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隸屬於中國人民解放軍鐵道兵部隊新擴編的某師的一個連隊。魏天亮、趙孟秋、侯小群、魏盼福他們幾個新戰士被分編到二排五班,班裏除了正副班長和一個老戰士外,其餘都是新兵,有的來自天津,有的來自河北,有的來自湖北,有的來自山東、江蘇等地。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從五湖四海匯攏來,組成了一個特殊的大家庭。


    為了奠定堅固的思想基礎,部隊邀請了鐵道兵報社的編輯到各連做掀起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暨“創四好”、“爭五好”、“一幫一、一對紅”活動新高潮的巡迴宣講,使新兵連的政治氣氛空前高漲。於是努力學習毛主席著作,向英雄模範學習,爭做好人好事蔚然成風。魏天亮的字寫得好,連裏讓他去出牆報,這使他感到連首長對自己的信任。他認真設計出各版塊的內容。報頭用秀逸的隸書寫出:“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八個大字,中間畫上一幅雷鋒同誌的半身像。雷鋒同誌那愛憎分明的炯炯雙眸,那圓如滿月的英俊麵容,那手握鋼槍的颯爽英姿,深深地印在新兵的心裏。他暗暗發誓要學英雄,做英雄,要象雷鋒那樣,做一顆永不生鏽的螺絲釘,黨把自己擰在哪裏,就在哪裏閃閃發光,永不鬆動。


    星期天,連裏除了正常值班人員外,其餘都自行安排。魏天亮今天是小值勤,他洗幹淨全班飯後的碗筷,想找秋子去炊事班幫廚,可是秋子早被侯小群拉著上街照相去了。宿舍裏隻剩下幾個戰士伏在床頭上寫信,隻見一個叫蔡黑娃的新戰士寫幾個字撕掉,又寫幾個字又撕掉。天亮走過去一看,隻見信紙上歪歪斜斜地寫著:“父母(qi)子老大人”幾個字便再也寫不下去了。便說:“來,你說著我寫,這是個妻子的‘妻’吧?‘妻’字是這樣寫,再說老大人前麵最好不要加上妻子,這輩份有點亂。”另幾個戰友聽了也笑起來。天亮接著說:“寫給妻子的話,可以請父母代轉,也可另寫一張紙。”於是他詢問了黑娃想寫的內容,幫他寫完信,告訴他郵票貼在什麽地方,看著黑娃笑著把封好的信拿走了,便一個人向炊事班走去。快走到炊事班的時候見司務長迎麵走來。司務長笑著問:“小魏,又去幫廚吧?今天別去了,他們正在搞比賽哩。我都讓他們攆出來了。今天好好處理一下個人事情,整天學習訓練挺緊張的,輕鬆一下吧。”兩人說說笑笑走了迴來。迴到宿舍,“幹什麽呢?”他想,“幹脆寫信吧。”於是他拿出紙筆伏在床頭上寫起來。他先寫了給母親的信,給哥嫂、姐姐姐夫的信,又寫了給村黨支部及老支書的信,給村中小夥伴們的信。他把最該寫的一封信放在了最後,那就是給豔芳的信。他覺得盡管豔芳一直在躲避著自己,但更應該主動給她去信,他深知豔芳的躲避全是為了自己。是害怕他爹的事影響到自己在部隊的前途。正因為如此,他對豔芳更敬重有加,更產生了一種深愛,他要寫明白自己的心思,並懇切要求她給自己迴信。可他沒有想到,豔芳已決意不給他迴信,因豔芳明白當時的政治環境,他害怕父親的四不清問題,給天亮帶來一絲一毫的影響。但她怎能忘掉這一切呢?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天亮,她整天就是這樣生活在欲近不敢,欲遠不忍的折磨之中。


    天亮寫完信,時間尚早,便拿出換下來的衣服,並把去上街的戰友未來得及洗的衣服斂在一起,放在盆裏,提上馬紮向村北的小河邊走去。


    當他快走到胡同口時,從胡同轉角的那邊傳過來幾聲散散慢慢,變了調,改了詞的歌聲:“我原想入伍後扛槍去越南,沒想到當老鐵,整天價掄鐵鍁。可惜我路走對,門坎卻進錯呀!手裏的鍁把子呀,不知要掄上它幾年?這才是,想上戰場打美帝,難呀麽,難上難……”


    天亮緊走幾步,出了胡同口,隻見從那邊走過來趙孟秋和侯小群。兩個人是照了相迴來。可能是走路熱了,隻見趙孟秋敞著懷,叨著煙卷,小群則幹脆把衣服脫了,搭在肩上,帽子歪著,一付吊兒啷當的模樣。


    天亮緊走幾步,上前指責道:“看你們倆成了麽樣子?不講究軍容風紀不說,還吊兒啷當地瞎胡唱,哪有當兵的樣?”


    兩人嘻皮笑臉地穿好衣服,整整軍容。侯小群說:“操,我們又不是正規軍,以後每天和石頭、洋灰打交道,不過是個穿軍裝的民工,還講究個啥麽?”


    天亮說:“又在發牢騷。你這農民習氣什麽時候才能改掉?誰說我們不是正規軍?這隻是兵種的不同。我們是特種兵。”


    趙孟秋說:“倒是挺特種的,當兵的不打仗,整天價修路施工,多沒勁。”


    魏天亮說:“誰不想上前線去打仗?咱們幹嗎來了?可是,得服從分配呀!既然我們被分配到這裏,那就要在這裏幹出個樣來。鐵道兵怎麽啦?鐵道兵照樣有光輝的曆史。你忘了,我叔叔和老保管不都是鐵道兵嗎?你能說他們不光榮嗎?我聽老同誌說,咱們軍訓結束後,可能去北京,這可是我們向往已久的地方哩。”


    候小群說:“要真能去北京,也算可以了。那可是首都呀!說不定還能見著毛主席哩。”


    趙孟秋說:“不可以,你又有什麽法子哩?”


    魏天亮說:“發牢騷歸發牢騷。其實首長講得很對。國家有國家的安排,部隊有部隊的安排。作為個人必須服從集體需要。無論幹什麽,都是革命工作,仗要有人打,路要有人修。要誰想幹嗎就去幹嗎,那還不亂了套。要多往正理上想。既然這個部隊需要我們,那我們就沒的說,隻能幹好,不能幹壞!你說是吧?”


    趙孟秋說:“理是這個理。可是真不如真刀實槍地去打美國鬼子來得痛快。不過,已是不可能了,也隻有哪幹哪好了。”


    侯小群說:“其實我也知道這麽想不對,可就是管不住這張嘴。得!向小叔叔學習,看以後的吧。”


    魏天亮說:“又叫小叔叔,這是部隊,我們是戰友。要叫同誌!就是改不了這壞習氣。可要加強學習哩。”


    “是!”侯小群“叭”地來了個立正。然後笑著拉著孟秋跑了。


    魏天亮也就端著衣服去了河邊。


    星期天,把潔白的襯衣紮在腰間,高挽著袖口坐在小河邊的大柳樹下,唱著歌兒洗衣裳這是他向往以久的事了。那還是孩提時,當時村裏駐紮著從朝鮮戰場下來休整的隊伍。一天吃過中午飯天亮和秋子、豔芳幾個小夥伴去村邊水坑處玩耍。隻見幾個戰士穿著潔白的襯衣,高挽著袖口,唱著、笑著在水坑邊洗衣服,他們羨慕極了,從那時起,就萌生了長大要去當兵的心思,當時的場景象一幀巨照永遠地印在了心裏。那一次他們還把一件戰士遺忘在水邊的衣服送到駐兵處,一位首長直誇他們是好孩子。並每人獎給一塊印有“抗美援朝”字樣的鋁皮小圓鏡,他一直珍藏至今。今天他如願以償地來到小河邊,這正是春風和煦,柳絲輕颺的時節。清亮亮的河水淙淙流淌,幾隻鴨子在水裏撲楞著翅膀在覓食嘻戲。“春江水暖鴨先知”的美景映入眼瞼。不禁使他想到賀知章的《詠柳》詩:“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魏天亮心緒陶然。小橋下早有幾個戰友在一邊說笑一邊洗著衣服。天亮走過來,尋一塊平地,坐在馬紮上洗起來。春天,乍暖還寒,他們還穿著絨衣,但他們故意把袖口挽得高高,露出潔白的襯衣,邊洗邊和戰友一起唱了起來:“歡迎的晚會上,拉起了手風琴,同誌們手挽手,激動了我的心……”一曲唱罷,是誰又輕輕唱起電影《柳堡的故事》主題歌:“九九那個豔陽天來喲,十八歲的哥哥,要細聽我小英蓮……”天亮心裏美極了,舒服極了,他覺得自己心願已達,但壯誌未酬。他下決心要在部隊好好幹,做一名合格的人民解放軍戰士。他們洗著、唱著、笑著、想著,忽然天亮看到一位老大爺背著一捆幹柴正蹣跚地從小橋上走過來,他急忙把手中的衣服交給戰友,跑上橋去,接過老人的柴捆,把老人送到家又幫老人把水缸挑滿了水,才愉快地迴到營區。天亮覺得這個星期天過得很有意義,體會到了一種助人的由衷快樂。


    一個愉快的星期天,使戰士們的心情特別舒暢,所以晚上就睡得特別香。新戰士還不習慣警惕,及至於被緊急集合的號聲驚醒,他們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有的找不到帽子,有的被包帶亂作一團,有的兩條腿楞往一條褲腿裏穿,班長小聲提示著:“不許說話!不許開燈!”忙亂了約十來分鍾,隊伍算是帶出去了。到操場集合後緊接著圍著村子跑步一圈,當迴到操場時卻是五花八門。魏盼福的被包散了,兩手抱著,小石頭的一隻腿伸到了外罩內,裏邊的褲腿拖在腳下,蔡黑娃竟忘記了帶槍。這場麵使連長哭笑不得,可是連長隻是做了簡短講評,講了注意事項,並沒多做批評。他知道雷厲風行是要靠鍛煉的,他相信戰士們是會自我檢查問題,練出過硬本領的。


    村子南邊是一片綠油油的麥田,留種棉花的土地依然裸露著褐色的皮膚,顯得很肥沃。順著彎曲的田間小路通向一塊平整光潔的打麥場。麥場上一群生龍活虎似的戰士正在操練,練隊列的步伐“嚓!嚓!”口令清亮,練射擊的三點一線,精力集中;練刺殺的“殺!殺”聲脆,震耳欲聾;最要勁的要說正步分解了,一隻腳踢出去,要一般高一般齊,指揮員卻遲遲不下達第二聲口令,新兵們哆嗦著兩條腿,盡力堅持著,汗順著臉頰流向脖子,又順著脖子流向前胸後背,把絨衣裏麵的襯衣浸濕。場邊上一溜擺放整齊的綠水壺,背帶繞在壺頸上,像戰士的隊列。過午的春陽雖沒夏日驕烈,卻也可著勁的給戰士們增光添彩,好不容易盼得操間休息,哨聲響了,戰士們聽到:“解散”的口令立刻“嗷”地一聲四散開來。有的擦汗,有的去搶碌碡,有的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在這時操場這邊走來了一位胖墩墩的首長,後邊跟著一位文靜俊氣的戰士,戰士們立刻原地立正,連長朱連貴跑上去立正,敬禮,報告,首長還禮後說:“繼續休息。”便走進戰士群裏,戰士們都圍了過來。這就是在火車上和秋子掰手碗的嶽團長,叫嶽振邦。在抗美援朝戰場上任連長時,他所在連曾獲軍部命名的“尖刀連”稱號。他平時隨和大度,平易近人,但在軍事上要求極其嚴格,不容絲毫懈怠,執行命令像一把尖刀果斷利索。他的軍容風紀從來都是莊肅整潔,一派軍人作風。有的老同誌還習慣稱他“老營長。”他一眼看到秋子徑直伸出手來,玩笑地說:“老朋友,我們又見麵了。”


    秋子趕緊把手在褲子上蹭蹭,伸過來,握住那隻白蘑菇:“首長好?”


    團長問:“怎麽樣?想不想家?”


    “想,前些日子想,現在不想了。現在腦袋一沾枕頭就著,沒時間想了。”秋子說。


    “初來乍到,人地兩生,在所難免,習慣了就好了。有困難到團部去找我。”團長說著拍了拍秋子的肩頭。秋子心裏忽然生出“親如兄弟”四個字,這個硬漢子眼眶裏濕漉漉的。團長接著問大家:“集體生活過得習慣嗎?連隊生活怎麽樣?”


    侯小群說:“好著呢!看,才這麽幾天,就都胖了,有的半月就長了十斤肉哩。”


    “好!好!你們滿意就好。”團長轉向朱連長:“小同誌們正長身體,軍訓又緊張,一定要把夥食搞好。要粗糧細做,細糧精做,要變換花樣,不要老是米飯,窩頭的。”


    朱連長趕緊迴答:“是!一定按首長指示辦。”


    團長看到老戰士穀長義笑著說:“新兵信多,老兵病多,是不是呀?”


    穀長義乜斜了老團長一眼說:“哪壺不開提哪壺,淨揭老底。”


    班長何世雄趕緊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老穀頭可是今非昔比了。尤其是新戰友來後,視新戰友如兄弟。處處積極帶頭,前幾天還向黨支部遞交了入黨申請哩。”


    嶽團長說:“好!好!百尺竿頭要更進一步喲。”


    穀長義一個立正、敬禮,響亮地說:“是!”說著手便伸進老團長的兜裏,說:“那得慰勞慰勞呀!”一掏兜是空的。


    嶽團長笑了說:“小鬼鬼不了老家親,早防著你這個小鬼頭哩。不過今天看在你進步的份上,來!”他衝著警衛員許光輝努努嘴:“拿出來吧。”


    小許慢吞吞地說:“沒了,哪還有呀?!”


    嶽團長說:“瞧!比我還小氣,拿出來吧,已經泄密了,你還能藏得住呀?”


    小許慢騰騰地掏出半盒“哈德門”。


    嶽團長說:“得!都共了產吧。不過下不為例喲。”小許極不情願地又掏出一盒來。


    穀長義一把搶過來,喊著:“鐵公雞拔毛嘍!”邊喊邊一支支撒起煙來。


    嶽團長似乎想起了什麽,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一轉身才發現魏天亮就在身後。他和藹地問:“怎麽樣小鬼?現在明白了吧?列車為什麽向北開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鐵色歲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嘯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嘯笑並收藏鐵色歲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