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喬頓住,抬眼看向她:“……會嚇到你的。”


    “出來!”金鯉真再次強調。


    在她的命令下,胥喬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玄關明亮的燈光從頭頂灑下,金鯉真屏住唿吸,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觸目驚心的身體。


    胥喬的身上,遍布著難以數清的傷痕,鋒利的細長刀傷,粗獷不平的劈痕,舊的年歲久遠,早已愈合為疤,新的還在滲血,那些新傷口看起來產生不過兩天,雨水一衝刷,剛剛凝結的傷口就又開始流血,連同著傷口附近的白皙皮膚也變得紅腫。


    因為大雨的關係,她直到這時才聞到這些對她來說充滿侵略性的危險氣味。


    “你轉過身去。”金鯉真的聲音透著一股抑壓之下的平靜。


    “真真……”


    “你轉過身去!”金鯉真對她怒目而視。


    胥喬頓了頓,終於轉過了身。


    他的後背,比前胸有過之而無不及。


    金鯉真神色平靜,身體卻在微微顫抖。


    “真真……”胥喬轉過身來,對她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嚇到你了。”


    “誰幹的?”金鯉真問。


    暴虐的殺意在金鯉真心中翻湧,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她會因為胥喬動了殺意。


    她的憤怒不是因為心疼,而是因為感受到了被冒犯被侮辱。


    打狗也要看主人,不看僧麵看佛麵,即使胥喬不是她的奶源,那也不是什麽路邊的貓貓狗狗,想欺負就欺負。


    胥喬看著她,反過來安慰道:“沒關係,都過去了。”


    “那新的傷口又是怎麽迴事?!”


    “我也讓打我的人受傷了。”胥喬答非所問地說。


    金鯉真仍憤怒不已。


    但是胥喬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金鯉真也知道不宜再追問下去,她轉過身朝客廳走去,怒聲說:“把你處理傷口的東西都拿來!”


    作者有話要說:  海膽吸得一手好仇恨


    舅舅截胡兩次,該體驗一次被截胡的滋味了


    第125章


    溫暖的客廳裏,吃下退燒藥的胥喬坐在沙發上, 金鯉真坐在他身後, 忍下心底強烈的抗拒, 拿著蘸了酒精的醫用棉簽輕輕擦拭他身上的新傷。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金鯉真板著臉問。


    “……昨天。”


    小學生的一問一答又開始了。


    “為什麽?”


    “鯉真……”她聽到背對著她的胥喬發出一聲輕笑:“混混打架是不需要理由的。”


    金鯉真故意用酒精棉簽在他傷口上按了一下, 他的身體卻沒有產生一點反應,這讓本想懲罰他的金鯉真很失望。


    “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還去學人打架——活得不耐煩了吧?!”金鯉真說。


    胥喬也不惱, 輕聲說:“在遇到你之前確實是。”


    金鯉真拳頭擊上棉花,再次體會到說不出話的憋屈滋味。


    “你怎麽到中國來了?這裏有你的親戚?”金鯉真問:“什麽時候來的?”


    “四年前。”胥喬說:“我聽瑪麗說, 你在蓮界。”


    “然後?”金鯉真瞪大眼。


    “然後我就到蓮界來找你了。”


    “你怎麽過來的?”


    “坐船。”


    “什麽船?”金鯉真直覺他所謂的“船”怕不是個普通船,四年前他有沒有滿十六周歲都難說,更別說旅費和簽證,對於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來說, 這哪一件都不是容易解決的事。


    胥喬沉默片刻,說:“偷渡船。”


    金鯉真忍不住拿著酒精棉簽又在他傷口上按了一下:“你真活膩了吧?!”


    胥喬還是對她的懲罰沒有反應。


    “你沒有感覺嗎?”金鯉真一臉狐疑地戳了戳他的傷口,這次是輕輕的。


    “有。”胥喬輕輕說:“但是習慣了, 就不覺得疼了。”


    金鯉真莫名有些心酸, 她覺得一定是那顆人類心髒的鍋。


    “轉過來, 我看看你腰上的傷口。”她說。


    胥喬聽話地轉過身來,金鯉真皺著眉頭, 又開始搽他腹部的刀傷。


    “然後呢?四年前你就到了蓮界, 怎麽沒來找我?”


    “我……一直在找你。”胥喬的聲音低了下來:“你的相關資料在療養院是機密, 除了知道你叫金,家在蓮界……我沒有任何線索。”


    “我也懷疑過蓮界金家,但是人們都不知道金家還有個三小姐。”


    “後來……我在街上看見了你。”胥喬說:“你沒有聽到我在叫你, 和一個年紀相仿的男生一起乘車離開了。”


    金鯉真想不起來胥喬說的是什麽時候的事,但是說到年紀相仿的男生,那就肯定是金坤沒錯了。


    “那這些舊傷呢?是怎麽來的?”金鯉真放下棉簽,看著他白皙卻傷痕遍布的身體,除了那些可能是在打架鬥毆中留下的銳器傷痕,她甚至還在他的手臂上看見了煙頭的烙印。


    這些年來,他到底過的什麽日子?


    “我沒有錢、沒有身份證、也沒有可以投靠的親戚,機緣巧合下進了一個小幫派,能混一口飯吃……我不太聽話,所以挨打得比較多。”胥喬輕描淡寫地說。


    沉默片刻後,金鯉真問:“……你後悔來中國嗎?”


    “不後悔。”他毫不猶豫,說完半晌後,他忽然問:“這些傷痕……你會覺得害怕嗎?”


    金鯉真板起臉:“你這是在侮辱我的膽量!”


    胥喬不知想起了什麽,笑了起來:“……是我想多了,你膽子一向很大。”


    “打你的人叫什麽名字?”金鯉真準備記下名字,迴頭找個機會為他出氣。


    “……那個人死了。”胥喬說:“所以我才有機會來到內地,重新遇見你。”


    金鯉真忽然想起了死狀淒慘的哈裏斯。


    “你殺的?”金鯉真試探地問。


    “如果是就好了。”胥喬笑了:“可惜不是。”


    寬胖子的最後一擊的確不是他動的手。


    太可惜了,早知寬胖子那麽不經折磨,他就該提前準備好安非他命了。


    寬胖子死的太早,死的太快,他還沒來得及把他曾受過的虐待全部在他身上重現出來,寬胖子就熬不住,死了。


    這一直都是他的遺憾。


    “就你還想殺誰?你以為每次都有我神兵天降來幫你?”金鯉真沒好氣地把酒精棉簽扔進垃圾桶,又把矮木桌上的醫用紗布卷扔給他:“剩下的你自己來。”


    胥喬拿起紗布卷,熟練地開始給自己包紮。


    金鯉真看著他一看就沒少練過的熟練動作,皺眉說:“以前是迫不得已,現在不一樣了,你還是別混了,你不適合這一行。”


    胥喬頭也不抬,她隻能看到他嘴角的苦笑:“鯉真……這條路不是我想退就能退的。”


    “有什麽不能退的?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告訴我現在你在誰手下,大不了就給錢唄!”金鯉真不服氣地說。


    “我不想你為我涉險。”胥喬剪斷繃帶,拿起一旁的醫用繃帶纏好後,抬頭對她笑道:“你的關心,已經讓我像在做夢一樣了。”


    “我才不關心你!”金鯉真唯恐遲了一秒,飛快地否認。


    胥喬的微笑一瞬黯淡了下來,金鯉真卻不管這些,黯淡的海膽和燦爛的海膽——那不都是海膽嗎?


    話都說到這裏了,金鯉真索性一並說開:“我已經說過了,我現在說第三次——我現在不喜歡你,以後也不可能喜歡你!我知道我很優秀,你不可能再找到像我一樣優秀的人了——但是,比我差一大截的人還是有的,你別在我身上做無用功了。”


    “即使是無用功,我也不介……”


    “我介意。”金鯉真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直截了當地說:“胥喬,你別糾纏我了,好嗎?”


    “……不好。”胥喬聲音微弱,臉上的笑容虛弱得就像鏡花水月,一碰即碎。


    “你——你怎麽這麽——”金鯉真氣結,一個“賤”字到了嘴邊,卻因為他虛弱可憐的模樣出不了口,她換成另一句:“難道你沒有自尊嗎?!”


    “有。”胥喬對她笑:“但是為了你,可以不要。”


    “我對你下蠱了?你這麽死心塌地跟著我?”金鯉真很無語,金鯉真很崩潰,金鯉真還很惱恨這蠱為什麽沒有下在張逸昀和江璟深身上。


    “也許是吧。”


    “胥喬!”金鯉真對他輕飄飄的態度很不滿意:“別的未來我說不準,但是我不喜歡你,這一點是永遠不可能變的,過一年,過十年,過一百年!我都不可能喜歡你!你連碰我一下我都要難受死,你說我有朝一日會喜歡你嗎?”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永遠也不可能!”金鯉真一連四個否定,奪去了他臉上的最後血色。


    “我不會對你好的,因為我不喜歡你。因為我不喜歡你,所以你留在我身邊隻會受傷。”金鯉真說:“不要再喜歡我了,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忠告。”


    胥喬低垂眼睫,沒有說話。


    “你聽到沒有,我讓你不要再——”


    胥喬抬起頭,虛弱地笑了:“你趕我走的原因,是因為下午的那個男人嗎?你喜歡他嗎?”


    “喜歡!”金鯉真想都不想。


    “我明白了……”胥喬神色黯然,仍強撐笑顏:“我不會再做多餘的事,你能原諒我嗎?”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他看著金鯉真,視線沒有一絲躲避:“除了離開你。”


    “我找了你四年,直到三個月前,我才終於找到你。現在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這個夢太美好了,我總是很怕醒來……我不怕疼,不怕受傷,但是一想到有一天或許要從這個夢中醒來,我就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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