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映萱原就是個做事極縝密,步步為營的人,同時也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不落淚,死鴨子嘴硬的人。更何況現在她覺得事情還沒有走到最壞的那一步。


    於是她定了定神之後,麵上雖然還是一副哀戚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滴水不漏:“我一個姑娘家,整日隻在後院裏麵,父親做的事我如何會得知?至於父親的死因,其實我心中也是有懷疑的。父親是當日在永昌伯府吃了喜酒迴來,之後不到兩炷香的時間就忽然暴斃了。第二天我就帶了弟弟和妹妹去永昌伯府,想要討一個說法。但永昌伯府抵死不認,甚至還說我汙蔑他們家的名聲,要報官將我抓起來。其後還是我母親趕過去,逼我對他們下跪認錯,他們才肯罷休。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就隻是個鎮撫,他死後我們一家孤兒寡母,如何能鬥得過永昌伯府?這事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但迴來後,我母親越哭越傷心,後來趁我們不備,一頭撞死在父親的棺木上。這等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跟永昌伯府討還迴來的。”


    說到後來,她眼中甚至閃著仇恨的光,垂在身側的雙手也緊緊的攥了起來。教人看了,確實以為她對永昌伯府恨之入骨。


    崔季陵目光冷淡的看著她。


    他不是專業的仵作,而且其時天熱,屍體腐爛的很快,剛剛表麵上來看,他並沒有看出孫興平的屍首有任何異常。所以也不能確定他的死因。


    不過他可以肯定,這件事跟永昌伯府應該沒有關係。畢竟當年,他和薑天佑並無任何交際,甚至都沒有見過。


    而且他也確實沒有想到,孫映萱為求自保竟然能狠得下心來親手殺害自己的親生父母。


    這世上總有那麽一種狠心的人,能夠自私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在旁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的事,在他們看來卻無比尋常。甚至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做人的底線。


    所以時至如今,崔季陵依然沒有任何證據。因為就算依據李燕如說的那番話,唯一能判定的也隻有孫興平跟這件事有關。但偏偏孫興平恰巧就死了,這條線索也斷了,他不知道當年到底是誰指使孫興平對他的婉婉做出來這樣的事......


    他感覺眼前迷霧重重。


    不過沒有關係。即便他現在沒有任何證據,他依然不會放過孫映萱。


    ☆、第78章 質問崔母


    崔季陵收刀迴鞘,側頭看了陳平一眼。


    陳平會意,叫了兩個侍衛過來,吩咐他們帶孫映萱走。


    孫映萱臉色一下子煞白起來。


    她原本以為,隻要她不將當年的事說出來,崔季陵沒有證據,就不會對她怎麽樣。但是沒想到......


    “你要做什麽?”饒是她再冷靜,但這會兒也有些慌亂了起來,“我是無辜的,什麽事都不知道。你想對我做什麽?”


    “無辜?難道婉婉和我的孩子就不無辜?可是孫興平又是怎麽對他們的?”


    提到孫興平,崔季陵的眼神又銳利森冷起來,“父債子償,我即便現在要你償命,那也是理所應當。而且,”


    崔季陵目光瞥了孫映萱一眼,“剛剛你表現的也實在太鎮定。做女兒的,知道自己的父親被人開膛破肚,砍下頭顱,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為父叫屈,痛哭流涕,或是為父報仇。而是彎腰幹嘔,竭力撇清關係,這本就是很不尋常的事。我不得不懷疑你父親的死因,果真隻是自己猝死?無外人加害?”


    孫映萱心中突突亂跳,遍體生寒。不過還是竭力保持鎮定:“我說過,我父親的事肯定跟永昌伯府脫不了幹係。侯爺若想為我父親伸冤,我感激涕零。”


    崔季陵冷笑一聲:“若你父親的死真的跟永昌伯府有關,他和你們全家都該感謝永昌伯府才是。若不然,他今日落在我手中,世間所有酷刑我都會一一用在他身上,到時連死都是一種奢望了。”


    示意侍衛帶孫映萱離開:“你最好好好的想一想你父親這些年到底有沒有對你提過婉婉的事。若你能提供一點蛛絲馬跡,你兩位弟妹的性命我還可以考慮放過,若不能,你們就去黃泉底下找你的父親哭訴。”


    竟是要將他們一家全都軟禁起來的起來。甚至,極有可能對他們下殺手。


    饒是孫映萱再如何的機關算盡,拚命撇清自己,但是沒有想到崔季陵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或者說,她沒有想到崔季陵為了薑清婉竟然能心狠手辣至此。


    “你瘋了?”她咬牙怒喊,“太、祖皇帝仁慈,遺下祖訓,廢除連坐製。你現在竟然因為我父親做下的事這樣的對待我們姐弟?若教當今皇上知道,你以為你會有什麽好下場?快放開我。我可以保證不對其他任何人提起今夜的事。”


    “你以為我會怕什麽下場,什麽報應?若婉婉好好的便罷了,我隻會讓當年加害過的她的人一一付出代價。但若她有個好歹,”


    崔季陵看了孫映萱一眼,慢慢的說道:“那我便讓這天下都為她陪葬又如何?”


    這句話說的很輕,如深秋枝葉悄然落地。但依然能聽得出來背後的絕望和巨大的悲慟。


    說完,崔季陵再不理會孫映萱,轉身往屋外就走。


    屋外暴雨如舊。


    周輝從侍衛手中接過傘,要去給崔季陵擋雨,卻被他伸手推開。


    “你迴去吧。”他微側過頭,看著傘下的周輝,聲音很輕的說道,“你家中尚有妻子在等你。早點迴去,莫要讓她久等了。”


    而他無論什麽時候迴去,家中都再無妻子等候了。


    但是以前婉婉也是一直等他的。無論他多晚迴去,她都會坐在窗前。一聽到他的腳步聲,就會抬起頭,對他展顏而笑。


    但是現在,他竟然不知道她身在何處,到底是生是死。


    崔季陵心中悲痛難消,轉身大踏步的走進雨幕中。背影落寞瘦削。


    臉上滿是水跡,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他的淚水。


    一路到家,小廝開門一見,嚇了一大跳。趕忙請他進去,又叫人快去吩咐廚房熬薑湯,燒熱水給侯爺沐浴。


    崔季陵此時渾渾噩噩,對所有的事都不放在心上,隻木然的往自己的書房走。府裏伺候的下人見了,個個納罕,紛紛猜測侯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一番混亂,自然不可避免的就傳到了衍慶堂去,驚動了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剛剛洗漱好,頭上的首飾都摘了下來,正要上床歇息。忽然聽寶珠說起侯爺迴府之後的異常來,到底母子連心,就要過去看看。


    夏日的雷陣雨來的快也去的快。剛剛明明還是電閃雷鳴,暴雨如注,這會兒卻是雨消風散,夜空澄淨若琉璃,一彎清月斜掛其上。


    雨後的風帶了絲絲涼意,碧玉尋了件輕薄的紗製披風給崔老太太披上,同寶珠一起,扶著她往崔季陵的書房洗梧齋走。


    沒有崔季陵的許可,守衛在洗梧齋外麵的侍衛不敢放行。崔老太太氣極,手中的拐杖頓的地麵篤篤的響:“我是老太太,這府裏我哪裏去不得?你們竟然敢攔著我。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太太?”


    侍衛跪了下去。但就算如此,依然沒有要放行的意思。


    崔老太太氣的渾身發抖,正要說話,就見陳平走了出來。


    “見過老太太。”陳平對崔老太太躬身行禮,然後側身相讓,“侯爺請您進去。”


    崔老太太狠狠的瞪了跪在地上的幾個侍衛一眼,然後扶著碧玉的手往裏麵走。


    這是一所獨立的小院子,裏麵栽了一棵一人合抱不過來的梧桐樹。剛剛一場大雨,這會兒梧桐的葉子被洗濯的青翠欲滴。能隱隱聞到草木清香之氣。


    崔老太太一路走進了正屋,就見崔季陵正坐在臨窗的椅中,目光望著窗前的芭蕉,沉默不語。


    屋裏等了幾盞燈,能看到他此刻全身衣裳盡濕。頭發也濕透,有水珠沿著臉頰緩緩滾落。


    不過粗一看,倒要以為這其實不是雨水,而是他的眼淚。


    而且他現在整個人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就是,失魂落魄。


    魂靈已出竅,唯餘軀體還在這裏。


    跟九年前迴來得知薑清婉離書出走時一模一樣。


    往事湧上一下子湧上心頭,崔老太太又氣又心疼,忍不住的就問道:“你這又是怎麽了?好好兒的一副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的樣子。”


    趕忙的叫人去廚房催薑湯,抬熱水。


    不過等薑湯和熱水來了,崔季陵卻一點要喝,或是要去沐浴的意思都沒有。甚至崔老太太跟他說了這麽多的話,他依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崔老太太實在是一點法子都沒有,心中又氣又難受,禁不住老淚縱橫。


    “我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你父親走的早,我辛辛苦苦的將你們兄妹兩個拉扯大,隻指望你們兩個都能聽話,有出息。你原本是很聽我的話的,從來沒有違逆過我,對我也很孝順。可自從你認識了那個女人,你就開始違逆我說的話,甚至為了那個女人頂撞我。後來那個女人自己走了,你竟然對我冷若冰霜,再無半點母子之間該有的情分。就為了一個女人,你就這樣對待生你養你的母親,啊?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竟然這樣的大不孝?”


    “不要用不孝這個罪名來壓迫我。”


    崔季陵向來就是個冷靜自製的人,做了大都督之後更甚,心中喜怒從不會表現在臉上,但今天他受到的連續打擊實在太大,這會兒猛然迴過頭來,崔老太太才看清他竟然滿臉淚痕,且聲音嘶啞。


    “不錯,你是生了我,養了我,我知道那些年你也很辛苦,所以我盡我所能,做你想要我做的所有事,從來不違逆你的話。哪怕好多事其實我都不喜歡做。所以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唯一的身份就是你的兒子,而不是崔季陵,不是我自己。但為了孝順你,讓你高興,我也甘願這樣。但是,”


    崔季陵起身自椅中站起來,慢慢的走向崔老太太。


    男女身高原就有差別,而且崔季陵的身高較一般人也確實要高一些,所以現在他就如同居高臨下的在看著崔老太太一樣,給人的壓迫感十足。


    “但是,婉婉是我枯燥人生中的唯一安慰。隻有跟她在一起,我才會覺得輕鬆,才會覺得快樂。可你為什麽容不下她?你口口聲聲的跟我說什麽母子情分,說你為我含辛茹苦,說你期盼我過的好,那我真心所愛之人,你不該也真心對她?即便不能真心對她,難道對她寬容一些也很難?可你為何要對她百般苛刻,一再背著我為難她?難道你不知道,她是我心尖上的人,她高興,我才會高興,她不高興,我如何能高興得起來?還時常指責我娶了媳婦忘了娘,為了她百般頂撞你。若你不為難她,我為何要頂撞你?還有,我如何娶了媳婦忘了娘?我知道身為一個丈夫,不該讓自己的妻子受苦,要盡量給她最好的生活,但我同樣也知道身為一個兒子,也不該讓自己的母親受苦,要盡量給她最好的生活。難道那些年我每天早出晚歸,為生計奔波你都看不到?還是你覺得我做的那些事隻是為了婉婉一個人?那你吃的飯菜,穿的衣裳是從哪裏來的?大風刮來的不成?甚至買迴來的糕點,布料這些,我和婉婉都是先緊著最好的給你,難道這些你都看不見?還有這幾年,明知道你對婉婉諸多苛刻冷待,看在你是我母親的份上,我也依然讓你住著畫堂華屋,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你還要埋怨我對你冷淡,不孝順。但你知不知道,你在享受這些的同時,婉婉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第79章 柳暗花明


    被墮胎,作為貢女送進宮,浣衣局中為奴。其後宮破,生死不知。但是這些他都不知道。而以前苛刻冷待過她的人,過的都是錦衣華服的生活。


    她那樣嬌氣的一個人,是怎麽承受這一切的啊?想來便覺萬箭穿心,剔骨挖肉。


    崔季陵說這番話的時候雙眼赤紅,麵上神情猙獰,哪裏還有平日清雋的模樣。崔老太太被嚇的不輕,往後倒退兩步,目光怔愣的望著他。


    不過片刻之後她反應過來,隻覺胸中怒氣叢生,當下就大聲的斥責崔季陵:“你竟然敢這樣的對我說話?真是忤逆之極。自古無不是的父母,但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嗬斥自己母親。再說我不也是為了你好?她原就隻是個商戶女,如何配得上我們書香門第的崔家?還不知廉恥的半夜私奔前來,能是什麽正經姑娘?其後更是三年無所出。我要為你納映萱為妾室,她竟然百般阻撓,對你使性子,擺臉色。這樣不賢良,善妒的女人,你還......”


    一語未了,卻被崔季陵開口打斷。


    “孩子?”他輕聲的念叨著。麵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須臾又心中猛然大慟,痛的連腰背都直不起一般,隻能佝僂著身子。


    “你知不知道,我曾經也是有個孩子的。若他還活著,現在也有九歲了。會叫我父親,也會叫你祖母。”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如同夢囈。不過說完之後,忽然滿麵淚痕。


    不想再看到崔老太太。也知道跟她說什麽她依然還會固執己見,便啞聲的吩咐陳平:“送老太太迴去。”


    陳平擔憂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走過去請崔老太太迴去。


    崔老太太被崔季陵的那句話給砸的整個人都怔住了。待迴過神來之後就問道:“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孩子?誰的孩子?”


    她確實是做夢都想要一個孫兒,這樣崔家才不會絕後。所以現在一聽崔季陵提起孩子,立刻就追問不休。


    崔季陵不想說話。單手掩麵,對陳平揮了揮手。


    陳平會意,說了一聲得罪,強迫崔老太太出門。


    屋內終於又恢複寧靜,唯有窗外廊簷偶爾水珠滴落之聲。


    崔季陵隻覺心中空洞,巨大的痛苦和悲傷如同海嘯襲來,將他鋪天蓋地的湮滅。他實在抵擋不過,最後雙手掩麵,低聲的痛哭出聲。


    很壓抑的嘶吼哭聲,如野獸一般,聽來隻讓人心中難過。


    陳平‘送’完崔老太太出門,迴來聽到這壓抑之極的哭聲,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進屋,隻站在門口。


    清風徐來,帶著雨後的涼意。原本是難得的一個夏日涼爽之夜,正好入睡,但今夜這些人恐怕都無法入睡了。


    陳平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長時間,但屋內痛苦壓抑的哭聲依然沒有斷。不過院門外此時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他忙快步上前查看,就見周輝正快步走來。一見他,便問道:“大都督在哪裏?”


    陳平迴頭指了指屋內。不過還是輕聲的說道:“我勸你現在還是不要進去的好。讓大都督一個人安靜會罷。”


    但周輝沒有聽他的話,依然快步的往前走。陳平也趕忙的跟了進去。


    周輝一進屋內,就叫了一聲大都督。不過待看清崔季陵此刻的樣子,他就嚇了一大跳。


    崔季陵顯然自迴來之後就沒有換過衣裳,現在他身上穿的還是先前在大雨中淋濕的那件墨藍色的直身。


    不過經過這麽長的時間,這件直身已經被崔季陵的體溫給洪的半幹了。頭發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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