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咒文,乃是刻在牆上。


    雖說字並不大,封亦擲出之物也覆蓋不了全部。何況牆壁直立,隻一瞬,那物便從牆上落下來。碧瑤迴頭過去,原來那正是此前用來包裹幹糧的樸素手帕。隻是聽了封亦所言,碧瑤發現秘法的好心情被破壞大半,怫然不悅地再度迴看於他,駁道:“你連見也沒見過,又知道什麽?”


    封亦直視迴去,道:“‘厲血咒’嘛,我怎會不知?”


    碧瑤柳眉一豎,斥道:“胡說八道!此咒明明是‘癡情咒’,乃我聖教一位聰慧女祖師從《天書》之中領悟而出,卻隻能女子修煉,據說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為厲咒,威力絕倫——”


    說著說著,碧瑤的聲音自己便小了下來。


    因為她忽然發覺就她自己描述這般,眼前這“癡情咒”改個名字喚做“厲血咒”,似乎並無不妥?動輒獻祭精血神魂,豈是良善之術!莫非便是這個原因,此咒雖創下許久,卻從未有人使用過麽?


    隻是望見封亦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心中不虞,十分不快!


    然未等碧瑤再說,封亦歎道:“都已經是這般處境,你我何必還要爭這些無益之事?總之,如此邪異咒法,你不去碰為好。”碧瑤似是慪氣,偏要道:“晚了!哼,本姑娘天資聰穎,博聞廣識,過目不忘,早便記下了!”


    封亦淡淡道:“記下了也可以不學,學了也不要用便是。”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我現在感覺恢複不少,若你還有精神,不妨一道再探探這洞窟,看看到底出路在何處!”


    碧瑤無言,隻是神色一暗。


    在封亦睡去這段時間裏,其實她早便將這洞窟各處角落細細尋過,根本沒有半點線索。這不禁使她情緒低落,搖著頭道:“若說有出路還好,怕就怕這滴血洞能進不能出,根本沒有預留出路!”


    “不!”封亦斷然否定了她,“出路是有的,就看我們能不能尋到!”


    碧瑤看他一眼,微微搖頭,隻將此當作安慰之言。


    不過看著封亦毅然轉身,向著黑暗洞窟裏走去,碧瑤櫻唇微抿,終也是再度打起精神,也從地上起來,再度搜尋那早已變得熟悉的洞窟。


    一遍。


    兩遍。


    碧瑤失去了耐性,迴到那堆碎骨所在,便尋了個僻靜處坐下。她的心氣大損,本就搜尋多次,又接連兩次費力費神,仍自全無收獲,也沒了興致再行動了。


    而封亦,也不過在第四遍過後,便體力不支了。


    當他迴到碧瑤所在的石室,順著牆壁緩緩坐下,麵上已多了一層細密的汗水。他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炎熱,似乎是從傷處傳開的,這讓他心中頗為警惕,暗自擔憂。


    偏偏他的擔憂成真了!


    在下一次吃過食物之後,封亦靜靜地坐著,渾身一片灼熱,四肢虛軟無力,麵色棠紅。周身無處不痛,尤其右腿與胸口骨裂處最疼。他咬著牙,默默地承受著諸般痛苦,連入睡也無法做到。


    碧瑤是在休息過後,再一次腹中饑餓,分發幹糧時方才覺察到封亦的異樣。她哪裏會知道封亦竟如此能忍受!那個時候,封亦竟已然渾身滾燙如火,麵色暗紅,連神智也有些不清了。


    碧瑤嚇了一跳,心底最深處的恐懼讓她大為不安,連忙抓住他,一連跌地輕聲喚道:“喂,封亦!你沒事吧?喂,你不要嚇唬我啊,你不會這麽容易便死了吧?喂?喂!你還沒有為本姑娘尋到出路呢,你怎麽能死!”


    封亦清醒了一下,對她虛弱地笑了一笑,似乎想要安慰,可終是無力地昏倒過去!


    再是強大的修道之士,若無法力護體,傷病於他也與凡俗無異。更何況封亦的傷勢由內而外,無處不傷,豈是那般僅憑意誌便能堅持下去的?


    碧瑤在檢視過封亦身軀狀況之後,麵如死灰,再也掩飾不住失措與惶恐。她無法想象若是一個人呆在這黑漆漆的洞窟中,會是何等恐懼,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難道又要重演了嗎?


    不!


    碧瑤絕不允許封亦就這麽輕易死去!於是她從衣服中取出一個裝藥的瓷瓶,並從中倒出一枚鮮紅的丹藥。思忖片刻,碧瑤毅然做出決斷,將那藥喂到封亦嘴前。


    不過,碧瑤又停頓了一下。


    她將那藥拿迴來,想了想,把它居中一分為二,減少了劑量,這才再度湊到封亦身前。沒再猶豫,而是直接喂入他口中,又在其脖頸一處穴位摁下,使其不自主吞咽,順勢將那半枚鮮紅丹藥吞了進去。


    封亦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可終是再度醒了過來。


    隱約睡夢中,他感覺自己像是置身火爐被炙烤,那滋味絕不會好受。


    “封亦!”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隨著封亦蘇醒,碧瑤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她是在關心封亦麽?或許此時碧瑤自己也說不上來。不過她的心中,或許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黑暗的洞窟裏等死,害怕那曾經的夢靨。


    封亦微微皺眉,“嘶”地倒吸一口氣息,目光盯著她道:“你、做了什麽?”


    碧瑤也沒瞞他,將那剩下的半枚鮮紅丹藥取出,拿給他看:“尋常的療傷藥物,我身上沒有,隻有此物!當時你的情形太危險,我也是無計可施,便喂你吃了半枚。”


    封亦望著那可疑的丹藥,輕輕嗅了一下,居然聞到一股奇異辛辣的氣味,頓時露出懷疑神情:“這玩意兒,能治傷?”


    別說他了,便是碧瑤自己看那丹藥的神色也頗為複雜,道:“唉,此物自不是單單療傷的了。若是常人服下它,那它便如劇毒,隻怕頃刻便會斃命!不過,若是傷重垂危,服下此藥,倒還有些治療的效果。——你看你現在蘇醒過來,不正是它的功勞嗎?”


    封亦眉頭一抖,忽然想起某個要命之物,忙問道:“它不會是那什麽‘三日必死丸’吧?”


    碧瑤比他還要驚訝,脫口道:“你怎麽知道我鬼王宗的秘藥?”


    眼見封亦麵色難看,碧瑤眼珠一轉,一瞬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頓時麵上神情一轉,似悲似歎那般沉聲道:“你既然知道了,那我也便不瞞你,沒錯,那正是‘三日必死丸’!你知道它的名頭,想來也是知道它的效果吧?唉,封道長,實話告訴你罷,你隻剩三日好活了。”


    那惆悵婉轉的神情,封亦幾乎便要信了!


    不過,他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略沉吟片刻,又在碧瑤臉上看了一陣,竟渾然沒理她的言語,而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唿,不是的話,那我便放心了!”想起碧瑤在這般絕境,竟還故意嚇唬他,當即也不客氣,哼地一聲冷道:“你這藥——完好的人吃了斃命,傷重垂死的反而能得到治療,如此邪性,不會便是出自那什麽‘鬼醫’手筆吧?”


    碧瑤當真色變了!


    她目光一凜,戒備一般盯在封亦身上:“你居然連我鬼王宗之隱秘也知曉?你,到底是什麽人?”


    興許是被困到絕望,封亦對有些事情,也不如在以前那般守口如瓶。他“嘿”地笑了聲,道:“我知道的多著呢,除了‘鬼醫’,便是那——”碧瑤雙眼微眯,道:“是什麽說啊?本姑娘倒要看看你到底能說出什麽來!”


    封亦眉頭一時皺起,麵上閃過刹那痛楚。


    “不得不說,你這藥還真是夠勁!”封亦好半晌,方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抱歉了,我必須趁著此時藥力還能壓製傷勢,嚐試恢複運功。也唯有重新恢複真元法力,我才能化解那股霸道的藥力,才能理順體內傷勢了。”


    於是乎,洞窟再度沉寂下來。


    又隻剩下碧瑤自己一人,無聊,且有些心慌地守在一邊。


    等候,是世間最折磨人的事情。


    尤其是除了等候,再也別無其他事情時,更是如此。


    為了打破這種沉寂,碧瑤沒在隻是守在旁邊,她也去了“天書”石室,讀那艱澀晦深的文字。也去入口水簾處,為自己清理休整,雖說日漸憔悴,可她麵容仍如最初那般純淨而昳麗。她還去了藏寶室,還去了那巨大石碑,就連被巨石堵塞的那個入口她也去過幾迴。


    整個洞窟之中,時不時便會有清脆的鈴鐺聲音迴響。


    輕靈悠揚,而又孤獨寂寥。


    時間已然無法計算,碧瑤隻記得自封亦嚐試運功,重掌真元法力起,她一共吃過七八迴食物了。考慮到為節約食物計,她吃東西的頻率比正常時候要少得多,以此計算時間,隻怕已經過去了四五日左右。


    封亦的身上有了變化。


    碧瑤就坐在他不遠處,欣喜地看著那種玄奧的氣度變化,隱隱地,她能感覺到周遭的氣勢,隨著封亦功法運轉也有轉變。


    她雖無法定義那種玄奧氣度,卻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那般,自心中冒出一個恰如其分的字眼——道!


    碧瑤瞬時恍然,原來青雲門修道,便是這般模樣嗎?


    看來,他應是成功了啊。服下“生死丹”都能安然無恙,還借此恢複法力,當真是洪福齊天呢!


    果然,封亦自運功之中蘇醒,並且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力量。


    隨著真元法力充沛,運轉秘術“培元訣”,封亦的傷勢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著。約莫七八日間,封亦左臂的劍鞘被他解下,又幾日,右腿的傷痛大緩,已然可以緩慢走路。內裏五髒六腑、經行脈絡也盡都恢複。


    可封亦卻沒有半點喜悅神情,反而愈發無奈與迷惘。


    因為,他仍然沒能尋到滴血洞的出路。而眼前綠衣少女清點著食袋幹糧,即便他們節省無比,可仍隻剩最後一兩頓的食物了。


    碧瑤抬起頭,看著每日固定要搜索一遍的封亦,澀聲道:“封亦,我們要死了麽?”


    封亦沉默。


    許久之後,他歎道:“我也不知。”


    從何時起,便是自詡通曉世間隱秘的他,也漸漸失去了信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青雲之朝陽鬆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殊屠未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殊屠未歸並收藏青雲之朝陽鬆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