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岐山。


    鬼王宗總壇。


    一行人簇擁在碧瑤身後,昂首闊步傲然而行。


    此刻正值深夜。


    若在往日,碧瑤此時已經歇下。不過近日裏心中有所牽掛與擔憂,故此入眠甚晚。然而就在這樣一個尋常無比的夜晚,她驟然得到燕迴傳來情報,道是老宗主已然秘密迴山!


    碧瑤既喜且驚。


    喜的是多日沒有消息傳迴的父親,總算安然迴了宗門;驚的卻是,父親迴山緣何如此隱秘,倒像是有意在隱瞞著什麽。可這鬼王宗都是父親產業,他又有什麽值得避諱的呢?


    故此連夜前來相見。


    然而萬人往迴山之後卻並不在寢居之地,而是徑直去了山腹靜室,那是他以往的閉關場所。碧瑤心中生出微妙直覺,又尋到山腹靜室,隨後讓她錯愕的事情發生了,她竟被護衛在外的守衛弟子阻攔!


    “你說什麽?”碧瑤眉頭微挑,清靈的雙眸泛起冷意,“你說——我不得去見我的父親,嗬,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隱約間,碧瑤心底浮現一陣不詳預感,這讓她想要親見萬人往的心念愈發迫切。


    那守衛雖然堅決,可是在威嚴日盛的碧瑤雙目逼視之下,頓時局促。


    “大小姐,在下隻是聽命行事罷了,您就不要為難在下如何?”現如今在鬼王宗,仍保留這“大小姐”稱謂的隻有極少數人,而這些人無疑都是萬人往可以依仗的心腹。


    恰好眼前此人,碧瑤對其也有幾分眼熟,知道對方來曆。


    碧瑤遂道:“我也不難為你,你去通秉一聲,我就不信父親會避而不見!”那人麵露難色,拱手賠罪道:“大小姐,非是在下不願,實是老宗主早有諭令,不許我們任何人在其閉關時貿然相擾!您也知曉老宗主規矩森嚴,我們定是不敢違逆的。”


    碧瑤秀眉微顰,目光直視其人:“命令當真是父親親自所下?”


    那人忙道:“不錯,正是老宗主親口下達,在下亦是親耳聽聞,不會有錯!”


    碧瑤心念一動,又問:“你已經見過我父親了?”


    那人愣了一下,搖頭道:“這個卻是未曾。老宗主帶著異獸黃鳥迴山,說是為使黃鳥一舉成擒受了點小傷,徑去閉關療養了。不過在下親耳聽到老宗主傳下諭令卻不會錯!在下服侍老宗主多年,總不會連宗主的聲音氣息都辨析不出來吧?”


    碧瑤沒理會他後麵的言語,而是沉吟道:“如此說來,你也沒有親眼見到過父親——行了,你且就在此處呆著吧,我去去就迴!”說罷,迴頭示意燕迴等幾位屬下。


    燕迴立時會意,當即領著瓊玉閣弟子簇擁而上,將兩個守衛阻攔在外。


    而碧瑤則趁勢大步邁過入口,向著山腹而去。


    “大小姐,老宗主之令您不能違背啊!”


    “副宗主,副宗主,您不能進啊——”


    碧瑤對身後動靜毫不理會,大步走入山腹甬道。燕迴等一應下屬倒是盡數留下,把那些守衛在外的萬人往心腹弟子全部纏住。孰料沒走多遠,前方又閃出數人阻攔在她跟前。


    “大小姐緣何在此?莫非不知老宗主已有諭令,閉關期間誰也不可相擾麽?”


    說話之人,正是此前與碧瑤一道去過益州,暗地裏敲打一番的祁長老。在他身旁站著氣度相近之人,也是鬼王宗保守派的旗幟人物,平日被人尊稱為沈長老,其身後幾人,自是他倆帶在身邊的得力下屬。


    碧瑤接掌鬼王宗權柄以來,提拔新人,銳意進取,且賞罰分明,有萬人往無形中的授意以及四大聖使的支持,她自是順利無比地將鬼王宗接掌過來。


    在這其間,毫無疑問會觸及到一些老邁之下偏於保守的宗門老人的利益。這些人與碧瑤意圖正本清源重塑聖教教義,而後借此大義征伐聖教的理念悖逆,無法相融,多是無奈抱團自守。


    尋常之下,隻要不過分逼迫於人,他們便隻會在時間流逝中慢慢消散。


    可若一旦出現什麽變故,毫無疑問這些全無出路之人會攪動風波。


    碧瑤看不上這些色厲內荏之輩,聞言嗤聲發笑,冷冷地道:“既是如此,你們幾個出現在這兒便不是打擾?”


    祁長老被她毫不客氣的喝問氣得麵上漲紅,所幸身旁沈長老見機,將話接了過去,道:“大小姐莫要氣惱,我們幾個宗門老朽昏聵之輩,也唯有老宗主不嫌棄願意收留,我們自是感恩戴德,萬死難報!眼下不過是聽從老宗主諭令,一心做事罷了,大小姐萬望包涵!”


    祁長老也隨即反應過來,順著話道:“不錯,我們乃是聽從老宗主諭令辦事罷了。大小姐執掌鬼王宗,權柄雖盛,但也無須如此咄咄逼人,連為老宗主辦事都要幹涉吧?”


    碧瑤目光冷了下來,哼了聲道:“我不管你們暗地裏算計些什麽!總之,現在給我讓開,待我見過父親之後,再與你們理會!”


    “不可!”


    “且住!”


    兩人不約而同齊聲相阻,碧瑤絕美的臉上勾起一絲讓人畏怯的笑容,目光從他倆身後,那些緊握法寶戒備的下屬身上看去:“怎麽,你們欲要對我出手?”


    祁長老、沈長老麵麵相覷,忙嗬斥住下屬,卻也分毫不讓。


    祁長老更是態度冷硬地道:“吾等乃是奉宗主諭令行事,大小姐若非要任性而為,吾等也唯有失禮了!”


    碧瑤怒極而笑:“嗬,當真是好得很呐!聖教征伐與鏟除獸妖時沒見你們如此進取,現在倒在我頭上耍其手段來——”


    “住手,休得無禮!”


    “副宗主,屬下來遲!”


    數聲低喝之中,先前留在入口處的燕迴、許慧已然到來,毫不客氣地閃身近前,與祁長老等人對峙。那手中氤氳的法寶蓄勢以待,隻等碧瑤一聲令下,便會立時向著祁長老一眾攻去!


    如此舉動,顯然分毫都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裏!


    這讓祁長老、沈長老這般最好臉麵且心高氣傲之輩,一時間氣得臉色鐵青,幾乎按捺不住怒火。直到山腹深處無聲無息地出現一道黑袍人影,眼見周遭情形眉頭直跳,喝道:“胡鬧!”


    “先生!”


    “鬼先生!”


    “是你!”


    碧瑤不動聲色之間,將眾人的神情納入眼中,同時微微躬身,也向來人行禮致意,口稱“見過先生”。


    鬼先生無聲行出,語氣裏帶著勸慰:“諸位都是同門,什麽事情不能好生商量,非得鬧到刀兵相見呢?”


    祁長老哼了一聲,似是不屑:“吾等奉命而為,有和不妥?”


    鬼先生似苦笑了一聲,藏在兜帽下臉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即便如此,也沒必要鬧成如此僵局罷?何況碧瑤小姐乃是宗主特意叮囑過的,你們莫非忘了?”


    祁長老與沈長老臉色似微微變了一下,猶自強硬地道:“我們也是為宗主著想——”隻是失了底氣,辯駁幾句便羞惱難當地憤然離去。


    如此種種,皆落在碧瑤的眼裏。


    當她注意到,祁長老在不屑一顧的神色中,隱隱藏著某種對鬼先生的敬畏時,她的心中仿似咯噔一聲,不詳征兆愈發清晰。——祁長老、沈長老這些曾經的保守頑固者,連接掌權柄的碧瑤都一直不服氣,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需要對一個客座長老如此敬畏?


    疑竇之後,乃是某種不安的心驚。


    碧瑤將其藏在心底,轉向鬼先生:“先生,我欲見我父親,先生可要阻撓?”


    鬼先生連連擺手,道:“碧瑤小姐可萬莫如此,某可當不得!小姐欲見宗主自是無礙,不過宗主此時情況有些特殊,最好莫要太多人打擾才是。”


    碧瑤見他沒有相阻,暗自鬆了口氣,隻道自己或許想得太多。又聽他如此說,便迴身讓燕迴、許慧等人在此稍候,而她則隨著鬼先生一道向著山腹行去。


    不多時,靜室已至。


    靜室外麵候著兩個年輕弟子,樣貌陌生,穿著鬼王宗宗門服飾。因為兩人氣息微弱,想是專門伺候的人物,碧瑤遂未曾在意。


    讓她在意的是,靜室石門早已放下緊閉。


    石門之上銘刻著禁製,以她的修為,哪怕隻隔一層門戶,也無法窺伺與感知門後的情形。這讓她有些不安,遂放聲道:“爹爹,你在裏麵嗎?”


    許久之後,方有一個聲音傳出。


    “是我,瑤兒。”


    那一瞬,碧瑤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那是萬人往的聲音,碧瑤絕不會聽錯,而且隨著聲音傳出的,還有萬人往的氣息。不管是聲音抑或是氣息,碧瑤都沒有從中感知到受傷或是虛弱的表現。


    “爹爹,為什麽你迴山來也不傳個消息?這麽多天沒有您的訊息,瑤兒非常擔心您!”


    石門後的聲音沉默片刻,哈哈笑道:“瑤兒,你如今也是執掌門中要務的人了,莫要如此作小兒女之態!為父此行擒住異獸黃鳥頗費了一番功夫,黃鳥歸位之事刻不容緩,為順利完成此事方才閉關參詳。此乃關乎吾派宗門興盛之大計,為父便不留你了,且去罷。一切等到塵埃落定再論!”


    果然與“四靈血陣”有關!


    碧瑤神色微微變化,但她沒有流露於外,順從地點了點頭:“知道了,父親!既是如此,那女兒就告退了!”


    萬人往:“去罷。”


    碧瑤向著石門微微躬身,隨即利落退去。


    石門之中。


    萬人往披頭散發,盤坐在地。


    他此刻的模樣萬分狼狽,四肢與脖頸上都被手臂粗細的鐵鏈鎖住,鐵鏈每一扣都刻著繁複紋路,組合在一塊便是種強大無比的禁製。那些鎖鏈向著四麵延伸,一一沒入岩壁,形成完美的封鎮。


    在這其中,萬人往除了自己軀體原本的力氣,一絲一毫的法力也無法調動。


    不過哪怕是身陷囹圄,形容狼狽,萬人往的神情卻仍自平靜,靜靜地盤坐於地若有所思。渾身黑衣的鬼先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側,他因為失了法力,封禁了敏銳的知覺,故也未曾覺察。


    知道鬼先生有意發出了一點聲響。


    萬人往微微一動,失笑道:“如何,我將瑤兒打發了,短時間裏她也不會起疑,先生可還滿意?”


    鬼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哪怕眼前這人已被金剛鎖鏈鎮壓,分毫法力也無法調動,可他仍舊不會小覷於他。因為他有自知之明,眼前這般人物若非深不可測的陰硯,自己絕非對手!正是隱隱覺察到事態脫離了掌控,鬼先生這才冒險與虎謀皮,引來陰硯此人!


    “宗主能如此識時務,我是萬分欽服的。”


    “嗬嗬,”萬人往戲謔發笑,隻覺那“宗主”二字,在他聽來無比刺耳。


    他對鬼先生亦有防備。


    不過那些防備多在於“四靈血陣”與“伏龍鼎”的參悟,萬人往怎麽也沒有料到,鬼先生會在“四靈血陣”未成之前便對他自己出手!更沒想到自己會敗得如此慘!


    迴想起當日情形,萬人往仍舊心有餘悸!


    那根本不是人世間應當存在的力量!就算是自己苦苦追尋的“四靈血陣”以及“修羅之力”,在他的想象之中也不過是如此了!


    可他還在費盡心機的尋求,別人卻已然取得了如此偉力!


    萬人往心有不甘,可又擔憂碧瑤被因此波及,這才主動出言將其支走。至於他自己麽——“先生對萬某有所隱藏,萬某並不意外。隻是萬某有一事不明,先生提前將萬某送出局,而後引狼入室,先生又如何確信能從其手中取到萬某所能付出之物呢?”


    鬼先生眸光閃動,淡淡地道:“宗主無需擔憂,這卻是我自己的事了,隻要宗主能夠服輸,莫要再起波瀾就好。否則,屆時便是我再念及舊情,恐也會鬧到無法收場的難堪地步呢。”


    萬人往輕笑了一聲。


    在鬼先生的注視下,他半晌方才歎道:“萬某已無別的心願,隻想親眼見證所謂‘修羅之力’現世!若其當真有無上偉力,也不枉萬某半生勞心,便足以瞑目了!”


    鬼先生悄然退去。


    隻剩一句幽幽的聲音傳出:“如此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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