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亦腦海急速運轉,一點一點捋著自己的記憶與思緒——


    他記得滴血洞水簾石塊的秘密,記得密道裏有“天書”,另一邊有法寶“合歡鈴”,記得那具白骨屬於八百年前威風一世的黑心老人,更記得原本命運裏兩個少年男女便是在這滴血洞中互述衷腸,情愫暗生。


    他記得那麽多東西,偏偏將對於他眼下處境最主要的,兩人究竟如何從滴血洞逃脫之細節,偏偏沒有任何印象!


    而且是無論如何迴憶,都沒有半點線索的那種印象全無!


    封亦踉蹌一步,他本就身負傷勢,連忙靠在旁邊石室岩壁方才沒有倒下。鐵青的臉上,慢慢浮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能怪自己嗎?昔時年少,對懵懂情愫最為好奇,自是注意力全然落到兩個主人公身上,哪裏會去在意什麽機關訣竅?


    即便當時有印象,轉眼也便忘了。


    何況眼下不止隔了一二十年,更是直接另世為人!


    “你沒事吧?”


    封亦抬起頭,正迎上少女奇怪看他的雙眼,苦笑一聲,也沒了說話的興致,隻搖搖頭,輕聲說了一句:“我再往周圍找一找,或許見到什麽線索,便能尋迴出路了。”


    也許是心懷不甘,又或者單純不敢去想若是尋不到出路的結果,封亦執拗而頑固地在這山脈中洞窟裏仔細地搜尋著。他尋遍了天書所在的那條通道,迴轉岔路岩壁,又將碧瑤去過的藏寶室尋了個遍。接著往迴走,一點一點地細細查看,經過聖母、明王神像,最後甚至一直尋到了滴血洞水簾入口。


    然而一無所獲!


    他的記憶裏對此沒有印象,封亦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尋的是什麽,隻是徒勞而又不甘心那般拖著傷軀走著。


    體力的耗費,讓他麵色煞白。


    終於再度迴到分岔口岩壁石室中時,封亦脫力一般,靠著牆壁滑倒,渾身再也提不起一點力氣了。


    怎麽辦?


    封亦腦海裏嗡鳴一片,心急如焚,而又心亂如麻!


    忽地眼前伸過來一隻皓腕,少女柔荑白如蔥根,在她手掌之中握著一塊樸素手帕。封亦疑惑抬頭,隻見碧瑤淡淡地看著他,見他望過來時又把手往他身前遞了一下,道:“怎麽,你還不餓嗎?”


    直到她提及,封亦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自進入萬蝠古窟起,便再未吃過東西。雖說修道之人多身具大神通,可畢竟也沒得道成仙,仍是肉體凡胎,還是需要食物來維持身體所需。


    此時嗅到她手中食物的淡淡氣味,封亦完全是身體下意識反應那般舔了舔嘴唇,腹中壓抑許久的饑餓感一瞬襲來,猶如潮水將他淹沒!


    “謝謝!”


    封亦沒有客套,也無法拒絕,他迫切地需要吃下一些食物來安撫饑餓的腸胃。盡管左手暫時無法動用,他唯有使右手握住食物,大口大口地嚼著,飛速咽入腹中。


    一份食物,根本沒能留存多久,便盡數入了他的腹中。


    當然這遠遠不夠,不過封亦卻不會表現出來。


    可碧瑤心思通透,隻看他幾眼便明了他的處境,輕笑一聲,將自己手裏還沒吃兩口的那份幹糧遞到他的麵前:“沒吃飽吧?喏,我這一份也給你吧。你身上傷可不輕,多吃點也利於恢複。”


    封亦看也不看,將她手推迴去,淡淡地道:“不必,我已經足夠了。”


    碧瑤目光落在他身上,忽地嗤笑,道:“怎麽,難道你這家夥還嫌棄本姑娘不成?哼,方才吃我這魔教妖女的食物時,你可是沒有半點猶豫啊,封道長!”


    封亦麵上動了下,卻並沒有迴應。


    碧瑤看了看他,麵上嗤笑緩緩散去,化作了一聲歎息:“我們還要在這洞窟裏麵呆多久,誰也無法預計。我帶的幹糧不多,總得留著些,才能多捱些時日。你那一身傷勢要是能早些好轉,也好盡心尋找出路,畢竟這滴血洞你應是比我知曉更多,隻怕也唯有你才能尋到出路了。”


    那份幹糧終究放到了封亦的手上。


    麵對著此時窘境,他手上捧著幹糧,不由得便想起進入洞窟前的愚蠢舉動,幽幽一歎。那一歎之中,包含了無盡的悔意,以及對自己自作聰明的氣惱,委實太過沉重。


    他開始一點一點地吃起那份幹糧來。


    “我真傻,真的!”


    靜寂的洞窟裏,便有一個自作聰明的傻瓜幽怨的自我埋怨,“我單是以為自己知道的最多,便由是自視甚高,自以為是,自作聰明!——”他接連用了三個詞,來表達此時懊惱心境。


    碧瑤聽得津津有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插嘴道:“你們正道之人不一直都是如此嗎?”


    封亦沒理她,自顧自道:“——以為世間之事,皆如自己預料,按照固有軌跡運轉。誰知事隨時移,一切都在變換,豈有固守己念、刻舟求劍之愚蠢想法?若非做出將所有幹糧盡係一人的蠢事,何至於此呢?”


    碧瑤初時聽得起勁,可漸漸便覺得不對味。驀地反應過來,這家夥話裏話外,怎麽都是一股受了自己好意卻不甚領情的膩歪勁兒?


    當即柳眉一豎,怒道:“你這家夥!若是不願生受,便將——哎?”


    話沒說完,便聽一陣粗重唿吸,定睛一看,原來是封亦吃下食物之後,傷重與疲乏一起湧上,竟於短暫瞬間靠著岩壁沉沉地睡了過去。


    碧瑤氣還沒出呢!


    可看到這家夥疲憊憔悴的麵容,以及那在睡夢中也不禁緊皺的眉,想起他那一身傷勢,又在心中生了少許憐憫之情。最終,她還是沒有將其叫醒,隻是嘴上不饒,憤憤地道:“若不是等你養好傷尋出路,本姑娘今日非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做手段不可!哼,且饒你一迴,最好要識相些青雲門的小賊!”


    ——


    一日之後。


    雖然青雲門三人擔憂掛念,可匯合了正道眾人,遍尋不見封亦蹤跡,他們也不得不從萬蝠古窟退了出去。有那修為可怖的黑袍邪魔,此時憔悴疲乏且大多身上負傷的正道眾人,也不能在此冒險久留。


    他們必須撤迴休整,等到青雲門得了消息來援,匯合門中援手再往萬蝠古窟一探!


    身為萬蝠古窟地頭蛇,煉血堂弟子在正道眾人離開之後,終也一一現身。別看正道之人被他們逼得狼狽退出,可那都是在黑袍人首領,自稱“陰逆”的鷹鉤老者出手後才如此。


    在此之前,作為曾經盛極一時的煉血堂竟擋不住三派年輕天驕,門人弟子死傷無數,年老大積蓄數百年的底蘊幾乎耗去大半!望著那一個一個被煉血堂弟子收攏來的門人屍首,年老大臉上鐵青一片。


    而他偏偏沒有任何辦法,甚至還必須趁這短暫時間裏收斂了門人屍首,便立即撤離此處。正道中人既然知曉了他們的行蹤,此處便無法繼續停駐。畢竟隻是幾個年輕小輩就叫他手足無措,若再來個哪門哪派的長老,他們可就真要嗚唿哀哉了!


    此時,鷹鉤老者站在兩具屍首麵前,身上氣息晦暗不定。


    煉血堂一眾門人也大抵知道鷹鉤老者心情不妙,盡都聰明地離得遠遠的,不敢去觸他黴頭。


    正在此時,兩個煉血堂弟子抬著一具屍首走過。


    鷹鉤老者目中餘光在那屍首上一掠而過,驀地心中一震,僵硬麵容上顯露異色,脫口道:“站住!”那兩煉血堂弟子雖心中疑惑,可見識過老者兇威,也不敢多言,隻依照他話那般站定。


    鷹鉤老者大步走近,細細一看。


    原來那具屍首與別的大不一樣,竟渾身幹枯如柴,精血盡消,猶如幹屍一般張著嘴,極為可怖。鷹鉤老者神情震顫,偏他麵上僵硬慣了,也沒表現出來。於外人來看,便如他定定地站在那屍首麵前,叫人一時摸不準其心中所想。


    桃夫人與年老大相視一眼,皆有些頭疼。


    最後還是桃夫人拗不過年老大宗主身份,隻能硬著頭皮上前,諂笑道:“前輩可是與‘吸血老仙’有舊?”鷹鉤老者頓了下,轉眼看向她。桃夫人麵帶悲哀之色,歎道:“這便是‘吸血老仙’的弟子薑老三了。本來他出於聖教情誼,前來相助我煉血堂一門,不想竟出師未捷,於此罹難!妾身心中——”


    “是誰殺了他?”


    桃夫人連忙道:“是正道之人!薑老三去的那條通道過來的是青雲門弟子,他定是死在青雲門手下!”


    鷹鉤老者沉默不語。


    誰也沒注意到,他那一雙殺人無算的手掌竟也會因為激動而隱隱顫抖。他輕輕揮了揮手,道:“你們走罷。”隨即似並不在意那般,離開了薑老三屍首旁邊、桃夫人雖有些莫名其妙,可還是立即讓兩個弟子將那薑老三快速抬走。


    任誰也不會想到,此刻鷹鉤老者心中充滿了不可思議與驚喜,正自暗中不停地說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嗜血珠’,竟然在青雲門?”


    ——


    滴血洞。


    光滑岩壁前,碧瑤看著散落一地的白骨,少見地有些苦惱與悔意。她氣惱黑心老鬼設下“古屍毒”這般陰狠手段,害她將自己的法寶“傷心花”由純白染成了紫黑,故此遷怒,一招將那骷髏打得粉身碎骨。


    可此時自己一個人,恢複平靜之後,她又覺得此前之舉太過冒失。


    畢竟不管如何,她犯得著與一具白骨計較嗎?


    想了想,左右無事,便又將那散落各處的白骨,一一撿迴,放成一堆。也虧她出身不凡,並不似尋常女子嬌弱,獨自在陰森洞窟麵對白骨也無半點懼怕。等收攏了遺骸,她也在地上發現了兩首小詩。


    並借此,又尋見了一篇魔教失傳的咒法。


    碧瑤認出那便是“癡情咒”,大喜過望,可沒等她去記,便見旁邊飛來一物蓋在那咒文之上。碧瑤先驚後怒,憤憤地轉過身去。


    隻見睡過一陣,又吃下食物的封亦,麵色比此前要好得多了。不過也隻是從嚇人的煞白變成了蠟黃,仍自憔悴,他平靜地麵對碧瑤,道:“此咒於你不詳,你還是不要去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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