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近瀾動作一頓。


    鳳縝抓準機會,笑道:“人間說國不可一日無主,你們離開萬年,萬妖界便也混亂了萬年,難道你們不想打破此界,早日歸去嗎?據我所知,萬妖界五境萬年混戰,天道亦將崩隕,你幫了蓮華,卻累得自己故土不複存……值得嗎?”


    他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到這個時候說,就是為了計劃著逼她們五龍入魔,即使他們有歸元印,可是一旦用了歸元印,她們也不再構成威脅。


    然而顏近瀾握緊海淵刀,湛藍的妖瞳對上長孫儀目光。


    “陛下,我們從無後悔。”


    長孫儀笑了:“我知道你們不曾後悔,可是……你們已不該繼續耽誤了。”


    旁人可以飛升離去,或者如“飼”族一般,通過伽藍秘境離開,可是五龍不行,她們受此界天道庇護重生,天道不死,她們便永遠無法離開。


    長孫儀環視一周,依舊從容:“不勞煩諸位動手,隻是即使赴死,我也該為自己,掙個公道。”


    隨著她話語一落,南境海域之上,東方瑤華宮地界,同時華光衝霄,天地震蕩,雷劫降臨!


    道合詫然道:“那是……”


    “有人飛升。”長孫儀迴答他:“你看,即使我在,亦有人可飛升啊。”


    所以她阻礙蓮華界之人飛升的說法,如何成立呢?


    第91章 結局(完)


    塹淵海上,酒翁抱著他的酒葫蘆, 哈哈直笑:“秦羽, 你交代的老頭子給你做完了!老頭子……不留啦!”


    這笑裏, 似含悲愴, 似乎亦是歎息。


    賀惜花看著無畏迎接雷劫的酒翁, 也難得露出一個笑容, 他撫了撫身邊花妖少女柔軟的頭發,輕輕一歎。


    即使是仙, 也不能夠讓修士死而複生。


    秦羽本可飛升的, 隻是承諾在前, 為了長孫儀的托付,她寧可硬生生放棄了飛升的機會。


    “怎麽會!長孫儀沒死, 怎麽會有人飛升?”狼狽倒地的秦尋望著南境的方向,不可思議道:“我才是蓮華界第一人!飛升的應該是我!是我才對!秦羽——你偏心,你偏心……”


    一腔怨恨尚未吐完, 身軀已被一槍穿透, 神魂具散。


    從夜冷冷拔出長槍, 麵無表情道:“吵死老子了,廢話真多。”


    他踹了清歌一腳:“還不趕緊起來,找你主人去。”


    而東方瑤華宮,剛剛結束了沐簪雨性命的柳梳風, 也迎來了飛升雷劫。


    鄭長老躬身在旁, 含淚聽柳梳風將一切托付給她。


    簡單囑咐之後, 柳梳風仰望長天……萬年了, 原來她與沐簪雨糾纏了這麽久。


    昔日應天界萬法宗丹峰,其實剩下了兩個小藥童。


    蓮華尋到的,是沐簪雨。


    彼時她將這孩子安頓好,便舍身合道,此舉對一個孩子來說,何等壯烈!沐簪雨親眼目睹,從此心心念念,一意追求蓮華之道。


    初時,他尚且記得光複丹峰,與柳梳風彼此扶持,相依為命,互生情愫,共同創立了瑤華宮。


    可惜後來,他發覺柳梳風無論各種道法天賦,皆高於他,漸漸失去本心,甚至研究出一種邪法,奪取了柳梳風修為,徹底墮入魔道,二人就此決裂,瑤華宮也被柳梳風抹去了關於他一切。


    “如今,我與師兄的孽緣已結,心結已解,又晴……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雷劫已至。


    鄭長老率領著瑤華宮弟子,共同目送柳梳風,渡劫飛升!


    西境,正與蕭秋水交手的易又晴目光有一瞬間的悵然。


    無法見師尊飛升前的最後一麵,沒去送送她,實在遺憾……不過,隻要她們都好好活著,那便終有再相逢之時。


    蕭秋水冷冷道:“你既不取我性命,為何不讓我離開?”


    “我本來便不是為了取你的命,”易又晴道:“蕭姑娘,何必執迷不悟?迴頭吧,令尊一定在等你。”


    “要我迴頭……”蕭秋水喃喃道:“已經晚了!”


    這廂,司韶白拔掉了鳳呈身上的箭矢,繼續哼唱:“伸手摸姐冒毛灣,分散外麵冒中寬……”


    嗯哼,當年就是這混蛋偷襲,她才不小心中了他的道,這迴也讓他嚐嚐偷襲的滋味兒——可惜,他沒辦法再像她一樣,報複迴來啦。


    飛升雷劫很快散去,兩人亦飛升而去,天降甘霖,卻不過一瞬就停止,不知何時起,自北方天際燃起了一道紫色的火焰。


    最初的紫炎是隻占據了一片天空,然而很快,火勢便蔓延越烈,抬頭望去,似乎已不是天,而是海。


    火海。


    北域雪山之上,神慧禪師手結佛印,收起金缽,默誦佛偈。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世人若修道,一切盡不妨。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


    “離道別覓道,終生不見道……欲得見真道,行正即是道。”


    隨著念誦聲,慈悲者漸漸遠去。


    “自若無道心,闇行不見道……若見他人非,自非卻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過。”


    火勢蔓延迅速,眨眼至西境,鳳無惜拚命敲打著屏障,可惜令主旗的壓製和保護因為主人的堅定意誌,沒有絲毫動搖,旗幟籠罩的範圍內,龐大的力量不斷攪碎鳳無惜的經脈血肉,又一次次地替她洗骨換髓,要她脫胎換骨。


    “長孫儀!”


    道合元君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熾烈的火焰似乎要將天地籠罩其中,焚煮一切。


    “這是……”素來城府深厚的道合忍不住聲音顫抖:“焚天紫火!”


    所謂焚天,並非虛言,待焚天紫火曆經萬萬年而長成,確實能吞噬一界天地,蓮華身係天道,也唯有焚天紫火能將她殺滅。


    要使焚天紫火成長到能吞噬一界的威力,不知要經過多少千萬年的等待,因而一旦有焚天紫火誕生,就預示著一界天道將在久遠之後崩塌。


    但紫火一旦長成,眾人必將有所感應,這正在燃燒天道的焚天紫火,竟像是突然出現一般——道合絕對不會認為它是突然出現的,這必是以禁術喂養長大的焚天紫火……應當是蓮華的手筆。


    可是為什麽呢?這麽做對她有什麽好處……難道她真的不想活著嗎?


    長孫儀仰頭看去,似乎聽到了紫火不受控製的哀鳴,她長長一歎,歉疚地探出神識安撫它,卻任由它將屬於自己的痕跡吞噬。


    九天之上,規則已現出縫隙,金龍飛於其上,口中銜著鎮天石,悲亢高鳴!


    她迴頭,金色的豎瞳凝視著已被重重紫色火焰覆蓋的蓮華界,有晶瑩的水光,自大大的眼瞳中劃過。


    “你們該迴去看看了,這是你們身為王者的責任。”


    長孫儀的話迴蕩在耳畔,她將鎮天石交給了自己,也就是將萬妖界的安穩交給了自己,沈信月不再留戀,燦爛奪目的金色龍身穿過規則裂縫,盤旋而去!


    紫火所在,將一切靈氣吸納,失卻了靈氣的修士,也不比凡人厲害到哪兒去,他們隻能跑,慌不擇路地奔跑。


    火越來越大,且不時有紫色的火焰落下,片刻就將周遭數裏吞噬殆盡,此時此刻,已無人敢再分心交戰,他們忙著逃跑,一麵絕望地想,難道長孫儀是怨恨他們的逼迫,想要拖著整個蓮華界一同陪葬嗎!


    但很快,這個念頭便消失了,麵對著恐怖且吞噬一切的火焰,負手站在綴天峰最高處的長孫儀沒有袖手旁觀,她手一揚,無相扇頓時化作遮天蔽日的扇影,護住了一界生靈。


    慌忙逃路的修士們發覺不再受到紫炎的威脅,忍不住抬頭望去,巨大的扇影替他們撐住了坍塌的天,牢牢護住一界。


    一瞬間,他們似乎明白了什麽,眼現淚光。


    蘇曼卿喃喃道:“這……”然而後半句話似乎怎麽也吐不出來,咽的喉嚨生疼,眼睛發燙。


    葉譚明替她接上了,聲音也帶了些顫抖:“傳說中的……蓮華聖尊呐。”


    商逸靈在一旁跳腳,氣得眼淚差點留下來:“這個傻子!傻子!別人都這麽對她了,她還在為別人考慮,你說她是聖母轉世嗎?”


    就連死,也不肯牽扯無辜,焚天紫火吞天噬地,她若是心狠一些,扯著所有人一起陪葬又如何?


    “這就是俗話說的‘就算天塌了,也有高個子頂著’嗎?”


    一個昆山弟子扯著嘴角,想要舒緩一下緊張的心情,卻在同門眼中看見了自己淚痕斑駁的一張臉。


    那是長孫師姐啊,她離開昆山時還教導他,劍不是刀那麽用的,劍是雙麵刃……傷人,亦傷己。


    易又晴已經停手,沒有了阻礙,可蕭秋水已不再打算前行了。


    “為什麽?”蕭秋水問:“你們不是都重視在乎她嗎?為什麽她要送死,你不攔她呢?”


    易又晴看著上方的火海,目光溫柔而憐惜:“因為陛下累了,她不要做蓮華了。”


    鳳無惜半跪在幢帆前,眼角劃下一條細細的水跡,她知道長孫儀是為什麽,因為長孫儀本來就不打算一界同葬,她這麽做,是為了讓五龍迴歸故鄉,平定萬妖之亂;是為了不牽扯蓮華界無辜生靈;是為了她們這些她在乎的人,能夠平安。


    這是長孫儀啊!


    她從來不負任何人,隻除了……


    除了,藺如霜。


    一聲慘笑近在咫尺,響在身後,長孫儀背影一僵,一時間不敢迴頭,但她嗅到了濃鬱的血氣,忍不住轉身看他。


    “長孫儀。”


    藺如霜凝視著她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舊澄透明淨,這種顏色,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可是……


    “你又騙了我一迴。”


    “我不在意你騙我了,”藺如霜伸出手,將她的手牢牢握緊:“可是你能不能好好活著?”


    男人蒼白的臉上,依稀可見昔日的清逸無雙,此刻卻悉數染上了濃濃的悲涼,長孫儀觸摸到他掌心的濕膩,低頭看去,鮮紅的血跡幾乎刺痛雙眼。


    “我以為我能算得到你在想什麽,我以為你說不定可以為我留下,可是你的眼中是不是隻有你的道,你總要舍身求道……那,我呢?”


    明明這個人就在眼前,可他總覺得,她是抓不住的,即使此刻握緊了她的手,她也總有一日會鬆開。


    “對不起,我……”


    “沒有對不起!”藺如霜手掌用力,將她擁入懷裏,長孫儀還來不及反應,卻已感受到他的身體的溫度,比冰還要冷,瘦的可怕——若不是寬大的黑袍掩蓋,隻怕一眼便能看出,這已是凡人病入膏肓的模樣。


    “那是你的紫火,你可以讓它停下來的,一切都還來得及,長孫儀——”


    可是比這還要震撼她的,卻是他埋在她肩頭,灑下的濕潤。


    “就當是我求你!”他話裏隱帶泣音:“我求你好好活著,我求你。”


    “藺如霜,”長孫儀扶住他的肩膀,指尖緩緩擦去他眼角的淚痕:“有一件事,我之前就想做了。”


    話畢,她不曾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吻了上去。


    說不上什麽感覺,隻是這個吻隔著萬年前的血與火,終於在今日得到昭彰,兩唇相觸,她感知到的是血的味道,苦澀,又惋惜。


    藺如霜徹底僵住,卻又忍不住在這突如其來的、幻夢般的一吻中迷茫繚亂,長孫儀伸手,掩住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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