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雪簌簌,殺機在帳外環繞,又如鬆煙般飄散。而當朝陽升起,蒼天晴朗開闊,沉睡的祖瓦羅才悠悠醒來,渾身神清氣爽,仿佛年輕了十歲。


    “主神啊!真是神奇!這股勃勃生機的感覺,簡直是不可思議,如玉米般旺盛磅礴!…”


    探索隊長祖瓦羅低著頭,看了一眼,臉上浮現出由衷的讚歎。但當他稍稍迴憶醉倒前模糊的談話,心中就是一凜,脊背也瞬間冒汗。他立刻伸手,摸向腰間的短匕,卻摸了個空。而再仔細摸索,他身上的皮甲與武器都被卸下,僅僅穿了一件山部的鹿皮袍子,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套的。


    “這?…這!…這些山部的蠻子!…”


    祖瓦羅慌的跳腳,兩下就穿上鹿皮靴。隨後,他微微躬身,小心的鑽出帳門…


    “海部的頭人,你醒啦!”


    兩名守衛的山部獵手,笑吟吟的看了過來。一張熟悉的麵孔,是聽力極好的獵手姆鹿。而另一人,則是能夠交談的獵手烏海。


    “呃…山部的朋友,我醒了…那個,我的兩位隨從…”


    “哦!他們還沒醒…”


    烏海與姆鹿對視一眼,麵帶和善的笑容,和祖瓦羅打了個招唿。接著,姆鹿指了指老祖母的帳篷。烏海便神情一肅,對祖瓦羅說道。


    “海部的頭人,老祖母說了…請你醒來就去見她!…”


    “呃…老祖母,要見我?…”


    想到“和藹可親”的老祖母,探索隊長祖瓦羅的額頭,隱約有些出汗。他環顧左右,清晨的山部已經一片忙碌。部落民們宰鹿剝皮,繼續為了過冬而準備。那些血淋淋的鹿屍落在他的眼中,竟然讓他皮膚一疼,有些感同身受…


    “有靈的先祖庇佑!海部的頭人,我們走吧!…”


    兩名山部獵手一臉微笑,卻沒給祖瓦羅猶豫的機會。祖瓦羅隻得硬著頭皮,跟著一前一後的兩人,再次來到薩滿酋長的大帳。


    “共同的先祖啊,庇佑著我們!海部的頭人,喝了神聖的鹿胎血酒後,仁鹿生機的祝福,是否讓你感受到欣喜?…”


    老祖母姆鹿山母抬起頭來,笑容比昨日還要慈祥與和藹。她依然坐在白鹿的皮毯上,一副部族薩滿的盛裝打扮。而在她的身旁兩步,則坐著板著臉的狩獵隊長姆犬。姆犬正低著頭,伸著手,撫摸查看著一排工工整整的裝備。


    祖瓦羅仔細一看,那竟然是一副青銅布麵甲、一把銅斧、一張長弓、一壺銅箭,還有一把王國標誌的黑曜石匕首!


    “啊!這!老祖母,我的隨從?…”


    “放心!我的孩子…他睡的很好,我隻是借了他的東西看一看,看完就還給他。”


    老祖母姆鹿山母笑吟吟的,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祖瓦羅抿著嘴,狠狠咬了咬牙,這才鼓足勇氣,坐在老祖母的身旁。


    “主神見證!尊敬的老祖母,感謝您昨日的招待!…我不勝酒力,有些喝醉了…在喝醉之前,我好像說了些胡話…”


    “嗯…”


    老祖母姆鹿山母點了點頭,沒有接祖瓦羅的話茬。她伸出手來,在祖瓦羅僵硬和驚訝的目光中,摸了摸祖瓦羅的臉龐,意味深長的說道。


    “先祖祝福!好孩子,你長的很俊,很適合做我的孫女婿!…我的孫女姆索娜,可正好在你們海部那裏…”


    “呃?!…您的孫女,我?…”


    探索隊長祖瓦羅瞪大了眼睛。他思緒一轉,神情立刻就有了變化。


    “尊敬的老祖母,您的意思是?聯姻?…”


    “嗯…”


    老祖母姆鹿山母笑了笑,收迴蒼老的手掌,握緊尖銳的鹿骨法杖。她緩緩挺起佝僂的背,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而隨著她的舉動,兩名部族獵手也一左一右,把手無寸兵的祖瓦羅夾在中間!


    “.?”


    “姆鹿阿拉山瓦!海部的頭人啊!你從大海的東岸而來,來到這片寒冷的雪原半島,來到我們山部世代傳承的先祖領地…那麽,對這片寒冷的雪原半島,你又知曉多少呢?”


    “呃…主神見證!尊敬的老祖母,還請您直言!…”


    “嗯…海部的頭人啊,馴鹿是雪原諸部食物的來源,也是養育諸部的根本。你知道馴鹿覓食,一天能走出多遠嗎?而部族馴養的馴鹿,又需要多大的領地來遷徙,才能滿足它們一整年的覓食呢?…”


    “呃請您指點…”


    “姆鹿阿拉山瓦!海部的頭人啊,我是雪原的薩滿,能告訴你明確的答案。如果按照你口中的速度,雪地一天步行是什麽‘三十裏’的話…那馴鹿覓食,能在一天走出至少四倍,也就是‘一百二十裏’!而山部馴鹿覓食與遷徙的範圍,則是至少半個月的行程,也就是一千八百裏!…”


    “嘶!遷徙一千八百裏?…”


    聽到這樣驚人的數字,探索隊長祖瓦羅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從未想到,那些看著灰撲撲的馴鹿,活動範圍竟然有那麽遠!而老祖母告訴他這些,又想說明什麽呢?…


    “海部的頭人啊,你知道我們所在的這處雪原半島,也就是你們大薩滿預言過的地方,從南到北,又究竟有多大嗎?…”


    “呃…請您指點…”


    “先祖的傳承指引著我們!從半島最南方的島部,到半島最北端的鹿部,同樣是馴鹿半個月的行程,也就是一千八百裏!而這一千八百裏,在島部與鹿部之間,就是我們山部先祖的領地!是山部世代傳承、延續部族的馴鹿之地!…”


    “啊!山部先祖的領地?…是整座半島!…”


    探索隊長祖瓦羅稍稍一怔,心中頓時恍然!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好幾次,狩獵隊長姆犬都提到過,北方入侵領地的鹿部,還有南方襲擾領地的島部…


    “尊敬的老祖母,您是想讓兩支部族攜手,一起對抗…”


    “姆鹿阿拉山瓦!海部的頭人啊,先不要急。”


    老祖母姆鹿山母神情悠悠,笑著重複著薩滿的咒文。隨後,她慈祥的看著祖瓦羅,拿起一根手臂粗長的鬆樹枝幹,又一次問道。


    “海部的頭人,漫長的冬天是雪原諸部永恆的考驗,一年又是一年,從出生直到死去!…而雪原的樹木,是諸部熬過冬天的燃料,也是神山最寶貴的恩賜!你知道,這根鬆樹枝幹,要生長多久,才能長到這樣粗、這樣長嗎?”


    “呃…”


    聞言,探索隊長祖瓦羅嘴唇發幹,後背則冒出汗來。他已經有些明白老祖母的意思了,再結合之前的問題一想…即使在溫暖的皮帳中,他依然感受到了冬天的肅殺,還有冰冷的血氣!…


    “老祖母…您想說的是…”


    “姆鹿阿拉山瓦!海部的頭人啊,讓我來告訴你…在寒冷的雪原上,一顆鬆樹每一個春冬,都隻能生長一根指甲厚、一截手掌長!…而這一根手臂粗長的鬆樹枝幹,便需要六個春冬的生長!可若是把它作為燃料,隻能讓一個部落民,做上一頓飯,打上一個盹…而整片半島的鬆樹林木,這一千八百裏的遼闊雪原,能夠供養的部族,也不過你們口中的一兩‘萬’人而已!…”


    說到這裏,老祖母姆鹿山母的臉上,漸漸浮現出凜冽的殺機。她挺直脊梁,用力把鹿骨的法杖,深深插入白鹿的皮毯上,就插在鹿頭的要害處!隨後,她眯起眼睛,盯著汗流浹背的祖瓦羅,一字一句的說道。


    “姆鹿阿拉山瓦!海部的頭人啊,你是聰明如狐的孩子,我想要說的話,你必然是明白的…這片雪原的半島上,能夠馴養的鹿群,能夠供養的部族,總是有限的!而你們的海部,若是想要在雪原的半島上立足,就一定需要食物、需要燃料,需要屬於你們的領地!…”


    “主神見證!尊敬的老祖母,我們湖中大部落的生存,與你們山部的生存,其實並不相同!…”


    聽到這,探索隊長祖瓦羅咬著牙,一臉堅定的開口道。


    “我們的食物來源,並不是馴鹿,也不需要放牧馴鹿的雪原!我們是海上的部族,可以從海中打魚,來獲得過冬的肉食!我們也是種地的部族,可以在海灣邊種植土豆,收獲過冬的糧食!…所以,我們海部建立港口,隻需要一小片領地,並不會與山部爭奪獵場和牧場!…”


    “而過冬的燃料,我們隻會在頭兩年,需要砍些樹木…等後續王國的支援抵達,我們就會運來足夠的火石!…我們也可以從南方的島嶼,砍伐木頭運來…更何況,在賢者陛下的神啟中,南方島部最大的大島上,就有著連綿成片的火石,可以提供整座半島、所有部族的燃料!…”


    “嗯?!…打魚?種地?…後續的支援?南方島嶼的木頭和火石?…嗯…姆鹿阿拉山瓦!讓我問一問古老的先祖,問一問仁鹿與神山!…”


    聽完這些出乎意料的話語,老祖母姆鹿山母眯著眼睛,深深的看了祖瓦羅一會。然後,她突然低下頭,閉上眼睛,喃喃低語了幾句,便突然沒了聲音,就好像年邁的睡著了一樣!


    “啊?老祖母要舉行薩滿的降靈!噓!安靜!…”


    帳篷中一片安靜,眾人神情凝重,等候著尊崇的降靈,也等待著先祖的決斷!這種死寂般的沉默,幾乎持續了足足兩刻鍾,狩獵隊長姆犬才大著膽子,輕聲的問了一句。


    “母親?先祖?…”


    “哈!姆鹿阿拉山瓦!我是從神山中走下的先祖!是你們的母親,也是整個山部的母親!…”


    老祖母姆鹿山母睜開眼,露出一片攝人的眼白。而這一刻,她說話的聲音,也陡然變得高亢沙啞,就像是刮過神山、凍結冰石的冷酷寒風!


    “啊!啊!先祖附體了!老祖母通靈了!!…”


    看到這薩滿降靈的明顯標誌,帳中的部族獵手們麵露驚駭與敬畏,齊齊伏在地上,向最尊崇的先祖行禮。


    “啊?主神啊!…這…”


    祖瓦羅看著那雙滿是死寂的白眼,驚駭的渾身一顫。他猶豫了片刻,看了看周圍行禮的獵手們,便也伏在皮毯上,表露出對於未知神性的敬畏。


    “呃!讚美您,遠古的膠人先祖!…我們…我們海部…也是您失散的族裔,是您兄弟的後代!…”


    “姆鹿阿拉山瓦!極北的風雪,吹拂著所有的部族,從遠古吹到今天,從東海吹到西海…冰雪的寒冷,凝成亙古的寒石,如部族的廝殺般永無盡頭…鹿血的溫暖,躍動在鮮活的心中,卻僅在最親近的部族間分享…”


    “姆鹿阿拉山瓦!冰雪或是鹿血,廝殺或是親近,並沒有中間的道路可選…海部兄弟的後裔,你們進入山部的領地,究竟是飽含惡意、互相廝殺的敵人,還是可以相信、並肩廝殺的盟友?!…”


    老祖母姆鹿山母渾身顫抖,雙眼發白亂晃,高亢的嘶喊著,喊出攝人的吟唱。她保持著先祖附體的姿態,冰冷地盯著祖瓦羅,像是北地最古老的雪熊一樣,咆哮出可怖的聲音。而那聲音異常洪亮,決然不似人聲,充滿著冰冷的威脅,也充滿著令人震顫的力量!


    “潔白的蒼天見證!我,山部的祖靈,從冰雪的神山走下!…海部的頭人,告訴我你的選擇,是山部的敵人,還是盟友?!…如果你是敵人,就與山部決死廝殺,決出這片領地的歸屬!而如果你是盟友,就和山部並肩廝殺,殺死北方入侵的鹿部,共飲他們的心頭熱血!…”


    “啊?呃!我…主神見證!神聖的山部祖靈…我…我們是山部的盟友,不是敵人…是盟友不是敵人!…”


    “姆鹿阿拉山瓦!很好!海部的頭人,你做出了明智的選擇…來,向我起誓,用鮮血的誓言來迴答我!…”


    “主神啊!…要…要血誓嗎?…”


    “姆鹿阿拉山瓦!一切可靠的誓言,都必須以血來起誓,才會有約束的法力!…來,用你們的血,交融我們的血,混合仁鹿的血,舉行祖靈見證的儀式!…再用敵人的血,把永恆的誓言與詛咒,都刻入兩個部族的靈魂中!…來吧!血誓吧,殺戮吧!就在此刻!就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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