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浩蕩的吹著,頭發淩亂的飄著。篝火前的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老民兵奇瓦科低著頭,陷在了那些,他本以為忘記了的迴憶裏。而紋麵的奇帕瓦咬著牙,像狼一樣,用手抓著泥土。他剛剛得知了母親的死,也知道了妹妹的活。他早就預想過很多,眼下的答桉,遠比他最壞的估計要好。但此刻,他仍然低低嘶吼,流下了痛苦的眼淚。


    “啊!…該死的塔拉斯科王室!該死的墨西加人!”


    許久之後,紋麵的奇帕瓦才一把抹去眼淚,沉默地低下了頭。然後,他掏出鋒利的黑曜石匕首,割下半截頭發,扔在火裏。在刺鼻的焦湖味中,他喃喃低語,像是荒原的戰士一樣,低聲地唿喚道。


    “神性的天地啊!請接受我的請求!懇求偉大的您,把我阿媽的靈魂,接引到大地母神的子宮中。她會在那裏重新孕育,重新開始…而若是她不願,就讓她安息在那裏…”


    “大地母神的子宮…”


    老民兵奇瓦科抿著嘴,看著兒子的祈禱。他從沒有在帕茨誇羅湖區,看到過類似的儀式,聽到過類似的祈禱。毫無疑問,這是來自荒原的傳承。而自己的兒子,已經從身體到靈魂,都深深刻上了荒原的印記。


    “北方荒原的信仰…”


    老民兵安靜的注視著這一切。直到兒子祈禱完畢,重新看向他,詢問道。


    “爹!你為啥會來到這裏?還是開著墨西加人的船?”


    “我…我一會再說…”


    老民兵張口欲言,卻一時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最後,他隻能扯了扯自己的頭發,反問兒子。


    “你先說說你吧!…”


    “我?我想想…當年,我被征到南方的前線,在那些昏沉的堡壘裏,麵對漫天的火焰與投石,還有源源不斷的墨西加武士…我以為我死定了,會和大部分的民兵一樣,死在一個燃燒的、滿是石頭的角落裏,和數不清的屍體疊在一起…”


    】


    迴憶起當年的南線戰場,已經身為荒原勇士的奇帕瓦,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那樣殘酷的戰鬥,即使現在想起,也是令他戰栗的噩夢,甚至比帕姆斯穀地的大火,還要讓他難忘。


    “塔拉斯科的大軍潰了…我被幾個潰兵押著逃亡…他們把我當成儲備的食物,能自己走的那種…然後,我遇到了強悍的祖卡塔營長…他殺散了潰兵,一路帶著我,還有其他幾人,晝伏夜出,幾乎沒有繞路…順利地奔向了北方荒原,加入了相熟的瓜基利部落…紅猴部落…”


    “祖卡塔?木棍?”


    聽到這個名字,老民兵奇瓦科眼神一動,麵露疑惑。


    “他是…塔拉斯科王室的人?”


    “營長他是…”


    荒原勇士奇帕瓦遲疑了片刻,但想到物是人非,曾經的一切謀劃都沒了意義,這才歎息開口。


    “哎!營長他是南路軍統帥,奎尤斯親王的親信侍衛,甚至可能是侍衛長。王軍崩潰之前,親王把王子托付給他,讓他帶著逃亡北方…然而,他最後逃到了北方,王子卻死在了路上。而他之所以出手救我…據說,據說是…我長得像死去的王子…”


    “啊?這!你…你能活下來…真是命運…”


    老民兵默然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然後呢?”


    “然後…”


    荒原勇士奇帕瓦眯起眼睛,迴憶著又一場難忘的廝殺,低聲又顫抖的講述著。


    “我們先加入了紅猴部族…然後各部潰敗逃亡…又加入了奇奇卡大酋長的紅犬部族…接著又是潰敗逃亡…被紅鴉大酋長收攏…一路向東逃亡…直到這片預言中的沃土,東方的瓦斯特克之地!…”


    “紅鴉大部落在這裏立足,南征北討,一天比一天強大!我也追隨著阿蘭姐,四處征服部族。大酋長坐鎮南方,劫掠瓦斯特克各部。阿蘭姐征討北方,收服荒原上的各部犬裔,建立紅鴉大部落的新巢!她給所有忠誠的追隨者,都刻下了荒原的紋麵,其中也包括我!…”


    “而我,也在一場場部族的廝殺中,成為了一支精銳百人隊的首領…像我這樣的百人隊,阿蘭姐手下,還有足足二十個!而其他普通的百人隊,甚至比二十個還多…”


    紋麵的奇帕瓦絮絮叨叨,講了好多荒原的事。老民兵奇瓦科耐心的聽著,雖然聽不大懂,卻從沒有出聲打斷。直到夜色深沉,篝火快要燃盡,紋麵的奇帕瓦才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再次問道。


    “爹,你呢?你為啥會來到這兒?”


    “我?我啊…那說來就長嘍…”


    老民兵奇瓦科揉了揉臉,沉默了會,才低低的講述道。他的講述輕描澹寫,仿佛曾經的生死,就像天上的雲煙,風輕輕吹一下,就散開來了。


    “當年我被征到了北方,先是守河口要塞,然後參與了一場水戰,逃迴要塞…要塞陷落,我們一路逃亡,村裏征走的民兵,隻活下來七個…我們迴到村莊,村子裏已經沒人了…你娘死了,你被征走了,你妹妹被武士帶去了王城…我們就又迴到王城…”


    “我找到了你妹,她還活著,隻差那麽一點…我出了城,救援國王的王軍。然後看著王旗落下,國王被墨西加人俘虜,王城援軍在追擊中潰敗…我們又逃迴王城,中間遇到個墨西加斥候…墨西加大軍來了,我們守城。城要守不住了…我們開了門,給墨西加人帶路,去到王宮,也給全家報了仇!…”


    “接著啊…就安穩了下來…安穩了兩年吧…在湖區屯田…你妹也結婚了,就是村裏的韋茲提…對!就是包了頭巾的那個。他沒了婆娘,沒了娃,都找不到了。我看他人還行,是能過日子的,就把你妹許給他了…等這次我迴去,他倆個,總應該生了娃了吧?”


    說到這裏,老民兵奇瓦科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些笑意。他搓了搓手,揉了揉臉,又真誠的祈禱了一句。


    “主神庇佑!…”


    “該死!便宜韋茲提那家夥了!那麽老,那麽醜,還娶了我妹!他要是敢對我妹不好,我就從這裏跑迴去,親手宰了他!”


    篝火前,荒原武士奇帕瓦低低的罵了幾句,臉上卻帶著笑。他給篝火添了些柴,火光就明亮了不少。於是,映在兩人眼中的亮光,也漸漸動人了些。


    “爹,還有呢?”


    “還有啊…”


    老民兵伸出手,又扯了扯自己的頭發。接下來的兩次航行探索,他有很多的話想說,有很多的故事能講。但最後,這些波濤起伏、危險莫測的探索航行,從他的口中說出來,隻有那麽寥寥的幾句。


    “這幾年,我不知怎麽的,被王國的陛下選中了。他讓我帶著船隊出海。我跑了一趟西海,折騰了一年多…迴家呆了不到一年,又被派到東海,去找什麽東海中,羽蛇神化作的蛇島…”


    “東海中,羽蛇神化作的蛇島?”


    聽到這,荒原武士奇帕瓦也抓了抓頭發。他隻在陸地上奔行過,遼闊的大海對他來說,是完全未知的地方。無論是航海的難度,還是海上的距離,都沒有任何的概念。實際上,荒原上的犬裔大多和他一樣,親近著腳下的大地,卻對大海敬而遠之。


    “爹,這個啥蛇島,遠嗎?”


    “嗯。有點遠。”


    “那,你找到了嗎?”


    “嗯。費了些功夫,總算是找到了。”


    “所以,你是從那啥蛇島迴來,路過了這裏?”


    “嗯…大概是吧!我們遇到了風暴,飄到了這裏…本來是不順路的。”


    “這樣啊!…”


    荒原武士奇帕瓦想了片刻,沒有太明白,不過也無所謂了,老爹來了就好。想到這,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看著分別七年的老爹,自信地勸說道。


    “爹!你就留在這,別迴去了!我現在手下有人,有大把的人,能照顧得住你!你不是喜歡種地嗎?我就從阿蘭姐那兒,把這個村子討來給你!這裏那麽多田,都交給你來管!以後,你就跟著我,安心在這裏過好日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阿茲特克的永生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揮劍斬雲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揮劍斬雲夢並收藏阿茲特克的永生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