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似乎沒曾想到客棧中有這般多人,稍稍愣了一下。


    便有黃衣大漢小心靠近,而後低聲地說了什麽。他的話聲音很小,若以普通人自是無法聽清。不過封亦修為有成,耳聰目明,卻是正好能聽見那人的話,他說的是——“小姐若嫌煩擾,屬下可請他們暫避!”


    封亦不禁皺起眉來,所謂“暫避”,莫不是便要將所有人趕出去淋雨?


    少女明眸一抬,淡淡地看了黃衣大漢一眼,輕聲道:“不必了。”她的聲音柔和而清脆,仿若流淌在靜謐幽穀的潺潺清泉。她的話,則更是讓封亦對這位看起來頗有身份的少女愈發欣賞。


    黃衣大漢俯首領命,竟很是信服。


    客棧中有許多人在看她,少女能感覺得到。她也早已習慣這般矚目的情形,不過大多是裝作無意地偷偷地看,似某人那般光明正大又雙目清明的,她卻是少有見到。


    少女唇角一彎,勾起一抹淺笑。


    仿若忽然綻放的空穀幽蘭,當真一笑生花。然而封亦目光與她短暫接觸,神情微動,意識到自己如此目視太過實力,微微低頭拱手坐迴了自己原先的位置。客棧眾人無不為少女笑顏驚豔,可封亦卻分明感受到少女笑意盈盈,目光裏卻帶著微微冷意!


    他敏銳感覺到,這女子,脾性恐怕絕非她樣貌這般甜美可人。


    少女目光環顧大堂一周,隻在封亦處以及野狗道人與劉鎬處有過停留——野狗道人與劉鎬似有忌憚,一點也不願與這少女有所瓜葛,可誰讓兩人一眼看中的座頭正是大堂最中心顯眼之處呢?


    “店家——”


    客棧掌櫃連忙出現,麵上堆笑:“客官有何需求?”


    少女目光落向眼前這掌櫃,倒似緩和了些:“可有上房?”


    “有有有!”客棧掌櫃連忙點頭,“客房在後院樓上,請隨我來!”少女頷首應下,走出兩步,卻又對身後六人囑道:“今日大雨,便就在此安歇,等明天了再趕路吧。”


    黃衣大漢自然領命,恭敬送走那少女。


    等那少女一走,客棧大堂的氣氛仿似總算鬆快了些。那幾個黃衣勁裝大漢卻留了下來,在其看向一副桌案時,那一桌之人立刻主動撤走,往更角落的座頭去了,連桌麵都隨帶收拾幹淨。


    六個大漢也不意外,自如坐下,叫來店小二點下一些菜肴食物。


    封亦打量了一陣那些黃衣大漢,也看不出對方來曆,不過從先前氣焰囂張的野狗道人與劉鎬二人此時沉寂下來,便能知曉那六人隻怕不好惹。


    但他隻關注了片刻,就又將注意力轉到野狗二人身上。


    “煉血堂”所在的空桑山,位於中州以東,而益州卻在中州西麵。這兩個煉血堂弟子遠道而來,若說沒有什麽目的絕無可能。而煉血堂所欲達成的“目的”,豈不正是正道眼中的“陰謀”了麽?


    封亦打算跟上這兩人,看看他們究竟有何陰謀!


    客棧大堂稍稍恢複了最初的氣氛,有人能壓住野狗二人的氣焰,使得大堂又漸漸有了竊竊私語。不過也有人畏怯這兩夥人,不顧此時店外雷暴大雨,吃了食物之後便匆匆而去。


    剩下的大多是行商。


    他們帶著貨物,如此大雨是決計走不了的。便是封亦麵前的祁元貴與陸榮華二人,麵上也露出苦笑神情,兩人低聲地交流著什麽。片刻之後,野狗道人與劉鎬兩個的食物呈上,他倆匆匆吃過,竟也收拾起身冒雨而走。


    封亦等他們走出大門,也立即起身,將鬥笠重新戴在頭上。


    “少俠?”祁、陸二人見他似要離開,驚訝地看他。


    封亦微笑地禮貌告別:“兩位,在下先走一步了,感謝二位今日招待!若有緣時,他日再會!”祁元貴欲言又止。若是最初,他大抵會勸他一勸,可有了先前他與那兩個兇煞之人的對話,祁元貴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麽。


    故此頓了一頓,祁元貴點點頭,拱手道:“既如此,少俠,就此別過!”


    封亦點頭:“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預祝兩位一路順風!”


    而後幹脆利落地出門,步入漫天嘩啦作響的雨幕裏去了。在他出門的時候,黃衣大漢裏為首那人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長津鎮偏僻小鎮也。


    客棧連名字都隨著取了地名,想要豪奢的客房自是沒有。不過這裏客房雖沒有豪奢裝潢,卻也收拾得幹淨整潔,少女在房間裏轉了轉,滿意地點點頭,開口道:“就這一間吧。”


    客棧掌櫃鬆了口氣,道:“客官滿意就好!不知客官還有其他需要嗎?”


    少女手托下巴,皓腕上銀亮的鐲子更顯她膚色如雪,她略做思忖,道:“再做幾個菜送過來吧,記得準備兩幅碗筷。”


    客棧掌櫃雖然對“兩幅碗筷”心有疑惑,但精明的他根本不問,直接應下。然後便轉身離開,出門時不忘輕輕地帶上房門。


    雷雨的天氣,使得房間光線有些暗淡,掌櫃來時便點了一盞燈。躍動的燈火,將房間映照了一層溫馨的橘黃光暈。少女在掌櫃離開之後,似恢複活潑本性,雙手背在身後,煞有介事那般在房間裏踱步地走了兩圈。而後來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一股冰涼的風夾雜雨絲霎時吹進了房間,連罩著燈罩的火光也為之搖曳。


    風繚亂了發絲,少女信手一捋,雙目微微眯了下,隨即往外麵看去。


    雨下了快有一個多時辰,但仍然很大。天灰蒙蒙的,密密的大雨組成了綿綿雨幕,透過雨幕,天地都好似籠罩了一層厚重的紗,看不真切。窗戶在冷風裏晃動,發出咯吱輕響,少女伸手用木楔卡主。


    雨水順著洞開的窗口,往房間裏濺落,沾到了少女的手上、衣服上,可她興致盎然並不在意。不多時,她似看興致盡了,迴身往房間裏去,坐在一個簡樸的梳妝台前。


    梳妝台上有麵銅鏡,鏡麵應是許久未曾打磨,故此顯得有些模糊。


    少女也不介意,坐在銅鏡前興致勃勃的看著鏡中,一邊打量一邊整理自己的儀容,竟露出新奇與好玩的神色。


    “許久沒見你這般照鏡了——”


    安靜的房間裏,忽地響起一個聲音。那聲音來自女子,分明清冷,卻有帶著一種女性特有的柔媚。


    不知何時,房間忽地無聲無息多了一個女子。


    少女聽到那女子的聲音,欣喜地轉過身來,麵上綻放出與此前全然不同的甜美笑容,見到那女子便清脆地叫了聲:“幽姨,你來了啊!”


    那被叫做“幽姨”的女子在燈光下顯出身形,竟也是個身段婀娜、體態娉婷之人,身穿一襲黑衣,麵上罩著暗色薄紗,唯有雙柔媚而深邃的眼睛露在外麵。她輕移蓮步,走到少女身後,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雙眼裏露出笑意,誇讚道:“你穿這一身衣服也很好看。”


    “是吧,咯咯~!”


    受了讚美,少女也無一般女兒那般害羞,反倒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借銅鏡自己也看了一番,說道,“蠻族的服飾雖與中原大不相同,可我發現原來也挺好看的嘛,別是一般風格!”


    黑衣女子眼帶憐愛,輕輕為她正了正頭上的銀冠,道:“那是你本來生得貌美,自是穿什麽都好看了。”


    少女開心地點頭,眼如月牙,大是認同:“是的呢,嗬嗬嗬~”又自就著銅鏡賞鑒起來,不過她更在意的,其實是那一身與中原風格大異的服飾。


    不多時,房門被敲響。


    黑衣女子不見其有何動作,似隻晃眼一下,她便出現在了房門處。開門時,掌櫃與店小二端著飯食菜肴站在外邊。見到陌生的黑衣女子,掌櫃的明顯愣了一下,不過想起之前的“兩副碗筷”又立即明悟,忙道:“客官,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給我吧。”


    黑衣女子接過托盤迴了房間,而後在房中桌案上一一布開。菜肴不算精致,倒也豐盛,黑衣女子擺好了碗筷,柔聲道:“先吃飯吧。”少女欣然地“嗯”了聲,坐到桌前。


    過了一陣,兩人用過了飯,黑衣女子再度開口:“那兩個人已經離開了,當真不需要再追蹤嗎?”少女點點頭,道:“既然已經探明了他們的目的地,那麽便無關緊要了。何況若追得過緊,容易打草驚蛇!”


    黑衣女子沒有對此做出反駁或迴答。


    略頓了頓,她又開口,卻是說起另一件事:“那兩人離開之後,客棧有個人跟著追了出去,我懷疑他可能也是為那兩人而去。”


    少女微微皺眉:“是誰?——唔,難道是他?”


    她的反應極為敏銳,隻略作迴想,將客棧眾人在腦海略過,立即便想到一個人。黑衣女子看著她道:“那人曾經在那兩個人麵前報過名,說是‘益州蜀山李逍遙’。”


    “蜀山?李逍遙?”


    少女思索著這兩個名詞,片刻後搖了搖頭,道,“沒聽說過‘蜀山’這個門派,不過‘李逍遙’,倒是個不錯的名字。”黑衣女子道:“據他所說,‘蜀山’是其家族世居之地,祖上曾也是修士,不過如今傳承卻斷絕了——”


    “嗬~”少女冷笑,“傳承斷絕的凡人,也膽敢插手?——唔,不對!”少女話一出口,立即覺察到不對勁之處。若當真是有過修真傳承又斷絕了的,豈會不知修士真正的力量?


    膽敢貿然插手,不管有何目的大多都是自尋死路,難道他會不知?


    “那人,有問題!”少女驚覺自己竟忽略了,對方土氣又貼合身份的裝扮,給了她極為強烈的誤導性。而黑衣女子的話,也無疑肯定了她的猜測:“不錯,他肯定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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