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讀懂劉承鈞時期的北漢,其實非常容易,隻需記住本書給出的金鑰匙——獨立自主。劉承鈞不甘做傀儡,更不願當漢奸,他要發展北漢,使之成為一個可以跟中原、遼國相抗衡的勢力,改兩極世界為三足鼎立,為此,他在內政外交等諸多方麵進行了大膽的改革,然而這一切改革最終都將他和北漢引入了深淵。


    在當時,父母去世之後,子女要服喪三年,天子也不例外。但是皇帝的崗位比較特殊,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不可能真的享受三年喪假,通常情況下是“以日易月”,一天頂一個月,一個多月就除服。


    有慣例就有例外,有些皇帝為了表示自己對先帝的孝順尊敬,堅持要服喪三年,比如劉承鈞同誌。劉承鈞即位後,就表示“以日易月非禮也”,堅持要為老爹服喪三年。


    三年也罷,一個月也罷,其實隻是在餐飲娛樂和穿戴方麵有所表示,並非真的不理朝政,都隻是做個樣子而已。


    於是在公元956年11月,劉承鈞借著三年除服的契機,正式推進一係列改革措施,大展拳腳。


    首先是大赦改元、設立七廟。當初為了表示法統純正,劉崇稱帝後未改元,沿用了後漢隱帝劉承佑的“乾佑”年號,劉承鈞即位後,前三年也是繼續沿用乾佑,除服之後宣布自明年正月初一開始,改年號為“天會”;


    前文說劉崇為了表明自己並非僭越,故而不設宗廟。劉承鈞則在除服之後議設七廟,按照禮法,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士一廟、庶人不準立廟。劉承鈞立七廟,其政治用意不言自喻。


    其次是人事調整,以皇子劉繼恩為太原府尹,以翰林學士衛融為宰相,以內客省使段常(其本名“段恆”,中原史官為了避諱宋真宗趙恆而書“段常”,本書從眾,亦作段常)為樞密使,以侍衛親軍都指揮使蔚進統領禁軍。


    這時的劉承鈞地位還不算太穩,手段比較溫和,後期又進行了一連串更為殘酷的清洗,這個內容稍後再講。


    總之,就是提拔嫡係“自己人”,構建以自己為核心的權利新體係。


    第三是調整外交局麵,與南唐、後蜀建立友好的外交關係,組成鬆散的“反中原聯盟”,以夾攻中原為政治口號和感情紐帶。其實劉承鈞聯合淮、蜀的目的表麵上看是要圍堵、製衡中原,實際上真正的意圖是減少北漢對契丹的依賴,從而削減契丹對北漢的控製力。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劉承鈞的治國理念就比較清晰了,就是要獨立自主地發展,再直白些,就是逐漸擺脫遼國的控製。


    這能瞞過契丹爸爸嗎?當然不能。都是老中醫,別給我開偏方。


    天會元年(957)11月,遼國派大同節度使高勳率領契丹鐵騎來到太原,“約起——”聲稱要幫北漢南下攻打潞州。


    小朋友要扶老奶奶過馬路,老奶奶不想過馬路,小朋友硬要扶老奶奶過馬路。


    劉承鈞隻好派大將李存環率兵與之一同南下,到了潞州城下,契丹人隨即調頭北還。劉承鈞盛情款待,吃好喝好拿好,你好我好爸爸好,慢走不送。


    契丹不僅僅是來訛詐北漢,更是給劉承鈞的下馬威。你要聽話,就陪我去潞州轉一圈,然後“我,契丹爹,打錢”,你要是不聽話,這些契丹鐵騎就對太原發起進攻。在劉承鈞剛要施展拳腳時,及時敲打一下。


    最終,劉承鈞選擇了認慫,乖乖被訛。


    次月(12月),南唐的使臣陳處堯就從契丹來到太原。前文講過,此時南唐急於向契丹求援,而契丹對此毫無興趣,於是陳處堯就輾轉來到太原,求北漢發兵南下,牽製後周。劉承鈞厚待陳處堯,但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這就是“漢唐蜀反周聯盟”的鬆散之處,雖然達成了夾攻中原的共識,心裏卻都盤算著坐收漁翁之利,都希望隊友前排抗傷害,自己躲在後排猥瑣發育。


    劉承鈞並非不願南下,而是因為陳處堯代表南唐請求北漢牽線做中間人,最終尋求契丹的幫助。劉承鈞要走獨立自主的發育路線,不願借助契丹的勢力,要“去契丹化”。假如中原有機會,劉承鈞還是願意南下撿漏的,比如他剛禮送陳處堯迴契丹後,就派兵偷襲後周的隰州,因為隰州刺史孫議突然病亡。


    隰州保衛戰,前文已有詳述。晉州節度使楊廷璋馳援隰州,與李謙溥組織敢死隊,趁夜偷營劫寨,以少勝多,大破北漢兵,劉承鈞兵敗而迴。隨後,潞州李筠、隰州李謙溥發動了報複性反攻,深入北漢境內打砸搶燒。


    劉承鈞無奈之下,遣使入遼,求契丹爸爸顯靈,契丹人默不作聲;劉承鈞再派使節求救,契丹人依舊冷眼旁觀;劉承鈞第三次派使節告急,契丹人仍做壁上觀。


    不聽爹的話,捅出簍子還想讓爹幫忙擦屁股?契丹人當然要提高要價,狠敲北漢的竹杠。


    隨著“三征淮南”的結束,柴榮的工作重心開始向北轉移,北漢感受到了凜冬將至,北漢史官無比悲觀地記載道:“是冬,國中大雪”。


    眾所周知,柴榮工作重心向北轉移,不是要打北漢,而是直接對遼動武。開春之後,柴榮北伐,即“北定三關”。


    劉承鈞站在宮門以外,看著消融殆盡的積雪,終於長舒一口氣,中原要把寒氣傳遞給每一個人。


    4月,柴榮的北伐把契丹整破防了,於是在北漢的國史中,出現了頗為揚眉吐氣的記載——“遼主遣使來告急”。


    當翰林學士、史館編修們在書寫這幾個字的時候,一定是先擼擼袖子,挺直了腰板,也許還會口吐兩句國粹,然後用力揮毫潑墨,興許還因太過興奮而戳破稿紙,“你也有今天!”


    就在不到半年前,遼漢史官們還是這樣的記載:


    “十一月,遣使如遼告周複來侵,乙醜再遣使如遼。十二月庚辰又遣使如遼。”——《十國春秋·北漢》


    “冬十一月辛酉,漢遣使來告周複來侵。乙醜,使再至。十二月庚辰,又至。”——《遼史》


    而現在,“遼主遣使來告急”,劉承鈞突然有種農奴翻身做主人的感覺,就差唱兩句紅歌了。《遼史》中沒好意思記錄這段屈辱往事。


    劉承鈞出兵了,據說還“日馳七百裏”,但——“會周主南歸乃止”。


    “有種你別跑呀。”


    “這可是你說的!”


    就在劉承鈞日馳七百裏的當月(5月),李重進兵出土門,在百井斬殺兩千餘;次月(6月)潞州李筠攻打遼州,生擒刺史張丕;晉州楊廷璋連克十三寨……


    北漢詮釋了什麽叫千裏送人頭。


    “北定三關”隻是柴榮收複幽雲十六州的前奏,後周將士們鉚足了勁兒,眼瞅著就要兵臨幽州城下了,卻因柴榮突然患病而緊急撤退,大家扼腕眥目,“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而北漢偏偏在這個時候前來挑釁,於是便成了後周將士們傾瀉荷爾蒙的工具,被按在地上瘋狂摩擦兩個月。


    為什麽隻有兩個月?因為柴榮駕崩了,後周將士們這才意猶未盡地退迴後周境內。


    又過了四五個月,也就是那年的11月,“遼師謀會我兵攻周鎮定二州”。前文在分析陳橋兵變中已經提到過,遼國約北漢進攻鎮、定二州,報複柴榮的“北定三關”。然而這事隻是遼國那麽一說,北漢那麽一聽,就沒有了後文,然後被趙匡胤集團借題發揮、加以利用。


    柴榮的病逝讓劉承鈞在心有不甘和惴惴不安中苟了半年,半年後中原變天,趙匡胤集團完成了史無前例的秒禪。


    在這段時間裏,劉承鈞痛徹心扉,想通了很多道理,懂得越多,他也就越痛苦越糾結。契丹好比違禁藥品,吸得越多越上癮,直至失去靈魂。不依靠契丹,北漢會被中原消滅肉體,過分依賴契丹,則會被契丹啃噬靈魂。


    有沒有一種可能,不依靠契丹的力量而把中原幹掉呢?


    白日做夢!


    可沒有夢想,跟一條鹹魚有什麽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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