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的主人是位二十五六歲的女子,生的相貌秀麗脫俗。雖然頭上梳了婦人發髻,但家中隻有她一人。問起,就說丈夫已死,她又沒有生育一兒半女,所以便孑然一身。


    周輝許諾重謝,那婦人將信將疑。想必也是個心善的,見崔季陵一副病重嘔血的模樣,思慮再三,還是將他們讓至屋內,打掃了一間房出來供崔季陵養病。


    崔季陵在女色上一向淡薄,雖然這位婦人生的相貌絕俗,但他也未動任何心思。不過看現在的這個情形,周輝是肯定對這位婦人動了心思的。


    周輝在二十歲的時候曾經娶過一房妻室,夫妻之間倒也和睦。不幸前幾年他妻子難產而死,一屍兩命,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此後就再不曾娶親,也不見他對任何女子動心。難得現在倒是有他動心的人。


    周輝是自己心腹之人,陪伴自己多年,崔季陵自然也希望他能再尋得一房妻室。最好還是他心悅之人。


    明知周輝的心思,但還是故意問道:“這位婦人來曆有問題?為何你一直看著她?”


    周輝驚然迴頭。麵上也沒有被他看穿心思的窘迫,反倒是若有所思的問道:“侯爺,您有沒有覺得這位女子很麵熟?”


    崔季陵心中暗驚。


    自己原本隻是隨口一問,難道這位女子的來曆果真還有什麽問題不成?心中就警覺起來:“她果真有問題?”


    他很少正眼看女子。普天之下,也就隻有那個人能讓他目光一直停留。眉眼一直鐫刻於心間,經久不忘。但實在太心痛,便總是刻意的想忘記。


    周輝見崔季陵目光淩厲起來,生怕他會出手對那女子不利。這位大都督雖然相貌生的清雋,但動起手來的時候還是很狠厲的。前幾年攻入京城的時候,他可是提槍立馬,一槍直中敵軍將領心窩而麵色不改。軍中將士都暗中稱唿他為冷麵閻羅。


    於是周輝忙解釋著:“她沒有任何問題。”


    頓了頓,他斟酌了一會兒措辭,問道:“侯爺,您還記不記得,九年前你我從京城迴甘州的路上,路途中曾遇到一輛華麗的大馬車。旁邊護送的是咱們寧王府的人?當時我們問起,護送的侍衛說是咱們寧王上貢給那個狗皇帝的貢女?”


    崔季陵是記得這件事的。


    九年前,老寧王還健在,現今的建昌帝還隻是甘州寧王府排行第三的一個庶子。


    那個時候崔季陵是寧王府的長史。先時寧王大壽,皇帝賞賜,寧王受了賞,命崔季陵寫了感恩的奏疏,代他入京陳謝。


    甘州離京城很遠。即便來迴皆是快馬加鞭,但加上在京中逗留打點官員的日子,前後也有兩個多月。在他們迴程的路上,就遇見寧王府的侍衛押送著好幾輛馬車上京。說是下個月乃是皇帝大壽,這些都是進獻給皇帝的壽禮。


    領頭的侍衛長就是孫映萱的父親。先前他在雲州做百戶的時候因過錯被罷職,隨後帶著孫映萱一起來甘州投效寧王。因著孫映萱是薑清婉手帕交的緣故,崔季陵在寧王麵前美言,便讓孫映萱的父親做了王府的一名侍衛長。


    不過周輝問這些侍衛話的時候,孫映萱的父親並不在。侍衛說侍衛長吃壞了肚子,正尋合適的地方方便去了。


    在周輝的詢問下,侍衛還告知他們,車上的東西,除卻古玩字畫,寶石明珠,珍貴藥材之外,還有美人。


    且一共有兩位美人。皆是生的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出門的時候寧王一再叮囑他們,務必要好好的將這兩位美人送進宮。


    天下人都知道,當今皇帝愛美人。送他什麽樣的珍寶都不如送他美人。寧王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崔季陵聽了卻不以為意,隻覺天下間再無一個女子的相貌能及得上自己家中的嬌妻。


    想起自己的妻子,心中頓時柔軟下來。又想起臨出門的時候她正同他置氣,無論他如何哄勸皆不理他,教他這些日子心中一直懸掛。


    歸心似箭。恨不能腋下生雙翼,須臾便到家。所以他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那輛馬車。


    隻可惜闊別兩個多月,心中一團歡喜的迴到家,卻隻看到一封冷冰冰的訣別書信和一封休夫書。


    心中鈍痛不已。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說道:“我記得。這件事又與這位婦人有什麽關係?”


    聲音有些沙啞。半是因著先前的那碗藥實在太苦,半是剛剛心中太痛。


    不過他原就是個極聰明的人,聽周輝忽然提起這件事,再想到這樣偏僻的一處所在竟然有一位相貌如此不俗的婦人,電光火石間就明白是怎麽一迴事了。


    “這位婦人是當年的貢女?”


    周輝點了點頭。一向沉穩的人,難得麵上竟然有了點紅暈:“侯爺您當時沒有細看那輛馬車,但我跟那個侍衛說話的時候,卻注意到馬車的車窗簾子被人掀開了。裏麵其實還有一位女子,但她仿似睡著了,背對著我側躺著。另外一名女子的相貌就露了出來。車窗簾子應該也是她掀開的。”


    崔季陵記得這件事。倒不是他看到那位女子掀開車窗簾子了,而是其後周輝數次跟他提起過這件事。


    能被選中做貢女的女子,相貌肯定是極美的。周輝當時也才十八、九歲的年紀,即便隻看了一眼,想必心中難免還是會動心的,所以其後幾年才會一直念念不忘。


    不想隔了九年,還能叫他再遇到那位女子。這可真是緣分了。


    崔季陵也為周輝高興。就問他:“你有什麽打算?”


    周輝看著外麵沒有說話。


    那位婦人還在劈柴火。不過手上力氣有限,劈一會兒柴火就要將手中沉重的斧頭放下來歇息一會兒。


    她一個人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居住,就連劈柴火這樣的事都要自己親自來做。隻怕一個人也不安全。若遇到宵小之輩,她又生的這樣美貌......


    周輝雙唇輕抿。


    耳聽到崔季陵淡淡的聲音響起:“我已決定,今晚就離開此處。若我們離開,你和這位婦人終生恐怕都不複再相見。你要想好。”


    話音剛落,就見周輝目光堅定,轉過身往外就走。


    崔季陵隔窗看過去,就見周輝接過了那位婦人手中的斧頭,正在跟她說話。婦人雙目圓睜,一臉震驚的模樣。


    崔季陵忍不住的微笑。不過很快的,微笑又漸漸的消散。


    他抬手擱在自己的額頭上,閉上雙眼。


    終生不複相見。不知道自己和那個人會不會也是終生不複相見?不過想必她是不想見他的。


    這幾年他努力的做到了靖寧侯,大都督的位子,想必天下人也都知道崔季陵這個名字。他就不信她會沒有聽聞過。若她願意,怎麽會不來找他?肯定是跟卞玉成在一起生活的很好,所以早就將他忘卻了。


    思及此,剛剛竭力壓下去的鈍痛又浮了上來。且比剛剛更痛。


    至傍晚的時候,周輝同那位婦人來見他。


    周輝一臉喜氣洋洋的神情。那婦人卻是脖頸低垂,看起來滿麵紅暈的樣子。


    崔季陵注意到周輝握著那婦人的手,安撫似的捏了捏,然後才放開,對他拱手行禮:“謝侯爺提點之恩。我已同她說好,迴京之後我們兩個就成婚。還請侯爺到時來喝一杯喜酒。”


    又叫那婦人上前來見過崔季陵。


    ☆、第34章 苦盡甘來


    婦人姓李,名燕如。知道崔季陵已經知曉她曾是貢女的事,便將身世據實已報。


    “妾身自幼生長於賢奉村,父親是個秀才。當年有差人入村,說是奉寧王之命遍尋美人。妾身不幸被他們看中,與父母家人分離,進入寧王府學了三個月的禮儀。其後與另一名女子一起被送入京城。在宮中三年,苟且偷生。後來宮破,趁亂逃出宮中。原想迴鄉,但山高水遙難行,又思及自身已殘花敗柳,迴去恐連累父母家人遭人嘲諷,便途中嫁與一人。不幸丈夫去年亡故了,便孑然一身獨居在此。今得周將軍厚愛不棄,妾身願以蒲柳之姿,托以喬木。”


    崔季陵聽她這一番言語,便知這婦人確實是知書達理的。又見她自傷身世的時候,周輝眼中盡是不舍,便知他確實對這婦人深情一片。


    心中也明白這位婦人現在對周輝隻怕並無多少深情。畢竟兩個人在一起不過兩日,想必話都沒有說過幾句。不過一介婦人在此窮鄉僻壤討生活也確實艱難,周輝雖然右臉頰上有一道刀疤,但相貌其實還是生的很端正。又有從前的那一段淵源,同他離開此地,與他成親就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不過崔季陵心中也很明白這位女子的不易。


    本可以嫁一夫郎,平安和順度日,但卻遭飛來橫禍,作為貢女被送入宮中,後來又飄零至此。好在現在有周輝真心待她,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他就點了點頭,看著周輝說道:“你和李姑娘的這杯喜酒,到時我肯定會去喝。”


    李燕如心中很有些怕這位靖寧侯爺。見他雖然生的相貌清雋,但看著清冷的很。即便同他隔著這麽十幾步路的距離,還能清晰的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壓迫感。


    這還是他在麵對周輝的時候算得上是比較溫和的狀態下。不敢想象他在麵對其他人的時候會是個什麽樣子。


    所以都不敢抬頭看他,隻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穿的鴉青色布鞋。一顆心也一直高高的提著。


    總覺得這位靖寧侯爺看人的目光很厲害,看出了她的內心所想,知道她為什麽會答應周輝跟他走的原因。


    好在這會兒終於聽到崔季陵的這句話,不由的就暗自的鬆了一口氣。


    她和周輝兩個人都對崔季陵行禮謝過。隨後兩個人退出,李燕如自去收拾行裝,周輝則是告知一直隱藏在暗中的侍衛準備啟程。


    *


    薑清婉和薑老太太迴到永昌伯府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的時候。斜陽灑在門後的照壁上,滿目都是橙金色的光輝。


    老太太在馬車上已經睡了一小會兒,這會兒人就有了精神,氣色也很好。但薑清婉因著迴來的路上想到了上輩子的一些事,心中難受,人看著就有些消沉。


    薑老太太到底還是關心自己的這個孫女兒的,就關切的問道:“你怎麽了?”


    薑清婉抬起頭,對她勉強一笑:“祖母,我沒有事。就是,心裏還是覺得有點後怕。”


    薑老太太也理解,就和善的對她說道:“我明白。待會迴去用完晚膳,你就早點迴屋歇息。”


    薑清婉點了點頭。


    祖孫兩個一路迴到鬆鶴堂。薑天佑,姚氏和薑清萱等人已經早在那裏侯著了。


    進宮這可是一件大事,這一整天永昌府裏的眾人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從宮裏頭傳出來什麽不好的消息。這會兒見薑老太太和薑清婉都平安無事的迴來了,趕忙的都迎了過來。


    請薑老太太到明間的羅漢床上坐下。小丫鬟拿了茶上來,眾人問過安,坐下,便問起了這次宮中之行。


    得知薑老太太見過薛太後和崔皇後,甚至薛太後還叫薑老太太空閑的時候就進宮同她閑話,眾人聽了,都很高興。


    若能得太後青眼,那對永昌伯府往後的前程肯定是好的。


    又說起了薑惠妃的事,也隱約含糊的提到了想在府裏挑兩位姑娘入宮給兩位公主陪讀的事。還嚴令眾人不能將這話對外人提起一個字。若不然,便要家法伺候。


    眾人聽了,就越發的高興起來。


    能入宮給公主陪讀,這可是能和太子和二皇子親近的大好機會。若能僥幸被選為太子妃或皇子妃,這肯定是好的。就算不能被太子和皇子看中,往後在挑選親事上肯定也比現在要好。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世家女都能進宮給公主陪讀的,這原就是很有榮耀的一件事。


    不過薑老太太也暗示了,薑清婉是肯定要進宮陪讀的,至於剩下的一個人,她還沒有決定好到底要挑選誰。


    薑清玉就覺得肯定會是她。


    她原就覺得自己是這永昌伯府裏麵地位最尊貴的姑娘。就算她是個庶出,而薑清婉是個嫡出,但心裏總還是覺得薑清婉隻是個鄉下來的野丫頭罷了,如何能及得上她?現在薑清婉都能入宮給公主陪讀了,她怎麽不能去?是肯定要挑選她的。


    心中不由的就洋洋得意起來,想著待會兒就要去將這件事告訴孟姨娘知道。


    薑老太太和眾人說了一會兒話,丫鬟就過來說飯菜好了,問什麽時候擺飯。


    薑老太太在宮裏待了一天,也沒有好好吃什麽東西,這會兒也餓了,一聽說晚飯已經得了,就叫丫鬟放桌擺飯。


    芙蓉今兒早上得了薑老太太說的那幾句話,一整天人都是飄著的。這會兒正吩咐小丫鬟放桌子擺飯,看起來很有些頤指氣使的樣子。


    薑清婉看了一眼她腰上掛著的那把黃澄澄的鑰匙,轉過頭沒有說話。


    飯後,大家陪著薑老太太又坐了一會兒,見她有些乏了,便各自作辭迴去,請老太太早些歇息。


    還是那個叫、春燕的小丫鬟,提著燈籠送薑天佑去了宜春苑。姚氏看著他在夜色中漸漸消失的身影,眼中難掩失落。


    不過也沒有說什麽,反而是走到東廂房,關切的詢問薑清婉是否還好。


    薑清婉確實是有些乏了,坐在臨床木炕上的時候身子都歪在靠背上。不過也是在姚氏麵前她比較放鬆的緣故。


    薑老太太雖然現在對她好,但她心中明白,那是因著自己投其所好,刻意的做了她心中想要的那種乖巧溫順的孫女兒。薑老太太對以前的那個薑清婉可是不怎麽好的。而薑天佑自是不必說,對她這個女兒也就那樣罷了。他眼中就隻有孟姨娘生的那一雙兒女。也就隻有姚氏才是真心的待她。


    薑清婉就迴道:“母親放心,我一切都好。”


    姚氏放下心來。但又想起薑老太太指名要薑清婉進宮給公主做陪讀的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這進宮做陪讀的事,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雖然能進宮給公主做陪讀是無上的榮耀,但姚氏心中總想著,進了宮,整日麵對那些貴人,如何有在家裏自在?就想要聽一聽薑清婉的意思。


    薑清婉唯有暗中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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