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山。


    不過短短幾月,青雲山便已然恢複往昔寧靜。


    飄渺似霧的雲氣纏繞著七座巍峨靜默的古峰,飛瀑流湍碎玉濺珠連綿不絕,奇珍異獸虎嘯猿啼悠意盎然。尤以奇秀古拙七峰為盛,它們仿若永不傾頽的七個巨人,沉默地守護山河,挺拔脊梁。


    唯有真正落到通天峰上,那自山門而起,一直延伸到雲海廣場,路上遍布的諸般破壞痕跡,方才彰顯著關乎天下蒼生的那場曠世決戰。


    數月中,道玄真人閉關,青雲諸般事宜交托在其得意弟子蕭逸才手中。驟然執掌一派事宜,蕭逸才重擔在肩,戰戰兢兢,所幸有本脈長老幫扶支撐了過來,且以日盛一日的速度不斷成長。


    青雲弟子在蕭逸才的指揮下,將中州諸多獸妖追剿一空,如今眾人已經分屬幾個部分,向著南部三州清繳而去。


    天下百姓經曆了前所未有的磨難,也自此始,頭一迴與青雲、天音寺等諸般正道修士接觸,方知以前引為傳言的仙人真實存在。青雲門作為此次抵擋劫難的中流砥柱,此役之後自是名聲更盛,成了尋常百姓也耳熟能詳的仙家大派。


    便是暫代職務的蕭逸才,也在普通人中傳出了聲名。


    當然,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尚屬正道三大門派的掌門人。百姓迴歸故地,短暫的混亂之後,便逐漸有三派掌教的諸般玄奇傳言四處傳播,明明一個個都未曾親見,卻又有諸般似模似樣的決戰詳景傳開,且人人都樂於去了解並相信那些離奇的傳言。


    在他們的傳言中,三派掌教早已是神仙般人物。加上青雲弟子四處追逐妖魔,不時現身,叫百姓愈發深信不疑。苦難仍將繼續,不過心靈中多了這麽一份寄托,總是讓絕望之中的人多幾許前行的力量。


    一日。


    風輕雲淡。


    少數駐守青雲山的長門弟子,正隨著師長指揮,一點點清理山上諸多被破壞的建築殘骸。雖然此役青雲門元氣大傷,但日子總是要繼續的,那些殘骸清理之後,等到浩劫手尾收拾妥當,便會重建通天峰。


    就在眾人埋頭幹活之際,天穹上傳來陣陣禦物破空的銳響。


    雖大抵猜到禦物上山的不會是什麽歹人,但忙碌的眾人還是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兒,循聲遠眺,先自戒備。直到天際禦物飛來的流光醒目地映入眼簾,看清之後,有弟子喜道:“是大竹峰田師叔與小竹峰水月師叔他們迴山了!”


    有長輩立刻道:“速去稟報給蕭師侄!”


    那弟子忙應道:“是,師叔!”


    片刻間,一道道流光攜帶淩厲氣勢從天而落,降在雲海廣場之上。他們這些人都是從天音寺所在的益州迴返,經曆了諸多惡戰,一身煞氣尚未消散,舉手投足皆有一種鋒芒畢露的氣勢。


    不過在落地之後,重新迴到青雲讓眾人心中稍稍為之舒緩。


    “拜見田師叔、蘇師叔、水月師叔!”


    眾弟子連忙上前行禮,相互之間見過以後,如宋大仁、張小凡、陸雪琪等兩脈弟子鋒芒收斂,顯出難以掩飾的疲態來。須知他們前往益州,乃是助戰天音寺剿滅獸妖,每一場都是生死相搏的惡戰!


    數月下來,便是精鋼鑄就也力不從心。


    不過有此經曆,不管是人數稀少的大竹峰,還是以女弟子為眾的小竹峰,其門下弟子都有著恍若脫胎換骨的改變。


    蘇茹心細,早就注意到了眾人疲乏的精神狀態,不等寒暄便先自道:“道玄師兄何在?此行之境況也該馬上稟報師兄才是!”


    此言一出,那為長門長老麵露難色,蘇茹奇道:“師兄,怎麽了?”


    長老道:“掌門自那日決戰之後,便一直在閉關療養,至今尚未出來。如今山上的諸般事宜都是由蕭逸才蕭師侄執掌——田師弟、水月師妹、蘇師妹,我看諸位風塵仆仆,不如暫且迴山休整,過些日子等掌門出關再來?”


    雖說蕭逸才眼前執掌門中日常要務,但以他此刻的能力,尚不足以決斷青雲門真正關乎存亡的大計。是以那長老也沒有冒失的讓眾人去麵見蕭逸才,倒是蕭逸才應該主動拜見才是。


    不過相較於長老糾結於蕭逸才威信問題,田不易三人在聽得道玄閉關未出之後,竟是齊齊一震,不約而同地相互看視了一眼。


    在各自的眼中,他們都發現了對方隱藏的擔憂。


    不過這些事關青雲聲譽的隱秘,自是不會在這個時候道出。三人目光短暫的交匯之後,田不易開口道:“如今既是蕭師侄執掌要務,那我們便去見一見他吧。”


    那長老心中奇怪,這不像是認識數百年且頗有心氣的兩脈首座的脾氣啊。


    當然,他也未有深究,笑著道:“如是也好,我帶你們同去吧。”


    片刻之後,田不易等人自玉清殿出來,相顧無言之後各自迴山。待迴到了守靜堂,避開其他弟子之後,蘇茹麵上難掩憂慮:“不易,你說掌門師兄他這次閉關,會安然無恙麽?”


    兩百年前,上一代恩怨那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再度浮現於蘇茹的心中。


    田不易端著一杯茶,目光深邃:“不要胡思亂想,道玄師兄的天資本事,我們還不清楚麽?放眼整個青雲,除了當年萬師兄,有誰能與之媲美?他不會有事的。”


    蘇茹憂慮未減,歎了口氣,輕聲道:“若當真如此就好了。”


    ——


    某處險惡山崗。


    森寒的劍光映照著整個粗木搭建的大寨,將那些兇神惡煞之輩往昔猙獰麵容映照成了恐懼模樣。用於照明的火盆被慌亂的身影撞到,火焰點燃了大寨房屋,卻也無暇顧及。


    “仙子饒命,仙子饒命則個!”


    “小的隻是一時糊塗,此後定然痛改前非,還望仙子看在家中老母的份上饒恕小的狗命——”


    獨眼悍匪董龍那柄讓人膽寒的狼牙棒拋飛遠處,自粗壯的棒身中間一分為二,斷口平齊光滑,顯然是被人以利刃幹脆利落的斬斷!


    那個借助此次浩劫崛起,為禍一方,以殘暴之名能止小兒夜啼的悍匪,此刻恍如喪家之犬跪拜在地,腦袋擂缽一般往地上磕個不停。


    在他身前,立著一個柳眉倒豎、滿臉寒霜的娉婷女子。


    “饒你一命?嗬,若是饒你,我又該如何麵對那些為你所害的無辜之人?”


    董龍心知此劫難逃,登時兇性大發,也不顧實力差距怒吼著拔地躍起,手上捏著一把泥沙撒出以遮蔽對手視線,自己則如發瘋蠻牛兇猛地向著幾步之外的女子撲過去!


    女子對此並不意外。


    俏臉之上冷笑微露,隻聽得龍吟般一聲劍鳴,那董龍猙獰而懊惱的頭顱登時飛出。女子看也不看那董龍身軀,而是目光一轉,落向那些驚惶躲藏的其他悍匪。別看女子年紀不大,手段卻極為利落,長劍一揮化作璀璨寒芒向那悍匪籠罩過去。


    所謂除惡務盡,便是滿耳哭嚎求饒也沒讓她有半點手軟!


    然而惡雖除盡,她心中的迷惘卻一時無法驅除。


    離了悍匪大寨,在一處背風之地燃起了一堆篝火。


    小環抱著雙腿坐在樹樁上,那柄讓悍匪膽寒的仙劍插在身旁,麵容之上仍是先前那般不解與難受。篝火邊,須發皆白氣度超然的周一仙,正自忙碌著與他氣質截然不同的煙火之事。


    一隻無私奉獻的野兔,在火焰炙烤下散發著引人垂涎的味道。


    周一仙估摸了一下火候,從腰間不起眼的巴掌大口袋裏取出一個瓷瓶,小心地往野兔上灑落一些粉末。霎時間,濃鬱的食物芬芳自火焰炙烤中彌散而出,便是旁邊怔怔出神的小環也被吸引了過來。


    “唔,”周一仙嗅了一口,“咱們那位首座啊,除了修為也有許多稱道之處!便如這產自大竹峰的調味料,嘖嘖,誰能想到,隻是灑下這麽一點粉末就能製作出引人垂涎的美味!”


    有等了一小會兒,周一仙將烤兔取下,分好之後把其中鮮美的一部分遞到小環跟前。


    “喏,吃吧。”


    等小環接過去,周一仙眉頭微挑,哼哼唧唧地有生出不滿,故意大聲地嘀咕道:“某些人啊,學了手段就忘了本,風塵仆仆地走了這麽遠,還得讓我這一把年紀的老頭子伺候,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小環剛剛吃上一口,聽見這意有所指的言語麵頰微紅,嗔道:“爺爺!明明是你剛剛要搶著做的好嗎,現在又來埋怨人家!——而且您忘了,這一路上是誰保護你,幫你平息惹下的那些麻煩的了嗎?”


    周一仙哪裏肯服,又自一番陰陽怪氣的搶白。


    小環聽他那毫無邏輯和道理的言語,也被引得不服,連連出言相對。爺孫兩個吵吵半晌,等到草叢裏驀地傳來一陣動靜方才暫止。隻見黑白萌物口裏叼著根新鮮大筍,渾圓的黑眼睛眨巴著望著莫名對峙的兩人,大搖大擺走來,而後也不理會他倆個,徑直一屁股坐下,哢嚓哢嚓地吃起大筍來。


    許是被陶矢的胃口吸引,讓小環也口舌生津。


    加之先前與周一仙吵鬧一陣,心中鬱結舒緩,不再沉浸於那般陰鬱之中。此世生長在朝陽峰,小環不僅具備了高超的道法神通,也傳承了青雲門維護正義、扶持羸弱的理念。


    在隨著周一仙下山遊曆,親見了浩劫之後的人們淒慘苦難之後,她便心境受之影響,出手間也愈發狠辣無情。


    雖然說對董龍這般殘害無辜的悍匪,再怎麽狠辣也不過。但周一仙還是隱隱為之擔憂。


    小環也是聰明伶俐之人,靜下心來,吃了一陣食物之後,她也明白了周一仙的苦心。當即手上動作一滯,小聲地說了一聲:“謝謝爺爺~”


    “嗯?”


    周一仙故作未聞,拿她打趣。


    小環卻翻了個白眼,沒再理會,而是一麵吃,一麵心中迴想。


    “爺爺,”她的語氣有些悵然迷惘,“明明世道已經如此艱難,可他們為何還要選擇作惡,以最卑劣殘忍的手段謀害著自己的同族,也不願相互扶持以度過艱難困苦呢?”


    “難道人心,便隻有如此險惡嗎?”


    周一仙動作一頓。


    “嗬嗬嗬,”他先笑了下,試圖緩和氣氛,“小環,人心永遠是最為複雜的東西。麵對艱險與困苦,每個人做出的選擇各不相同,那便是與各自的心性品格相關。——皆是麵對同一場劫難,善良淳樸者選擇同舟共濟,惡念萌生者選擇欺壓他人,損人利己。世間之大,無所不有,便是窮極我們一生之力,也不可能消弭惡念的存在。”


    “可是爺爺。”


    小環小臉肅穆,正色地道,“善者兢兢業業、辛勤勞作,忍受諸般苦難卻一時難以迎來善果;而這些為惡者卻能奪取別人成果以自享,如此下去,終究會讓世道越發紛亂,好逸惡勞者更甚!”


    “唔,”周一仙微捋頷須,“那你以為應當如何?”


    小環沉默片刻,目光之中湧現堅定神色:“爺爺,我有些明白師父常言的‘敬畏之心’了!或許,我們做得的確還不夠!”


    “嚶~”


    不知何時陶矢擠了過來,小環無奈地推開那張圓滾滾的大臉,取出一根紫筍塞過去,沒好氣地道:“你就貪嘴吧,早晚有你饞的慌卻沒有辦法的時候!”


    陶矢哪裏理會其他?


    討得一根紫筍,那就應當早早吃到肚子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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