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二日】


    “兵變”一詞是本書出鏡率最高的詞匯之一,自唐末以來,各種兵變多如牛毛,而公元960年春節期間的“陳橋兵變”,則是殘唐五代、乃至整個古代史最著名的兵變。


    然而權威史料卻對這段曆史諱莫如深。道理很簡單,為五代修史的,正是“陳橋兵變”所孕育出的大宋王朝,大宋王朝又偏偏頑強存活了300餘年。


    《宋史》的成書又頗有意思:


    其一,元朝初年,元世祖忽必烈就按照慣例,下詔為前朝修史,但這位馬背上的蒙古大佬並未真正重視這件事,導致無果而終。當朝廷真正著手為宋朝修史的時候,已經是元順帝至正三年(1343),距離“陳橋兵變”過去了近400年,那個時候,元朝都已經走到了滅亡的邊緣。


    其二,牽頭修撰《宋史》的,是兩位“外國人”,一位是蔑裏乞·脫脫帖木兒同誌,一位是阿爾拉·阿魯圖同誌。其中,阿爾拉·阿魯圖同誌根本不懂漢文……


    蔑裏乞·脫脫帖木兒,也被音譯為“托克托”,而他最為人熟知的名字是“脫脫”,很卡哇伊的蒙古蔑裏乞部毛臉摳腳大漢。


    兩位蒙古是掛名督導,實際參與修撰《宋史》的是二十多位漢人史官。


    其三,史館編修們在編撰《宋史》的同時,還要編撰《遼史》與《金史》,工作量巨大。


    其四,《宋史》記錄了大宋朝300餘年間的曆史,共496卷,是“二十四史”中篇幅最為龐大的正史,沒有之一。卷軼浩繁,其“列傳”共收錄了兩千餘人,比《舊唐書》多一倍;其“食貨誌”則是《舊唐書》的七倍!


    其五,如此海量的工作,卻僅僅耗時兩年半。至正三年(1343)3月,皇上下詔編撰;至正五年(1345)10月,宣告完成。


    綜合起來,就是說在“陳橋兵變”發生的近400年後,兩位外國人牽頭20多個漢人史官,編寫大宋300多年間的曆史,還要同時編寫契丹人200多年的遼國曆史和女真人100多年的金國曆史……兩年半,完工。


    當我們了解《宋史》的修撰背景後,也許就會更加心安理得的接受它的一切缺點了,向元朝史官們道一聲:“您辛苦了!”


    元朝史官:“我太難了。”


    一般認為,《宋史》的編寫比較草率,對史料的真偽缺乏鑒別,資料也沒有經過精心剪裁,幾乎就是將手頭現成資料的複製粘貼,而且結構也較為混亂,其價值觀也存在曆史局限性……所以自元朝後,曆代均有重修宋史者,例如明朝《宋史質》、《宋史新編》、《宋史記》;清朝的《宋史筌》等等。


    迴到話題的開頭,當我們了解了《宋史》的成書背景後,也就不難理解“陳橋兵變”的迷霧重重了。宋朝人的隱瞞和粉飾,為幾百年後的元朝史官出了這道世紀難題。


    我們也隻能通過隻言片語的間接記載,來推測當時的情形。老規矩,本書接下來將以權威正史為基本模板,先簡述事情經過,再結合多方史料給出合理的分析和符合邏輯的推測。


    按照官方權威史書的描述,契丹與北漢聯軍南下寇邊,趙匡胤同誌臨危受命,率領帝國最精銳的武裝部隊——中央禁軍,火速趕奔河北前線,抵禦外敵,替主分憂。


    然而隨同出征的官兵們卻十分不情願,因為現在是春節長假期間,正月初三。而更重要的是,如今的皇上是個6歲半的小屁孩兒,他能與先帝柴榮相提並論嗎?萬一朝中出了奸臣,那我們這些前線將士的命運又該通向何方?


    所謂主少國疑,一層陰霾籠罩在這支軍隊的上空,誰都在想,但誰也不敢說出來。


    在枯燥乏味的行軍過程中,一位名叫苗訓的占星者忽然駐足不前,把臉抬成45度仰角,目不轉睛地盯著蒼穹,捋著胡須低聲沉吟道:“怪哉!”


    這個反常的舉動立刻吸引了眾軍卒的圍觀,大家紛紛向他注視的方向看去,隨後便更加疑惑,天上既無奇珍異獸,也無ufo,甚至看不出任何異樣。


    一位名叫楚昭輔的將領趕來維持秩序,苗訓卻拉住他,引他一同觀瞧,“看到了嗎?天上有兩個太陽,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下麵那個正在追逐上麵那個。”


    “啊?!”


    將士們開始騷動了,有人還在疑惑,但已經有人開始附和,“看到了!兩個太陽!”


    見人群開始騷動,苗訓便神秘兮兮地對楚昭輔說道:“此乃天意,人力不可違也。”


    什麽天意?自古有雲,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如今,天上兩個太陽,當然就說明人間有兩個天子嘍。


    當晚,大軍行進到距離汴州城約20公裏的陳橋驛安營紮寨。此時,軍隊裏議論紛紛,終於有人戳破了那層窗戶紙。


    “皇帝幼弱無知,我們為國殺敵,誰能知曉?不如擁立一個能替大家做主的人,再去立功,求取富貴!”


    擁立誰呢?當然是咱們的最高統帥、身經百戰且愛惜士卒的趙匡胤同誌嘍。


    在趙普、趙匡義等人的慫恿下,將士們群情激憤,聚眾叫囂,表示除非立趙匡胤當天子,否則不會再往前走半步。


    趙普,趙匡胤的親信智囊;趙匡義,趙匡胤的親弟弟,後來避諱改名趙光義,即日後的宋太宗,為方便敘述,後文直接以“趙光義”唿之。


    眾將士齊聚趙匡胤帳外,陳情訴說。


    趙匡胤聽聞軍中有變,非常震驚,嗬斥他們退下,不要胡說八道。隨後,便返迴營帳,喝酒睡覺。


    今夜無眠。唯獨趙匡胤鼾聲如雷。


    五鼓時分,天還沒有亮,陳橋驛卻被燈火照得亮如白晝。將士們高舉火把,相聚聒噪,要求大帥站台背書,帶領大家共謀富貴。


    趙匡胤卻宿醉未醒。


    將士們的情緒被徹底點燃了,在某些激進分子的帶頭下,眾人欲強闖中軍大帳。關鍵時刻,趙普和趙光義挺身而出,率先闖入趙匡胤的臥室,把熟睡中的趙匡胤搖醒,“大帥,起床啦,兵變啦!”


    趙匡胤不緊不慢,悠哉悠哉地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欠伸徐起),“哦?哎呀,討厭了啦,走,去看看吧。”


    門分左右,趙匡胤穿著睡衣千唿萬喚始出來,身後一左一右跟著趙普和趙光義。但見火光之下,將士們表情肅穆,手裏緊握刀劍,看得出來,態度非常誠懇。


    “諸軍披甲露刃,強闖帥帳,意欲何為?”


    為首的幾人慷慨陳詞,說將士們不畏流血犧牲,但死也要死個明白,明白是為誰賣命,大家想要為你賣命,以求你能帶領大家取富貴。一句話,擁立你當新天子,你要是不答應的話,眾兄弟們認識你趙匡胤,可手中的刀劍,不認識什麽趙匡胤!


    還沒等趙匡胤反應過來,不知是誰拿了一件黃衣,披在趙匡胤身上,眾人隨即跪拜,山唿萬歲。


    這一幕,又叫“黃袍加身”,有人說拿的就是皇帝穿的龍袍,也有人說隻是一件黃色的衣服,甚至可能是從軍旗上扯下來的黃布。《宋史·太祖本紀》的記載是“未及對,有以黃衣加太祖身,眾皆羅拜”。


    根據《宋史》的記載,此時的趙匡胤沒了征戰沙場的機敏果敢,而是表現得像個弱智一樣,迷迷糊糊地被從床上拉起來,迷迷糊糊地就被套上了皇帝龍袍,隨後又迷迷糊糊地被眾人抬上馬背,“即掖太祖乘馬”。


    趙匡胤沒有說話,更無力反抗,因為這才是宋朝史官需要的“真相”。隻有這樣,趙匡胤才配得上偉大光榮正確。他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小動作,都會被後世史學家拿出來,無限放大,所以,官方索性不留任何痕跡,太祖爺就是“未及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穿上了龍袍,抬上了禦馬,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我們是信了。


    到了馬背上,趙匡胤終於說了一句話:“你們真的服從我的命令嗎?”


    眾人於是跪地表忠心,“上刀山,下火海,您一句話的事兒。”


    趙匡胤欣慰地點點頭,“迴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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