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吃完午飯,依舊困惑的法斯賓德將兩人送迴太平洋高地,覺得自己需要一個人好好冷靜一會。


    第12章


    江璟深開門走進玄關後,剛剛轉過身就被一個軟軟的身體撲了個滿懷。


    江璟深下意識地伸手接住金鯉真,他試著讓金鯉真站直身體,她卻像嚼過的口香糖一樣死死粘在他身上,江璟深黑了臉:“站直。”


    “不要不要不要!”金鯉真幹脆連雙腳都纏上了江璟深的右腿,她死死掛在江璟深身上,帶著哭音說:“我不要!”


    江璟深想要扳開金鯉真的手無奈地垂了下來,他拖著一個巨嬰,一輕一重地走到客廳,將身體投向柔軟的沙發。


    “說吧,她們說什麽了?”江璟深問。


    “我不迴中國了!我就要留在這裏!”金鯉真委屈地說道,同時不忘兩下爬進江璟深的懷裏,她抓著江璟深的衣領,委屈巴巴地說:“我要和舅舅在一起。”


    “你不想和我分開?”江璟深問。


    金鯉真連連點頭。


    “我逼你讀書做題你也不想和我分開?”


    點頭再點頭。


    “嗬。”江璟深勾起嘴角,露出一個“你繼續表演”的冷笑。


    “是真的哇!”金鯉真嘴一扁,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你……”江璟深一愣,有些慌神。


    他知道這個外甥女的腦迴路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樣,但是依然猜不到她突然這麽傷心的原因,上一次他看到她這麽傷心,還是他故意把她關在家裏一天沒給她吃飯的時候,在剛剛從一場出了人命的綁架中死裏逃生以後,她可以沒心沒肺地安睡到日上三竿。她不怕鮮血和死人,卻怕沒有飯吃,怕變成禿子。她雖然時不時就打滾撒潑,但是從來沒有真的對他生過氣。


    真正的憤怒是不可能用一頓烤肉或者一桌零食就平息的。


    金鯉真被他逼著學習的時候,即使再生氣,第二天睡醒了就又會撲過來抱著他叫親熱地“舅舅”,她彎彎的眼睛,每一次都在訴說見到他有多高興。


    小女孩的童聲又軟又甜,誰能想到她其實是一個小惡魔,絕大多數時候都讓他精疲力盡,但是偶爾,又讓他的內心充滿澎湃的力量。


    在他覺得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的時候,世界又把金鯉真送到了他的麵前。


    他現在唯一的家人,他曾以為已經全部失去了的,最後的家人。


    “你必須迴去……”江璟深的手在不知不覺中抱緊了她,他定定地看著金鯉真,那雙形狀工整優美的眼眸裏迸著仇恨的火星,侵染著他的麵容:“如果你真的不想和舅舅分開,那就迴去,把我說過的話好好記在心裏,在金家好好生活。”


    “你雖然姓金,但隻有我才是你真正的親人。迴去以後,不要成為一個廢物,江家不需要廢物——隻要你還記得自己是江家人,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開。”江璟深逼視著金鯉真的淚眼,一字一頓地說。


    “才不是!”金鯉真哭著說:“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別人的人了!”


    “什麽?”江璟深愣住。


    “等我一走,要不了多久你就會交女朋友了,你會抱著她們說話,會和她們親親,會和她們一起睡覺——”金鯉真越說越傷心,好像已經看見江璟深和別的人這樣那樣這樣那樣了一樣。


    “你在說什麽呢!”江璟深皺起眉。


    “你還兇我!”金鯉真悲從中來,跳下沙發,一腳踢在江璟深的膝蓋上:“會讀書有什麽用啊?會做題有什麽用啊?你還是不喜歡我!”


    金鯉真此時終於明白,這就是中國話裏“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意思!她辛辛苦苦看書做題得到了什麽?到頭來還不是被別的野雞摘了勝利果實!


    早知道的話,當初選人吞噬的時候她就不該選這個病懨懨的幼崽身體!


    她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她不應該覺得快病死的人比較弱雞就……啊不,她不應該樂善好施覺得自己應該替那個快死的人類幼崽去見識見識分布在世界五大洲裏的美色,她就應該迎難而上,冷酷無情地吞噬胥珊那個大波女或者瑪麗那個母愛泛濫的女人!


    一想到自己生不如死做完三大本習題冊卻依然要失去大型養殖場裏目前唯一的男人,金鯉真就覺得亂箭攢心。


    殘酷的命運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一個人美心善的織爾蒂納寶寶?她想轉型做大型養殖場場主就這麽難嗎?!


    江璟深覺得自己的頭隱隱疼了起來,很明顯,金鯉真在給了他零點一秒的感動之後,已經把狀態切換到了讓他精疲力盡的“絕大多數時候”。


    “誰說我不喜歡你了?”江璟深說。


    金鯉真含著眼淚的眼睛一亮,立即又撲到了江璟深身上:“真的?”


    “沒有人說過這種話。”江璟深玩著文字遊戲,忽然臉色一變,他猛地抓住金鯉剛剛拉開他牛仔褲拉鏈的手,滿臉怒色:“你做什麽?!”


    金鯉真被他突變的臉色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我……我……”


    “誰教你的?”江璟深之前不覺得,但是隨著金鯉真拉開他褲子拉鏈這個動作之後,她剛剛說的“親親”、“一起睡覺”就變了味道,顯得格外可疑起來:“是療養院裏的人嗎?他們讓你做了什麽?!”


    金鯉真叫苦不迭,這就是她後悔選了個小孩身體的原因!不痛快,太不痛快了!


    金鯉真低下頭,哇地一聲幹嚎著抱住江璟深:“是胥珊說一個人要是喜歡你,就會和你親親抱抱脫衣服一起睡覺的啊!”


    反正胥珊也死了,金鯉真甩起鍋來一點沒猶豫——不樂意?那就從地裏爬起來打她啊?


    “從今天起,你從胥珊那裏看到的聽到的都給我忘了!”江璟深捏著金鯉真的肩膀,對她怒目而視:“你聽到沒有?!”


    金鯉真才不會這麽輕易就妥協呢,鍋都在胥珊腦袋上了,要是不在上麵踩幾腳給踩實了,那還是金鯉真的風格嗎?


    “那你答應我,不要喜歡別人,不要和別人親親、睡覺……”金鯉真委屈地抱緊江璟深。


    金鯉真養殖場裏的男人,要是同時打上了其他養殖場的標簽,那到底是算她的,還是算競爭對手的啊?驕傲的織爾蒂納的字典裏,從來都沒有“分享”兩個字!


    江璟深覺得今天自己要是不給個明確答複,金鯉真能在公寓裏作個翻天覆地,隻能黑著臉答了個:“知道了。”


    沒想到,在他看來一向好忽悠的金鯉真卻突然精明起來,睜著一雙又黑又濕潤的眼睛盯著他:“知道什麽?”


    “知道不喜歡別人!”江璟深氣急敗壞地說:“不和別人親親、睡覺!”


    “舅舅!”金鯉真歡唿一聲,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吧唧一聲往他臉上嘬了一口,他剛要發怒,就看見女孩揚起還帶著淚痕的臉龐,燦若朝陽地朝他笑了起來。


    “謝謝舅舅!”她說:“我最喜歡你了!”


    第二天一早,金鯉真和江璟深坐上了飛往中國上京的飛機,11小時後,金鯉真帶著空姐空少對她吃光飛機餐庫存的敬畏,第一次踏上了母國的土地。


    沒有人來接機。這在金鯉真的意料之中,一個將親生女兒扔在異國他鄉六年自生自滅的父親,還有什麽可指望的?母家早就被金鯉真排到十萬八千裏以外了,她專心致誌地想要抱好江璟深這根大腿。


    江璟深的意思她懂,不就是要她披著金家人的皮,做江家人的事嗎?


    這種富有技術含量又考驗膽量的事,舍她其誰?!


    下了飛機後,江璟深帶著金鯉真和行李先迴了他在上京的房子。又一次迴到江家在上京的大宅,江璟深的心境已經不同了,和父母、姐姐有關的迴憶在金家刻意營造的虛假的美好生活麵前曾一度被淡忘,又在假象幻滅後,刺目地浮現在他心裏,那些美好快樂的迴憶,在他得知真相後變成了最尖利的刀子,懲罰般地在他心中刻下了一幕幕幸福的畫麵,提醒著他再也不要忘記,究竟是誰摧毀了這一切。


    在金鯉真好奇地在房子來轉來轉去的時候,江璟深來到書房,從書櫃頂部拿下幾本已經開始積灰的厚厚相冊。


    他坐在書桌前,慢慢地翻著相冊,照片從父母的小時候開始,他的父親江泰有穿著虎頭鞋,端端正正地被大人擺放成坐姿拍照,還有他的母親白荔曉,她被外婆抱在懷裏,衝鏡頭笑得很開心,他們慢慢長大,終於相遇,抱著籃球的少年,還有彈鋼琴的女孩,他們青梅竹馬,在雙方家族的鼓勵下順理成章地走到一起。後來,他們走遍了全國各地,在大草原和海邊都留下了親吻的照片,他們還收養了一個女孩,叫江倩,合影變成了三人,再後來,又多了一個江璟深的小男孩,他那麽傻,那麽單純,望著鏡頭笑得像個無知無畏的傻瓜。


    淚水大滴大滴落在老照片上,江璟深再怎麽用力睜大雙眼,也看不見他們的模樣了。


    他咬著牙,慢慢匍匐在桌上。


    忽然,兩隻溫暖的手從後麵伸了過來,環住了他的脖子,一個弱小但足夠溫暖的身體慢慢抱緊了他。


    隻有這一次,江璟深決定對她不經允許就開門的不禮貌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多想金鯉真能夠就這麽安安靜靜地抱他一會,然而,金鯉真唱起歌來:


    “世上隻有真真好,世上隻有真真好……”


    那漂浮不定、時高時低,甚至還會出現秋名山急速轉彎一般音調變化的歌聲,讓江璟深的眼淚瞬間止住了。


    他立馬坐直身體,抽出幾張紙巾擦幹了臉上的眼淚。


    “你來的正好,我要和你說說金家的事。”他翻開另一本相較而言要新一些的相冊。


    “你的撒潑打滾在金家起不了作用,你最好放棄那一套,不管你對金家的人和事有多輕視,我都勸你不要有一分一毫表現出來。”江璟深說:“金家人丁興旺,不缺你一個姓金的,要想不被邊緣化,就要抓緊一切機會證明你的價值。”


    金鯉真懵了:“我爸爸到底生了多少?”


    一個大型養殖場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多收藏,多安利,人美心善的織爾蒂納寶寶給你們筆芯~


    第13章


    江璟深沒有直接迴答她的問題,而是指著一張全家福合影上坐在最中央的老人說道:


    “這是金邵鴻,你的爺爺,金家目前的掌門人,他的投資遍布越南、北韓、菲律賓、葡萄牙等,產業涉及博彩業、房地產、建築、船務、投資等多個領域,雖然他有很多大有來頭的職務,但我們提起他的時候通常都稱為——”


    江璟深露出一絲冷笑:


    “蓮界賭王。”


    金鯉真雖然不明白這個名頭的重量,但是這不妨礙她聽出了一絲厲害。


    不過,還是比她的“除格洛麗亞以外宇宙最強的織爾蒂納”弱多了。


    “金邵鴻年輕時,抓住國家剛剛頒布博彩業專營製度的機會,從大陸趕赴蓮界一舉拿下賭場獨家專營權,金邵鴻靠著博彩業發家,並以此為中心向外輻射擴散他的影響力,從交通到銀行,從住宅到酒店,從免稅店到綜合娛樂設施,蓮界的每個角落都有金邵鴻的影子,蓮界名義上還是中國的特別行政區,實際上卻是金邵鴻的獨立王國,在蓮界,他就是無所不能的國王,即使殺了人,放了火——隻要他躲在蓮界不出,就沒有人可以製裁他。”江璟深咬牙切齒地說。


    那張偏古典的俊臉上蒙著一層厚厚的陰雲,仇恨在他眼中翻滾,金鯉真沒有在這時候插科打諢,而是收緊了她的手臂,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乖乖地看著他手中的照片。


    “金邵鴻有過四房夫人,大夫人賴芳是蓮界本地豪族的小姐,兩人通過政治聯姻結合,是金邵鴻唯一的合法妻子,生下了長子金立茂和在七歲時夭折的長女金語秀,金立茂後來娶了港島豪族的千金,育有一對雙胞胎女孩金貞荷、金貞雪;二夫人戚嘉佳嫁給金邵鴻時隻是一個大學生,聽說兩人是在一個讀書會上認識的,二夫人育有一兒一女,兒子叫金立英,女兒叫金語蘭,金立英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娶了蓮界檢察院高官的女兒,生了一個兒子叫金坤,金語蘭和他的哥哥不同,性格刁鑽任性,嫁給了‘唐祥建築師事務所’的副主席唐慶耀,後來離婚,和唐慶耀有一個女兒叫唐懿,任性程度比她母親更勝一籌。”


    “接下來要說的是你的父親金立續。”江璟深的手指移向照片角落的一個俊秀男人:“按理來說,他的母親應該是金邵鴻的三姨太,但是這個女人很有意思,她不是自願跟著金邵鴻的,據說是因為家裏困難,而不得不和金邵鴻有了身體關係,後來懷上了你父親,金邵鴻想要把她娶進金家,她也是拒絕了,生下你父親後,她拿了一筆錢就遠走高飛了,再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金立續沒有母族支撐,在金家幾乎是透明人一個,前幾年因為得罪了霸道跋扈的金立茂,被下放到了上京來,負責下屬公司的日常經營。”


    “金邵鴻的最後一個夫人是蓮界醫院的一名護士,金邵鴻生病住院時認識的,叫做卞敏,給金邵鴻生了末子金立稷和末女金語菀,雖然金立稷不學無術,整天惹是生非,但這一點也不妨礙金邵鴻對這個老來得子萬分寵愛。”


    金鯉真的腦子已經被這些複雜的人物關係給搞成了一堆漿糊,江璟深也沒奢望她第一次聽就弄清楚這些人物關係。


    “你現在記不住沒關係,你隻要記住一點就好——”江璟深把金鯉真從後麵拉到他麵前來,一字一頓地說:“你的大伯金立茂和二伯金立英是你惹不起的,他們的兒女也是一樣,金立續連自身都難以自保,更別提為你出頭,去了金家,把你撒潑打滾那套收起來,那裏的每個人,都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當晚,金鯉真在位於上京朝陽區的一間高級公寓裏見到了她血緣上的父親,金立續,一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的俊秀男人,一見麵,他就撲過來把金鯉真抱在了懷裏,狼嚎一聲:“真真啊!”


    嚎完以後,他握著金鯉真的肩膀,滿臉欣慰地把她轉了個780°。


    “真真都長成小姑娘了,上一次爸爸見到你的時候,你那麵黃肌瘦、有氣無力,一想起來爸爸的這顆心就拔涼拔涼好痛好痛啊……”


    在金鯉真的目瞪口呆中,她這位便宜爸爸扯著袖口擦了擦眼眶裏掉出來的幾滴眼淚。


    “都怪爸爸沒本事,你生病什麽忙都幫不上,我多希望老天爺把你的病痛都轉到我……轉到別人身上去啊,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要讓我的真真受這種罪!”金立續眼睛一眨,又掉出幾滴眼淚,他仰起頭,一臉“男子漢想哭但是不能哭”的隱忍,又擦了擦眼角的眼淚。


    江璟深看得惱火,轉頭想暗示金鯉真忍一忍,謔,這家夥為什麽露著一臉崇拜?


    “你能教教我怎麽隨心所欲的流眼淚嗎?我也想學!”金鯉真跳了過去,用她在這兩個月時間裏突擊學習的生硬中文一邊說著,一邊抓住金立續的袖子,親熱地叫了一聲:“爸爸!”


    “這要怎麽教?這是情之所至,沒法教,沒法教。”金立續咳了一聲,抓迴自己的袖子:“來來來,別在門口站著了,我讓阿姨做了一大桌子菜,小深,今天我們一定要喝一杯!”


    江璟深本來是打算送金鯉真迴家後再呆一會的——為了讓她麵對陌生環境和陌生人時感覺好一些,但是現在他感覺好像沒什麽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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