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寧鎮這座寺廟,原本不大,僧人三五個而已。


    隻因近來有紅雲高僧來此廣播佛法,聽講之人繁多,故而興盛。信眾一多,寺廟財富便起,為守衛寺廟住持少見地大方收納一批武僧入院。


    不過武僧守護的地方不在前院。


    那僧人見張小凡不聽勸阻往裏趕,登時急躁,追過來伸手欲抓。張小凡也不反抗,僅是運轉玄功,將氣勢未放。那對於尋常凡俗之人而言,宛如驚濤駭浪般的氣勢登時讓僧人動作一滯,震懾在原地不敢亂動。


    張小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大步往那處陰邪氣息彌散的偏殿而去。


    殿門上了鎖,不過確實凡鎖。


    他手上略一用勁,鐵鎖應聲而斷,旋即“嘎吱”一聲推開殿門,邁步踏入其中。


    這處偏殿,在整座寺廟裏,已是除去供奉佛陀的主殿之外最大的一處。殿內寬敞,麵積約有十丈見方,居中設有一座法壇。法壇以青石壘砌,雕塑蓮花,呈現蓮花法座形態。


    法壇四下的地麵,安放著一個個蒲團。


    那些蒲團看著頗有章法,內蘊玄虛。


    可惜張小凡在上山時,除了緊著修行,甚少研讀此類書籍,故而雖憑借著天分能窺出一二,但無法分辨真切。


    那種陰邪的氣息,在步入偏殿之後愈發清晰。


    張小凡閉上眼,感知片刻,再度睜眼之時,頓有一縷青光自眼眸之中浮現——道家神通“天眼一開”,周遭隱匿的氣象頓顯,那一縷縷滯留此地的淡淡陰氣仿若絲絲縷縷那般呈現出來。


    他的目光,循著那些淡化之後的線路,緩緩看去。


    由四周,聚向中心,而後複又環顧向周遭。


    最後張小凡目光一定,落向偏殿角落處的一個石台。石台半人高,形製簡樸,十分不起眼。頂部平攤的木盤上,放了一盞燈。


    “阿彌陀佛!”


    “施主,緣何擅闖佛門清淨之地?”


    忽地一個聲音,從張小凡背後傳來。


    那是個隻穿了僧衣的老和尚,在邁步進入偏殿的一瞬,不動聲色望了眼角落的燈盞。本是微帶慍怒的神情,也在目光掃到張小凡背負的長劍時微微一頓,立時收斂起來。


    他以為自己的動作什麽隱蔽。


    卻不知,全神戒備之下的修道之士,對於周遭一切反應感知十分敏銳。


    他那些小動作,落在張小凡注意裏,倒讓他愈發確信了。待他迴轉身來,眼中青光一斂,變得並不起眼,隻是雙目熠熠有神讓人驚詫。


    那老和尚被驚了一跳,生生按捺住心中不適,口中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抬腳走入殿中,裝作不經意地往那角落行去。


    張小凡也沒理會他的小動作。


    比起曾經見過的法相而言,這老和尚渾身上下,竟無半點出家人的氣度,反倒像是個謹小慎微守著家業的老頭。


    若隻是這樣,張小凡不僅不會怪責,反而會大感親切。


    遺憾的是,老和尚並不純粹!


    “施主緣何露出這般神情,可是貧僧有所言語失當之處?”許是站在那石台邊,給了老和尚信心,他的言語神態再度從容起來。


    直到——


    “你的身上也有那種氣息,你和他們是一夥兒的吧?”


    張小凡雙眼鎖定老和尚麵上的神情,冷笑著點破道。


    老和尚明顯麵上變了色,故作不知道:“施主說的什麽話,什麽叫做一夥兒的?”


    “哼,你無需狡辯!”張小凡冷聲道,“你身上的氣息,瞞不過我這一雙眼睛!那些陰戾之氣與你糾纏甚深,想來你也在這場陰謀裏得過好處的罷?”


    他並指如劍,怒指喝道:“說!”


    “你們與那紅雲寺妖僧,究竟在此密謀著什麽!”


    張小凡的心中其實有著愧疚,他覺得若是自己在第一迴時多留心一些,或許便能窺見端倪。又或者,若是自己沒拒絕與他一道前來,隻怕早就看破紅雲寺所謂大德高僧的陰謀!


    也不至於讓秉承善念之人就此枉死。


    老和尚被那怒喝驚得手上一抖,頓時泄了底氣,慌裏慌張地想要迴身去抓那燈盞,反而忙中出錯跌倒在地,久久未遂。


    倒是偏殿外一行七八個招入寺中不久的武僧聽得動靜,齊齊衝了進來。一見老和尚跌坐地上,張小凡怒目而對,頓時奔上前來把他圍在中間。


    “快,快把此人抓起來!”


    “竟敢擅闖佛門淨地,不可饒恕、不可饒恕!”


    那些武僧原先隻是附近尋常百姓,較之其他人,大抵隻是身軀略微健壯。雖說對住持的話,他們是唯命是從,可一個個看見張小凡背負長劍、氣度不凡的模樣也有些發怵。


    當中有個方臉武僧聽了住持之言便道:“小兄弟!這是佛家淨地,你莫要胡來。須知舉頭三尺有神明,有什麽事,咱們出去再說如何?”


    想是打算先禮後兵。


    張小凡目光從那些武僧身上看過,淡淡地道:“你們與他不通,莫要在此摻和,速速退出罷。——此地,說不定馬上就要變得兇險了呢!”


    那方臉武僧還到張小凡不識趣,臉色一變。正待再度勸說或是伺機動手時,驀地見到他手指並做劍訣一引,仙劍出鞘,“赤焰”靈動飛旋,帶著淡淡赤炎紅芒懸在他身前!


    “這——!”


    那武僧幾曾見過如此神異之景?


    他頓時意識到眼前這青年,怕不是神仙中人?心中頓起無限後怕與敬畏,在張小凡再度開口之後,立時磕頭行禮,潮水般退卻。


    不過他們爭取的這些時間,讓那老和尚總算站穩,一把握住了那盞奇異的燈。


    “可惡!”


    老和尚被那仙劍威壓,懾出滿麵冷汗,“若非是你,貧僧的寶貝豈會就此毀棄?管你是人是鬼,都給貧僧去死罷!”


    哐啷——!


    那盞燈,被老和尚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如墨一般的煙氣,從那燈盞流傳,若有靈性那般霎時順著神秘軌跡彌散到整間偏殿。緊接著,冥冥中似有隱秘波動傳開,一種帶著深奧意味的律動延伸開來。


    單以肉眼來看,偏殿裏全無任何異樣。


    可在張小凡“天眼”之下,偏殿此時景象大變。一座座蒲團,化作一雙雙無形的鎖鏈,牽連在他的身上,而後奮力地拖拽著什麽。張小凡放任自流時,立即感覺整個人神魂迷離,恍恍惚惚,而軀體內精氣血脈卻隱隱地逸散出來。


    那些蒲團,皆是按照一個陣法布置。


    被引出的精氣血脈順著某種玄奧路徑,往殿中那蓮花法壇匯聚而去。


    張小凡玄功一運,頓時神魂清醒,經脈氣血固若磐石。


    “原來如此!”


    他目光複雜地看向那法壇,若他所料不差,所謂紅雲寺大德高僧講經傳法時,便是坐在那殿中的法壇之上罷?


    “奪取人之精神氣血自用,不是供養己身修煉邪法,便是蘊養某種邪惡法寶,皆是邪魔外道之舉!當真其心可誅!”


    張小凡並不蠢笨,思忖之下,便將前後緣由經過理清楚了。


    那紅雲寺妖僧顯然極盡狡猾,他們以講經傳法的由頭,騙取人們信任主動入甕。而後以誦經迷惑人心,編織幻覺,再以法陣抽取人之精氣血脈。為不使眾人懷疑,他們一次性抽取的量並不大,對於尋常人來說,大抵隻是病一場罷了。


    且為了提起眾人參與法會的積極性,他們還扯出“祈福”的幌子!


    所謂“賜福”,原來也隻是以透支的方式,提前激發人之潛能,以達到持續幾日的神完氣足的虛幻體驗。


    而且他們限定人數,限定每個人參與的頻率。若嚴格按照他們定下的謀劃,別說一月兩月,便是三五年之間恐怕也不會有人意識到其中的陰謀!


    為了長遠攫取精氣血脈祭煉,這些紅雲妖僧當真是“煞費苦心”了!


    隻是那些妖僧沒想到,居然真有那麽一個潛心禮佛之人,向著登記名錄的知客僧苦苦哀求,真讓他獲得了連續兩次“入甕聽經”的機會。繼而因為損耗過大,潛力枯竭之故迅速殞命!


    非是如此,恐怕所有人都還要被他們瞞在鼓裏!


    張小凡氣得咬牙切齒。


    忽地聽得一聲無意識的痛哼,循聲看去,卻是那同樣置身在陣法裏的老和尚,滿臉痛苦神色地往地上倒下。


    那盞燈,是紅雲妖僧特地留下,用以急切中誅滅入侵之敵,保護此地法陣之用。至於激活法陣之後,會否傷及無辜,就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了。何況以事實而言,老和尚豈能說是無辜?


    “真是咎由自取!”


    張小凡冷冷地說了一句。


    若不是想向他追問線索,張小凡真想任其自作自受,被法陣抽光精氣血脈而亡算了!


    鏗~!


    唿——!


    赤焰一錚,劍鳴激蕩。


    而後“唿”地一下騰起烈烈火焰,張小凡祭起仙劍,恨恨地將那法陣破壞得七零八落。大步走到老和尚身前,抓住其僧衣拽起,而後飛出偏殿。


    赤焰在張小凡離去之後,火光滔天,霎時席卷了整座偏殿!


    一應蒲團、廊柱、木料等等,全都在法寶激發的火焰靈力之下燃燒起來!


    那火勢,短短幾息便籠罩整座偏殿,比之前澆了火油的柴薪燃得更加厲害!


    “著、著火啦!”


    “快來人救火,偏殿著火啦!”


    外邊一應武僧慌慌張張,四下尋水救火。可惜泰寧寺距離鎮上有一段路程,雖也不遠,但以眼下火勢,等周遭鄰裏百姓聞訊而至,此處怕已然早被燒作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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