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將】


    楊業,原名楊重貴,河東太原人,父親是麟州刺史楊弘信。初追隨河東節度使劉崇,劉崇建立北漢,提拔楊業為建雄軍節度使,坐鎮邊關重鎮——代州,楊業在此長期與契丹人作戰,令契丹人聞風喪膽,人送外號“楊無敵”,後被劉崇賜國姓,更名為“劉繼業”,排在劉承鈞子侄輩。太宗滅北漢後,楊業歸附大宋,太宗複其本姓楊,又去掉了北漢色彩濃重的“繼”字,從此改名為楊業。


    因楊業長期在代州抵禦遼國,所以太宗仍舊讓他坐鎮代州,給予了他充分的信任,而楊業也沒有辜負這份信任。


    此前遼景宗三路伐宋,楊業作為潘美的副手,在雁門關大破遼軍,擊斃遼國駙馬爺,生擒遼軍總指揮李重誨,威震雁門關。楊業也因功獲封雲州觀察使。據說從此之後,遼軍望見“楊”字大旗就驚慌潰散。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何況楊業有個天生的缺陷——降將出身,這也是導致他日後犧牲的一個重要原因。同事們嫉妒他,總是暗中誹謗,向趙光義打小報告,而趙光義則把所有詆毀他的奏章統一打包並轉發給楊業,以示對他的絕對信任。


    “雍熙北伐”時,潘美掛帥西路軍總司令,楊業仍為副司令,取得了初期的大勝。隨著曹彬主力的大潰敗,宋軍全線收縮,潘美等退迴代州,而太宗又命令潘美將雲、應、朔、寰四州的百姓遷徙到內地,所謂賊不走空。然而當潘美接到移民任務的時候,十萬遼國援軍已經抵達戰場,收複失地,且已經攻克寰州。


    楊業提出了一條方案,總體思路是通過佯攻牽製的方式,讓雲、應、朔三州吏民內遷(寰州已經失陷,甭想了)。


    監軍王侁卻指責他畏敵不前,還拿他的外號“楊無敵”冷嘲熱諷,說你素來號稱“楊無敵”,如今手握數萬精兵,卻膽小畏縮,難道是有別的什麽想法嗎?一旁的劉文裕也跟著煽風點火,附和王侁,而總司令潘美則默不作聲。


    “得非有他誌乎?”


    這對於降將出身的楊業來說,無疑是致命指責。楊業悲憤交加,說我楊業不是怕死,而是時局對我軍不利,此一去不隻是死我一人,而是要拉數萬將士共赴黃泉!既然你們懷疑我貪生怕死,那我就先去死好了(今君責業以不死,當為諸公先死耳)。


    楊業率部直趨朔州,與遼軍打團。臨行前,楊業泣別潘美,說我本是北漢降將,早就該殺,承蒙皇上寵愛,非但沒有殺我,還授我兵權,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著殺敵報國,酬謝聖主,今日前往迎敵,是必敗之戰、必死之局,你們非讓我去,那我就去……隨後指著不遠處的陳家穀,繼續說道:我盡量把敵人引誘到此,諸軍務必在此列陣張弓,設下埋伏,到時候咱們一起夾攻,或許還有翻盤的希望,否則的話,我部就將被全殲!


    潘美於是與王侁設伏於陳家穀。


    英雄所見略同。楊業讓潘美、王侁在陳家穀設伏,而遼將耶律斜軫也讓國舅爺蕭達凜在後方設伏。


    很快,楊業與耶律斜軫照麵,兩軍短兵相接,耶律斜軫詐敗後撤,楊業緊追不放,等進入蕭撻凜埋伏圈後,伏兵四起,楊業敗退。


    從這個節點往後的故事,宋遼兩國就產生了兩種不同的表述,先看遼國人的記載:


    楊業敗退到狼牙村,因自己姓“楊”,與“羊”諧音,故而認為狼牙村不吉利,不肯進駐,經部下苦勸,才極不情願地駐村休整。但遼軍攻勢太猛,最終宋軍潰散,楊業中箭被俘。耶律斜軫得意洋洋,來到楊業麵前挑釁羞辱道:“你專業抗遼三十年,如今有何臉麵來見我們(汝與我國角勝三十餘年,今日何麵目相見)?”楊業則卑躬屈膝地道歉求饒(繼業但稱死罪而已)。三天後,楊業死亡,人頭被耶律斜軫快遞給蕭太後報功。


    再看大宋的記載:


    潘美、王侁起初確實按照約定在陳家穀設伏,然而等了不到一天,王侁就派人登高了望,偵查前線情況,匯報說遼軍被楊業打退。“既然遼軍敗退了,那咱走吧。”王侁即刻率領所部撤退,潘美阻攔不住,於是也迴撤了二十裏,隨後就聽說楊業大敗。“既然楊業已經敗了,那咱更得走了。”於是潘美、王侁不顧楊業死活,一路南撤。


    真相是:


    時間臨近傍晚,經過一日苦戰的楊業且戰且退,終於成功退至陳家穀。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楊業徹底絕望了,陳家穀無一兵一卒。楊業近乎崩潰,捶胸頓足,此時,楊業身邊尚有百餘勇士,楊業對他們說道:“一切都完了,死定了。你們還有父母妻子,就不要陪我死在這裏了,你們想辦法各自逃命去吧。”結果將士們表示不願離開楊將軍,願一起取義成仁。溫泉關有斯巴達三百勇士,陳家穀有楊家將一百勇士,最終,這些忠勇的將士們無一生還,全部壯烈殉國。


    部將王貴,弓馬嫻熟,在戰鬥中親自射殺數十人,直至箭矢用盡,在與敵人的貼身肉搏中,又砍殺數人,隨後壯烈殉國。


    楊業身中數十創,血流如注,仍堅持格殺百餘人,最終因戰馬重傷失去行動力,才被遼軍擒獲,而他的兒子楊延玉在戰鬥中英勇犧牲。


    楊業被俘後,歎息道:“皇上待我恩重如山,隻希望我扞邊殺敵,不料遭奸臣嫉妒,被逼赴死,導致王師大敗,我還有什麽臉麵活著?”遂絕食三日而死。


    顯然大宋的記載更符合邏輯。


    首先,按照雙方對戰況的記載,可以看出楊業明顯技高一籌,他預判了敵人的預判,耶律斜軫詐敗誘敵的這一套把戲早就被楊業看穿,於是將計就計,假裝中了蕭撻凜的埋伏,隨後順理成章地“潰敗”,把遼軍引入我軍的伏擊地——陳家穀。


    其次,楊業不可能向耶律斜軫服軟認慫。有關楊業“但稱死罪而已”的記載出現在《遼史·耶律斜軫傳》中,而在《遼史·聖宗本紀》中雖未出現二人的對話,卻在提到楊業之死時提到“瘡發不食,三日死”。也就是說,楊業是重傷被俘,且在被俘後通過絕食的方法自殺殉國。那他怎會在死前向敵人服軟?何況這個敵人是他一輩子的宿敵,如耶律斜軫的羞辱之言,是長達三十幾年的仇敵!


    趙光義得到“陳家穀之戰”的奏報後,悲憤異常,當即將潘美連降三級、王侁除名流放金州、劉文裕免官流放登州;追贈楊業太尉、大同節度使,賜家屬布帛一千匹、糧食一千石,其子楊延朗升為崇儀副使,楊延浦、楊延訓為供奉官,楊延瑰、楊延貴、楊延彬為殿直,全部進入體製內。


    楊業的妻子同樣出自一個抗遼世家,這便是前文多次提到過的府州折家,楊業娶了折德扆的女兒。折德扆的父親是折從遠。折從遠登上曆史舞台是在後晉初年,石敬瑭割讓幽雲十六州,折從遠“抗旨不遵”,率領軍民抵禦契丹,又在隨後的“晉遼大戰”中以府州為根據地,深入遼境殺掠,此後雖經晉、漢、周、宋的更迭,折家始終坐鎮府州,從未放棄抗遼大業。


    “折”字在姓氏中音同“蛇”,所以在後世的民間演義中,楊業的妻子折氏就被演繹為“佘太君”。


    後世人們緬懷抗遼英雄,把“楊家將”的故事逐漸延續,為楊家人杜撰出了許多“後人”,這些杜撰出來的角色深入人心,例如《水滸傳》中“青麵獸”楊誌,《說嶽全傳》中的抗金英雄、嶽飛的部將楊再興,《射雕英雄傳》中的楊鐵心、楊康,還有《神雕俠侶》中的楊過……


    有不少人罹患“考據癖”,醉心於推翻人們的固有印象,尤其是深挖一些英雄的所謂真相或黑料。無論是楊業還是佘太君,亦或是嶽飛,他們的名字已經超越了一個自然人的範疇,所代表的不僅僅是曆史上的那個人,而是代表了那個時代的全體英雄,也可以說他就是我們中華民族抵禦外敵的精神濃縮,是具有傲骨的炎黃子孫的群體像,是華夏文明的具象表達,是我們五千年不曾斷絕的文明傳承的動力和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張力。


    “楊家將”、嶽飛,乃至於雷鋒……你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每一個中國人都可以是。用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萬裏長城永不倒,千裏黃河水滔滔。


    最後再說一下害死楊業的幾位“反派”。


    首先,作為最高統帥的潘美,即在評書演義中的“潘仁美”,在“楊家將”的故事中是無可爭議的反派,長期跟楊家將為仇作對,千夫所指、萬世唾罵。


    “害死楊家將”的罵名一背就是上千年,說實話,潘美同誌多少有些冤枉。因為另兩個人——王侁、劉文裕的責任更大,這也是在最終判決中,潘美隻是降級,而另兩人直接被流放——僅次於死刑的原因之一。


    作為軍隊最高統帥的潘美,為何無法製約這兩人,甚至還在一定程度上聽命於他倆?因為這兩人的背景不一般。


    王侁,他的父親便是後周樞密使、幫柴榮製定“先南後北、先易後難”戰略方針的王樸。王侁則更像是武將之子,屢有戰功,參與了滅南唐、滅北漢等戰爭,累功升為方麵軍總政委(西路兵馬都監)。此人做事雷厲風行,性格剛烈,屬於生死看淡、不服就幹的那種,所以當他聽聞楊業避敵鋒芒的猥瑣打法後,大為不爽,於是出言譏諷楊業貪生怕死、別有所圖,逼迫楊業正麵硬剛。而當聽說遼軍被楊業擊敗後,王侁又想搶奪護民遷移的功勞,於是率部從陳家穀撤走,最終導致楊業捐軀。


    劉文裕,宋室外戚,趙匡胤的奶奶是他姑奶奶。他的大哥劉文遠是烈士,而他則在平定秦州李飛雄之亂時立有大功。滅北漢時,劉文裕與王侁分兵控製石嶺關,後被任命為高陽關監軍,與崔彥進一起擊退了一萬多契丹鐵騎的入侵,隨後又被調往西線,與王侁一起抵禦夏州李繼遷的威脅。


    論出身,王侁、劉文裕都可謂是根紅苗正;論個人能力,二人絕非等閑,跟其他紈絝子弟不同,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立功無數的悍將。也正是基於這兩條原因,降將出身又屢立戰功的楊業難免不會引起二人的嫉妒。當楊業提議猥瑣發育的時候,也就引起了二人的憤怒,“你平時不是挺牛b的嗎?不是‘楊無敵’嗎?怎麽現在慫了,上啊!”


    同行之間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他們的家世背景不僅吊打楊業,連潘美也要敬讓三分,更何況王侁還是監軍,雖然潘美是總司令,但如果他的意見與監軍不一致,就要以監軍的為準。所以潘美也是有苦說不出。


    同行的嫉妒和官僚主義,才是害死楊業的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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