可是老人這戎馬一生的經曆。


    老人接過紅纓刀拿著白布輕輕的擦拭,如同是擦拭著戀人的臉龐,擦著擦著,老人開始了碎碎念,這種情況韓秘書可從來沒有見過,他嚇了一跳,以為是老人病情的惡化迷糊了,正準備叫人,卻被老人製止,老人說道:“小韓,去把昆侖叫過來,就說我叫他。”


    韓秘書趕緊領命而去,那個站在門口渾身發臭幾乎成了野人的昆侖得知老人叫他,他倒不會忤逆老人的意思,當然有可能是袁天道交代過要聽老人的話,不然以這個傻小子的脾氣還真的有可能不聽,他帶著昆侖進了屋,傻小子昆侖看到那個擦刀的老人,也不說話。


    老人笑了笑道:“坐吧。”


    昆侖便呆呆的坐了下來,已經是不說話。


    老人繼續擦刀,也不避諱韓秘書,似乎陷入了迴憶。


    “當年清帝退位,愛新覺羅去了東北,皇上雖然是失了勢,卻終究是條龍,龍沒了,魑魅魍魎都要出來,那些山精野怪走出了深山老林,得了皇上的金口禦封,反倒是成了仙家,日本人在東北,重新的立了皇上,最後都便宜了那幫山精野怪,先有皇上的金口禦封,後來吞了愛新覺羅從北京帶走的僅存龍氣,這些畜生得了勢,心也大,還妄想從那亂世之中分一杯羹,更是沒少禍害百姓,是我給他們重新的趕迴了深山老林子裏,那幫畜生自知不是對手,用愛新覺羅的顏麵請來了納蘭敬德,被我一刀退去。不過我知道,我能一刀退納蘭敬德三十六步,納蘭敬德拚了命也能殺我,我沒有把這幫畜生趕盡殺絕,但是從那之後,它們退迴深山,人不見妖,妖不見人,這規矩是我立的。立規矩的時候,我是不想讓他們禍害百姓,可是現如今,卻有百姓尊它們為神,百般供奉,世道變了,亦或者是我錯了?”


    “至於當年的那個扛著棺材進京的年輕人,那是最讓我吃驚的人,我練了這麽多年的刀,未嚐一敗,那些牛鼻子老道士都說我是以武入道,是一線仙人境,見了那個年輕人,我才知道我所謂的得道,不過方寸之間,這世間的有些秘密,不是我一介武夫能看透的,小袁這孩子聰明機靈,知道我心中所惑,總想給我找一個答案,藏在這華夏大地下的答案。這個答案,我怕是看不到了。”


    “南京劉敬堂,是我見我數一數二的聰明人,我一直以為他聰明沒有用對地方,聰明反被聰明誤,倒是他臨死前給我上了一課,玩刀他玩不過我,他自戳雙目,是想罵我彎背老六瞎了眼。”


    “蓋九幽,哎,不提了。”


    “前半生,我當我自己是聰明人,後半生才知道自己前半生一直在做傻事,但是這個傻事,總歸是要有人做下去,真相總有一天要大白於天下,誰也不知道這對於天下來說到底是幸事還是禍事,所以我的這把刀,要傳下去,我走出來的道,總歸要有人接著走,昆侖,我問你一句,如果有一天你那個愛哭的弟弟林八千成了這天底下的蓋世魔王,你能不能親手殺了他?”


    韓秘書倒提了一口涼氣,誰都知道,林八千這三個字是昆侖的逆麟!


    果然,這個傻小子滿眼通紅的瞪著老人,堅決的搖了搖頭道:“不殺!”


    韓秘書如同是泄了氣的皮球。


    老人笑了笑,擺了擺手道:“你去吧。”


    昆侖站了起來,走出了屋子。


    老人抱起了刀趟了下來,自顧自說道:“我不殺他林八千,是想看一眼答案,可是我又不知道這答案到底是對是錯,萬一是錯的,別人不殺他,我的這把刀得殺,所以我的刀,不是不想昆侖接,是昆侖接不了。”


    韓秘書跪了下來,淚流滿臉道:“六爺,您休息一會兒吧。”


    老人閉上了眼睛道:“林長生走到哪了?”


    “快到了。”


    “恩。小韓你別怕,刀沒送出去,我死不了。”


    韓秘書擦擦眼淚站了起來。


    卻聽到老人輕聲的念叨了倆字。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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