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亦為師父商正梁斟好茶。


    倒也沒什麽茶博士精妙手藝,卻有一份心意,商正梁能感受得到,欣然而飲。院落裏,一時除了不遠處靠著那蓬景觀青竹“哢嚓”啃食竹筍的聲音外,便隻剩了封亦緩緩講訴下山遊曆見識的聲音。


    半晌之後。


    商正梁端起微微泛涼的茶,輕啜一口,而後放下。


    “上望城之事,你做得很好。”商正梁眼神中既有讚賞,也有欣慰,隱隱裏似還有幾分激動,“最難得的是,你在天音寺之前斬除妖邪、護持了正義,為我青雲大漲臉麵!”


    封亦贏來讚譽認同,本該自豪欣喜。可他一想到上望,便不由自主想到那邪陣破除之後,滿城百姓遭受邪法殘害的諸般慘相,一時也沒了高興的興致,反而感覺責任沉重。


    “師父,這些事,不正是我們青雲弟子應盡之責嗎?”


    “弟子也不過是遵循師門長輩平日教導,誠於一心,維護世間正道罷了。”


    商正梁很滿意封亦此時的恭謹謙遜,求道之人,最忌身在半途便自負自滿。須知道之一途,何曾有涯?封亦雖走在同門師兄弟前麵,可距離真正大道還遠著呢,正需保持謙卑謹慎,方能走得更遠。


    不過轉念一想,封亦這小子心境已臻“玄妙”,若這點定力也無那就太奇怪了。原本商正梁還有所猶豫,可想到此處,又聯想方才查探到封亦體內如滾滾洪流般磅礴修為,不由得起了為其加些擔子的心思。


    如此有些事情,倒也可以與之言說。


    “封亦,”商正梁歎了口氣,神色間少見地露出些異色,仿似有所疲憊,“其實為師真正高興的,倒不是你為青雲掙了多大顏麵——我青雲門屹立千年,本就是正道魁首,領袖群雄,也不差那麽一次兩次的名聲。——真正讓為師感到欣慰的,乃是我朝陽一脈沉寂百年,終於再一次顯露人前!”


    “不錯,我朝陽一脈的確遭遇劫難,幾乎至傳承斷代的絕境!”商正梁歎息著道,“為師繼任‘首座真人’之位以來,無一日不想著複興本脈,恢複朝陽往昔風采。你這一次,雖是無心插柳,卻也光大了本脈名聲!叫世人都知曉,哪怕朝陽遭了劫難,卻也同樣後繼有人!”


    封亦忙道:“弟子慚愧——”


    商正梁卻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聽:“其實,‘天音寺’、‘焚香穀’雖與我們同為天下正道三大門派,守望相助,共同維持天下秩序。可私底下,兩派勵精圖治,從來沒放棄過與青雲一爭正道領袖地位的機會。你這一次,不僅光大了本門名望,同時也正好給咱們這位盟友提個警醒,叫他知道青雲門始終是青雲門!百年前的劫難,並不會使本門衰敗,而是傳承不絕、吾道日興隆!”


    “封亦——”


    “弟子在!”


    “本來,按理而言,許多重責為師不應加諸於你。”商正梁看著他,期許道,“畢竟你入門晚,那些重擔應該由為師等一應長輩,以及你大師兄、大師姐等人擔負。可為師沒料到你的資質竟如此出眾,又有諸般機緣,短短幾年時間便超過了你所有師兄師姐,倒讓為師想起一位驚才絕豔的師兄——”


    說到此處,商正梁有過一瞬失神。


    封亦反應倒是極快,隻聽他一說,便猜到師父口中的那位“師兄”是誰。想來,便是那位百年前驚才絕豔的萬劍一了,一位憑借風采折服眾人的修道天才!當然,就算他猜到,也隻能藏在心中,沒法言說的。


    商正梁也隻是片刻分神,便又接著道:“我朝陽一脈遭受過大難,本脈上下皆為複興而努力。封亦,你雖年輕,為師卻不得不將重擔分壓於你,你可否願意擔負起來?”


    封亦心中怦怦直跳,又被認可與給予厚望下的欣喜,也有一種即將擔負重任的沉重。某種程度而言,師父此舉,也是表明了態度與傾向。那本就是封亦心中所願,自不會猶疑,利落跪下而拜,表明心跡:“師父,弟子願為複興本脈鞠躬盡瘁!”


    商正梁捋須而笑,頷首道:“好,為師便知不會看錯人!——你,且起來罷。”待封亦起身,商正梁又道:“從明日起,你便與你大師兄他們三人,一齊搬到朝陽主峰來。隨後一年,為師會親自指教你們幾人修行,此屆‘七脈會武’,我朝陽峰務必拿下好的名次!”


    封亦聽出師父言語中的誌在必得,也不由神情一肅,保證道:“師父,弟子必定竭盡全力爭取一個好名次的!”


    商正梁見此,反而笑著寬慰於他:“你也無須太過緊張。以你眼下修為,再將道法神通提升一下,此次‘七脈會武’自會有你一席之地。”封亦口上應下,心底卻不敢放鬆,甚至無奈苦笑。


    師父啊!


    您這是不知到此屆大會,將出現何等出人意料的奇才怪才!別說修為本就領袖一時的龍首峰齊昊了,小竹峰陸雪琪、風迴峰曾書書還有大竹峰那位本命運幾經磨難的天命之人,哪個是好相與的?


    若命運軌跡不便,咱們朝陽一脈的大師兄,可是首輪就遇上勁敵被淘汰了呢!


    “對了,你先前提到,曾從‘六翅血蜈’體內取到一顆異珠?”商正梁忽地出言。封亦從感慨情緒裏出來,道:“迴師父,確有此事。”旋即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木盒,交給商正梁。


    商正梁打開一看,點點頭道:“沒錯了,這正是‘牝珠’!倒也是件不可多得的奇物。”他沉吟一陣,道:“此物你拿去也無法發揮作用,依為師之見,不如便將其煉製成丹。若一切順利,說不定還能使你的修為再進一步呢!”


    封亦心中一動。


    他本就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東西,畢竟藥理不知,煉丹製藥更是一竅不通,當即便道:“此物弟子也不知作何用途,但憑師父做主便是!”商正梁笑著道:“也不急。此物咱們朝陽峰處理不好,千年陰屬妖物可不常有,能生出‘牝珠’的就更少了,不能暴殄天物。——唔,你先收著,待為師先遣人與之商量,屆時再通知你吧。”


    “是,師父!”


    “唔。”商正梁道,“今日便到此吧,你可自去。”封亦應下,正待行禮拜別,商正梁似又臨時想起什麽,突然開口道:“你少時離開,去一趟後山‘落鬆澗’吧。順便將那裏的人也帶走。”


    封亦今日迴山,自不知曉內情,頓時有些疑惑。


    商正梁看他一眼,似有深意那般,緩緩道:“江楓、徐明二人,因為觸犯門規戒令,被為師罰在‘落鬆澗’麵壁思過。一年以至,你問問他們是否悔改。若悔改時,便使他們自行迴去罷。”


    封亦被師父看得心中一跳!


    當初觸犯禁令的,可不止是兩位師兄啊!封亦當初之所以會讓兩位師兄吃苦,其實是故意為之。畢竟他兩世為之,知道似江楓、徐明這般年紀最易受到世間繁華誘惑,尤其是他倆自幼上山,一直處在清修之中,更是如此。


    他受了二人好意,又故意使他們暴露出來,本是警醒之意。可眼下站在師父角度,自己倒成了唯一逃脫責罰之人了。隻略一思忖,封亦便赧顏以對,俯首認錯:“師父,其實當日弟子也——”


    誰想沒等他說完,商正梁便出言打斷:“行了,你自去吧。”


    封亦表情古怪,既有躲過一劫的慶幸,又不由生出異樣心思,暗中道:“師父您這,難不成就是有名的‘雙重標準’了麽?”當然,如此作死之言,他可不敢真個說出來。


    “是,師父!”


    “另外,趕緊將你那食鐵獸帶走!”商正梁方才與封亦談話,一時不察,此刻迴神看去,庭院裏那一蓬景觀青竹竟少了幾乎一半!


    “這可是為師從南海移植而稀罕紫竹,整個青雲山都絕無僅有!該死,快別讓它吃了!”


    封亦迴頭見了,也不由汗顏。難怪此前從來隻吃新鮮竹筍的滾滾,今日居然把那些粗大的柱子也扳斷下來,“哢嗤哢嗤”地送進了嘴裏,敢情是遇上了合乎心意的全新口味了啊。


    趕忙跑過去抱起未能盡興的滾滾,封亦一連疊地道:“師父別急,弟子這就走,這就走!”


    ——


    絕壁。


    幽穀。


    滿目青鬆。


    封亦站在狹窄山道上眺望一眼,聽著隱隱的飛瀑直落,心中道:“卻也是個幽靜的去處。”


    陶矢姑娘跟著封亦,借助“石樞冰乳”修了半年,體內法力也增加不少,修為精進。倒是那些性格,愈發接近前世封亦見過的那般,變得極為慵懶。能坐著,便不站著;能躺著,便不坐著。最美的自然是一麵躺著,還一麵有人將新鮮可口的竹筍遞到手上了。


    封亦尚未見她使過其他神通。


    不過單論身軀變化,她明顯比以前增益進步,表現在外,便是她身軀能變得更小。反推迴去,可知其真身應是又有增長。原本三尺有餘的大熊貓,現在她卻能縮減到兩尺左右,愈發毛絨可愛。


    封亦卻覺得,她平日喜歡保持這般體型,極大概率隻是為了方便蹲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封師弟!”


    “哈哈哈,老封!你迴山了啊?”


    “什麽?你說師父已經同意放我們迴去了?哇哈哈哈!那還等什麽,趕緊走吧!這鬼地方我早就呆得厭煩了!”


    “清幽?不錯?嘁!你試試在此呆上一年,看還會不會覺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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