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戌時兩刻,年老大首次見到與他合作多年的盟友。


    此人穿一身黑袍,樣式古怪,與中原大異,黑袍之上倒是並無任何紋飾,隻在兩隻袖口繡著並不顯眼的骷髏手掌。他的麵相甚為奇異,五官生得精細,可偏偏組合一道,卻使他整張臉十分不諧,生出一股子邪氣。


    其人年紀無法窺伺,麵上蒼白無色,也為皺紋痕跡,單看麵相可說是二十餘歲,也可說是五六十歲,甚至兩三百歲也未可知。乃是因為他麵相年輕,聲音裏卻有種掩藏不住的蒼老暮氣。


    一番試探,年老大也不是機巧善辯之人,沒套出什麽底細,隻是知道了此人自稱“陰桓”,師承不詳。


    也不知兩方各自安的什麽心思,酒宴一開,兩方刻意逢迎,觥籌交錯,竟十分親密熱切,仿若熟識多年之好友。時酒之半酣,陰桓出聲,言說有窖藏百年之“赤血酒”,合當為友盟接風!


    等酒上宴,桃夫人受年老大示意,自侍從手中取過美酒,笑意盈盈、款款而起,道是“且親自斟酒,聊表謝意”,卻在靠近陰桓之時驟然出手,一道閃爍寶光的繩索靈動如蛇,須臾便至,竟在霎時之間將那陰桓圈圈纏繞,裹了個嚴嚴實實,隻剩一顆頭顱露在外麵。


    那陰桓雖驚不亂,反似疑惑地道:“夫人此舉,卻是何意?”


    “哈哈哈!”年老大見陰桓被縛住,大局已定,頓時喜不自勝,然而沒等他說些什麽,他便覺察不對,細細地看了眼那似笑非笑的陰桓,驚道,“不好!夫人,快躲開!”


    “桀桀桀!”


    桃夫人聽到示警,下意識便飛身後退,不成想原本被裹縛得緊緊的陰桓,驟然渾身爆開,血肉一時化作濃鬱的黑氣,那黑氣滾滾,幻成蟒形,一頭撞向桃夫人!


    “噗——!”


    桃夫人躲避不及,被黑氣幻化的巨蟒一頭撞中,轟地一下跌迴堂下,仰頭便吐出一大口黑血,麵如金紙,竟一瞬之間受了重傷!


    再看那堂上,陰桓所坐位置,原本的黑袍人此時隻剩了一副蒼白骨架。偏偏骨架在黑氣邪異力量支撐下,上下頜骨連動,發出陣刺耳而難聽的怪笑。


    “可惡!”


    年老大哪裏還不知自己上了惡當?登時氣從中來,雙目一瞪,隻見原本平平無奇的右眼驀地大了一圈,目中殷紅如血,掛在臉上滑稽而又可怖。他以巨目看向堂上骷髏,猛地發出一道紅光。


    堂上骷髏模樣的“陰桓”,禦使黑氣凝聚的蟒形陡轉,擋住了一道紅光。不過,由“赤魔眼”發出的紅光威能極大,那黑蟒雖堪堪擋住,卻滋滋作響,渾身軀體頓時縮小了一圈。


    “啊啊啊——!”


    “給我去死!”


    劉鎬大怒而起,一柄土黃顏色的仙劍迸射而去,趁著那黑氣巨蟒迴身不及,竟是一招斬落了對方的頭顱!而後大堂之上,唿唿地風聲裏,一顆滾滾旋轉的巨大獠牙唿嘯而至,重重砸落!是那野狗道人法寶攻至,竟一擊把那黑袍人轟隆一下砸成粉碎!


    年老大隨後一擊,也將那黑氣巨蟒徹底磨滅。


    堂外,喊殺之聲四起,年老大知道是堂中精銳弟子遵令發起了突襲。然而他麵色卻十分難看,自己等人在堂內被騙,那麽外麵又是何等模樣呢?他沒敢細想,隻看了眼那被砸碎的黑袍人,對野狗二人大聲道:“帶上桃夫人,隨我立即離開此地!”


    “嗬嗬嗬嗬~”


    三人帶上受傷不輕的桃夫人,方自出門,與幾個接應的門下弟子匯合,便聽見前麵房頂上傳來一陣毫無感情波動的陰沉笑聲。


    年老大抬頭一看,正是那張與先前黑袍人極為相似的麵孔!不過比起前邊那年輕的模樣,眼前這人卻老態龍鍾,麵上皺紋密布,且幹瘦如柴。


    “是你!”年老大咬牙切齒。


    那老年模樣的陰桓,一雙眼眸陰沉如墨,嘶啞地道:“老夫好心好意請你幾個喝酒,不成想你們偏要不識好歹!也罷,剛好老夫欲煉異寶,正缺幾個質量上乘的生魂,便由你們貢獻了罷!”


    話音一落,幾個身軀籠在黑袍裏的人,自他身後而出,越過他便往下方煉血堂眾人攻來!他們的實力整體比年老大幾人略弱,故此雖人數占優,又是聯手施為,卻遲遲不能拿下年老大幾人。


    等到煉血堂其他弟子支援過來,反倒是陰桓這邊落了下風。


    陰桓皺了皺眉,一怒之下引動莊中沉眠的“玉俑”,齊齊朝著煉血堂眾人壓了過來。而他本人亦是祭出一支奇特的多刃法寶,向著年老大攻來。年老大一時壓力極盛,忙催動“赤魔眼”,對那奇特的灰白多刃法寶射出幾道紅光。


    陰桓一見失笑,道:“你拿老夫給你的‘血精石’煉出的神通,來對付老夫,以為能奈何得了老夫?”話未落音,兩道紅光先後落在他那法寶上,原本光潔的灰白法寶,忽地染上兩點紅暈,那法寶更是如若受損一般靈光大減,隱隱顫抖。


    陰桓麵色一滯,霎時極為難看。


    年老大見狀放下心來,哈哈大笑道:“大言不慚的老貨!此時可識得本大爺‘赤魔眼’的厲害?”


    陰桓麵色更加難看。


    他是知曉年老大以“血精石”祭煉秘法的,隻因他本身力量來源不在於精血成凝的“血精石”,故此從未在意。沒想到這“赤魔眼”竟如此詭異難纏,竟能對自己那靈性非凡的法寶造成這般傷損!


    年老大此人,明顯有些得誌猖狂,占了些上風,便不禁大言不慚,一麵與陰桓激烈鬥法,一麵口中話語不停,不住地說些怪話刺激他。陰桓終是大怒,雙手一舉,袖袍中冒出汩汩黑氣,向著周圍“玉俑”而去。


    那些“玉俑”一接觸到黑氣,便如蠟像驟遇烈火,一瞬間便癱軟融化,竟化作縷縷濃雲滾滾的黑氣,重新迴轉到陰桓身軀之中。如此,陰桓周身煞氣彌散,氣勢陡然一升,他催動法力灌注法寶之中,那法寶立時光華閃閃,幾片各自陳列的刀刃寒光凜凜,驀地消失不見。


    待這法寶再現,竟已是到了年老大身前!


    年老大驚唿一聲,連忙催動“赤魔眼”,連連射出紅光,卻仍沒能全然擋下那一記殺招,身上被鋒刃刮中,受了輕傷。陰桓得勢不讓,攻勢愈急,年老大有些吃緊,幹脆便破口大罵。便是實力不及,也能嘴上占些便宜!


    陰桓更怒,偏偏嘴上比不過對方,隻得手中攻勢越發淩厲。


    終於,激鬥中,被他瞅準一個破綻,正待一擊攻出,可當他感受到身後忽然顯出的一道氣息時,手上動作停滯,忙略顯驚慌地轉過身去。僅在十步之外,一片淡淡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個蒙著麵巾的黑衣女子。


    那女子視場內之人猶如無物,目光隻落在陰桓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遭,緩緩地開口道:“你,是何人?”


    陰桓哪裏會想到,此人驟然欺近自己十步之內,若是偷襲片刻便至,可對方驚了自己一跳,竟隻為問這麽一句話?本就壓抑著怒氣,眼見年老大因為他這一停手,竟獲得了喘息之機,愈發怒不可遏,張嘴竟罵出一句——“老吝婆!你欲如何?”


    黑衣女子,目光沉了下來。


    一瞬之間,周遭好似驟然冷了幾分。


    “你說什麽?”黑衣女子一字一頓。


    那含而不發的殺意,讓距離遠一些的年老大,也不禁戰栗,驚愕莫名地看向那黑衣女子。顯然,他未能識得對方的身份,隻是驚詫於對方身上隱隱給他帶來的可怕之感。


    陰桓更怒,也不多言,手中法寶催動,隻一聲“去死”便攻了過來!


    黑衣女子眼神如霜,幽幽而歎,明明聲音極低,可周遭眾人竟都聽得清楚:“果然,似這般泯滅人性之人,絕非我聖教中人,當真該死!”但見她手掌一翻,攤開時掌心多了一枚小印。


    印璽精致,方方正正,璽首雕刻一隻展翅欲飛的赤紅靈禽,那靈禽惟妙惟肖,分毫畢現,隱隱流動的神韻讓人一看便知那印璽不似凡物!


    而後,她輕輕將那印璽拋了出去。


    半空裏,陡然亮起一陣金光,光芒之中,一聲啼鳴清越震顫,猶如穿金裂石般響徹天地。便見一隻靈禽顯形,展翅欲飛,模樣與那印璽上一般無二,周身赤紅羽毛,極為神駿靈動,顧盼生威,顯形之後,立時便如鷹擊長空那般飛掠而下,直衝陰桓!


    轟!


    大地仿似震動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勁風,向著四麵刮去,烈烈作響。山莊裏許多植株,被這勁風折斷,哢嚓作響,也有離得較近的假山、泉池以及建築,紛紛在這劇烈的震動之中毀棄!


    年老大伸手擋住眼前的勁風,望一眼收迴法寶的黑衣女子,看著那在她手掌上方兩寸懸浮、旋轉不休的印璽,他咽了咽唾沫,悄悄往後麵退去。


    ——“朱雀印”!


    見到這枚法寶,便是再遲鈍之人,也能意識到這法寶的主人是誰了。


    他怎麽也沒料到,在益州這犄角旮旯竟也能好運地撞見多年未曾現身的聖殿四大聖使之一,極為神秘的“朱雀聖使”!


    “啊!”


    “啊——!”


    “啊啊——!”


    場中塵土飛揚。


    眾人還震驚於那黑衣女子一擊之威,沒曾想與自己敵對的那些黑衣人、神情僵硬的“玉俑”,竟都在此時周身都冒出一股股濃烈的黑色煙氣。黑衣人並非人俑,也是修真之士,那縷縷黑氣從其身上冒出,便如同生生撕裂靈魂與軀體那般痛楚不堪,皆忍不住嘶聲哀嚎!


    “怎麽迴事?”


    “恁娘,這麽玄乎?”


    野狗道人眼看著先前還與自己激鬥,難分勝負的黑衣人,驀地便在黑煙裏化作膿水,漸漸連膿水都變作一縷縷的黑氣,頓時大為忌憚,忙不迭地飛身而退,深怕沾染上那可怕的黑氣!


    縷縷黑氣越聚越多,在那塵土散去後的凹陷裏升騰,漸漸漲至數丈,接著便有一張似隱似顯的黑氣邪異之臉顯現,眼睛處迸發兩道血紅之光,極為詭異可怖!


    見慣了諸般魔門詭異秘法的黑衣女子,此時也不禁怔住。


    她手托“朱雀印”,望著那巨臉驚疑不定,道:“你,究竟是誰?這又是什麽邪惡法門?”


    那巨臉上,瞳孔處的兩道紅光一時大盛,映照得整個庭院都蒙上一層血紅顏色的光暈,森然可怖。


    “時機未到,時機未到啊——”那巨臉對黑衣女子的話根本不答,反似歎息一般,自言自語。旋即兩道血紅目光轉動,似是落到眾人身上,一股充滿了血腥與死亡的威壓落了下來——


    “斷吾機緣,壞吾謀劃,爾等——該死!”


    封亦來時,便是見到了眼前這般一副情形。感知到他的到來,或者說感知到他手上某物的到來,那巨臉陡然一轉,殷紅目光照在了他的身上,讓他想要隱匿的想法不攻自破。


    封亦心中一驚,心中暗道,糟糕,自己,似乎來得極為不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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