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蕭秋水知道她的身份,也會認為,這是一個人——她身上沒有一點妖修的氣息,言行舉止更與蒙昧不開化的妖獸搭不上邊,昔日萬珍樓評判之時,認為她修養極佳,有君子之雅,是內外如一的絕代佳人。


    易又晴是比人更像人的妖,而她,是比妖更像妖的人。


    “你要攔我?”


    易又晴長長一歎,柔聲道:“蕭姑娘,陛下並不欠你什麽,何況你即使這麽做,令堂也是迴不來的。”


    蕭秋水伸出手,眼裏露出冷然之意:“她欠不欠我,不是你說了算的,如果你要攔我,那就休怪我——動手了!”


    兩條同樣纖細、同樣優美的身影,在西域群峰之上,乍然交鋒!


    星落峰巔,無盡爛漫星河已被商逸靈收進星輝劍裏,之餘一片昊昊青空,秦尋目光落在染上塵埃的琴身之上,臉上是誌在必得的神情。


    此琴為他奏禦獸曲,再好不過。


    他伸手,指尖即將觸碰到琴身刹那,天外寒芒疾射,悍勇而霸道的一槍,割裂長空,也割裂了秦尋觸碰的手。


    龍嘯震天,化作一道強悍頎長的身影落下,激起無盡塵浪,秦尋一驚,目露駭然之色。


    這把槍,是他!短短半年,他的修為竟又有進益!


    步入成熟期的黑衣青年握住槍,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


    “想要領教一下蓮華聖器的威力?那麽,不如試試這把槍如何?”


    長\槍之上,深嵌的黑色蓮華天璽棋閃耀著燦爛的光芒。


    “伸手摸姐麵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


    黑棋異動,引起不遠處白棋的共鳴,白光盛放,屬於兵器的冷調打斷了司韶白哼唱,拍了拍背後的弋陽弓,她停下了哼歌,目光向前方移動。


    欲逐藺如霜的鳳呈忽感威脅將臨,他半途停下,一寸寸地搜索著四周的痕跡,片刻後,他垂下眼簾。


    年輕的女郎勾著嘴角,兩條修長的手臂彎出優美的弧度,挽弓如滿月。


    鳳呈收迴目光,抬步瞬間,一隻白身赤尾的箭,自遠方——疾射!


    三龍現身,昆山山門之前,戰勢已緩,所有目光緊盯著出現的長孫儀。


    她給蓮華界帶來了綿延萬年的傳說和安定,但這種傳說和安定一夕之間成了一個謊言,為了打破這個天大的謊言,迎接一個真實的世界,他們才會同心協力,齊聚於此。


    可如果,這個謊言才是謊言呢?


    不過已沒有人願意想到這個可能,事已至此,他們也隻有一條路走到黑,長孫儀不死,蓮華界便一日不得安寧!


    長孫儀知道這些目光裏,包含善意的,寥寥無幾。


    “交出蓮華之後呢?”長孫儀歎著氣,淡淡道:“你們知道,如何殺我嗎?”


    她身係天道,天不死,她就死不了,這些人的目的又何以達成?


    此言一出,散修們麵麵相覷,他們有如一盤散沙,若不是“飼”族聯合萬珍樓、前昆山掌門道合元君以及其餘三家帶領,他們也不可能同心至此,聽聞這個問題,也隻有將目光遞向一係列領導者。


    “長孫儀。”遲遲不見蹤影的鳳縝終於現身,一張俊美的臉上笑意和煦,梨渦深深:“我等既然揭露你的真麵目,自然有辦法殺你。”


    孟家家主冷笑著道:“飼尊,你此刻還多什麽話,既然有辦法,還不快動手!”


    “‘飼’族對付心魔,自有一套手段。”鳳縝不惱,笑眯眯向眾人解釋道:“蓮華心魔為禍萬年,如今鎮壓在陳淵峰下,你們合力放出心魔,‘飼’族便能將心魔與其主,一同消滅!”


    靳寒已是精疲力竭,他半跪在地,再無力舉劍,道合元君站在他麵前,視線卻看著長孫儀的方向,聞令頷首,領著眾人前往陳淵峰。


    鳳縝笑意越深,卻見長孫儀神色不動,他心中一頓,眉心微蹙。


    她竟一點也不著急嗎?


    隨即他便得知了真相,忍不住麵色一變——壓在陳淵峰下的心魔,竟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長孫儀將心魔移去了何處?沒有心魔,縱是“飼”族,也難以奈何她!


    “聖尊好手段。”他笑道:“竟早已預料到我們的計劃,提前移開了心魔。”


    此言一出,眾人對長孫儀越發厭惡忌憚,若非心中有鬼,她為什麽早早的留好了後手?


    這神情看得沈病梅心中發笑,留下後手有什麽不對嗎?難道還要留下心魔等著他們來殺才是對的不成?說來說去,都不過是一句自私罷了。


    葉譚明鬆了一口氣,自鳳縝說出那番話時他們便提著一顆心,如今知曉長孫儀早做了準備,他們放鬆的同時,也不免疑慮,那心魔是他們眼睜睜看著恪律劍氣與藺如霜的法器簡書一同鎮壓的,長孫儀是何時帶走的?他們竟一點兒也沒察覺。


    “那該如何是好!”


    “是啊,鳳族長,難道我們要放過她不成?”


    長孫儀靜靜地看著眾人討伐的一幕,這些人口中曆曆數來她的罪過,說的有鼻子有眼,若非主人公正是她自己,她說不得也是要信的。


    鳳縝算盤落空,笑容卻不減絲毫。


    沒有心魔,便隻好為她再造一個心魔了。


    “無惜,”他歎息般地唿喚自己的女兒,笑意慈藹:“蓮華界的未來,便掌握在你手中了!”


    說話同時,指令已達,鳳無惜眼神一凝,不受控製地攻向長孫儀!


    “飼”族有一術,身中魔種的族人,可以祭身為心魔,附入人修身內,隨族長驅策,鳳縝犧牲其他族人並不是不行,隻是機會隻有一次,除了不受長孫儀防備的鳳無惜,其他人又怎麽可能成功!


    犧牲一個鳳無惜,便能完成“飼”族大業,這買賣,也足夠劃算。


    他的指令進行的太快,長孫儀反應亦倏為驚人,眨眼間,兩人已然交手。


    “無惜,”長孫儀心知此刻的鳳無惜難以自主,招招逼命,欲尋祭身入魔之機,但她琥珀色的瞳孔中依舊平靜:“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賭約嗎?”


    鳳無惜目光出現掙紮之色。


    長孫儀道:“世有雙玉,獨現昆山。雖然你我二人身份今非昔比,但……”


    “鳳無惜!”她高聲一喝:“拔劍!”


    十年前一戰,無人有緣得見;十年之後,她們便把這一戰,展現在世人麵前!


    隨著長孫儀一喝之下,鳳無惜有一瞬間脫離控製,她緊抓那一瞬間,鏘然一聲,含翠已出現在手中。


    與此同時,長孫儀亦長袖一揮,袖落,劍出!


    紫衣凝塵,白衣含翠,兩道身影,兩把令人驚豔的長劍,此刻重現人世,兜兜轉轉一道,似重歸正途。


    漫天的紫色劍影與碧色劍影再度交織,兩柄劍,依舊一者強勢銳利無人當,一者詭譎難測起波瀾。


    含翠千錘百煉,百年一劍;凝塵劍出無形,神乎其技。


    但似乎又多了些什麽。


    含翠不再一味剛直,竟也學會了婉轉;凝塵在詭譎之外,另添了三分雅正超然。


    商逸靈怔怔看來,驚豔同時,眼中卻忽現淚光。


    如果,如果長孫儀依然是長孫儀,鳳無惜依然是鳳無惜……


    鳳縝笑意已失,不受控製的武器,在他手中漸漸重歸正軌,鳳無惜眼中清醒之色已失,兩道交織的劍影已不再是平分秋色,含翠劍一聲長鳴,狠狠刺入長孫儀肩頭。


    靳寒瞳孔一縮,卻見長孫儀放開握劍的手,凝塵重新散為塵埃。


    她眉目舒展:“這一迴……我是真的還清了。”


    臉上笑容再度出現,鳳縝正要驅動功法,卻見連接長孫儀與鳳無惜的那柄翠綠色長劍,在一瞬間綠意近墨,幾乎化為黑色。


    “那是——”


    可他已來不及反應,更無暇他顧,隻因為一把湛藍的長刀,如一道寬闊的海,隔斷了他的去路。


    藍色妖瞳湛然生輝,遲到的顏近瀾握刀,橫斬!


    該死!


    該死的蓮華,該死的長孫儀!他中計了,陳淵峰下的心魔早已被她納入體內,她正等著這個時機,讓鳳無惜將這個強大的心魔吞噬殆盡!


    若是讓她們成功——該死!


    他的失態隻有一瞬,卻很快平複下來,鳳無惜不過百餘歲,即使天賦再高,也吃不下這等強大的心魔,她若無法控製,別說提高修為,連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長孫儀卻並不憂慮,半年前她閉關前夕,瞞過了所有人,將剝離的心魔放出陣盤,重新納入己身,這過程雖然痛苦,壓製也十分困難,但要徹底消滅心魔,卻是必須的。


    隨著含翠劍身顏色變得越來越黑,長孫儀心思越發澄明,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修為隨著心魔被吞噬,也逐漸消失。


    即使不明白鳳縝的計劃成功沒有,但觀眼下情況,道合卻知道必然不能讓長孫儀成功,他橫劍,欲打斷長孫儀,卻已經來不及。


    額上紋路鮮紅欲滴,一時間大量惡念入體,鳳無惜竭力睜眼,撤開恢複翠綠的含翠,看向長孫儀。


    長孫儀笑了笑,繪寫著“鐵算無疑”的帆幢漸漸化現在手中,這麵令主旗幟有它獨特的功能,當年蓮華修為巔峰之時,幾可用它號令天下生靈,隻是這等逆天之物,終究有它的限製,即使是蓮華,狀態良好時也隻能最多使用一次,何況如今的長孫儀。


    可她依然擲出帆幢,一印出,鎮壓鳳無惜體內躥動的惡意,守護的同時,也止住了她的行動。


    鳳無惜心裏升起不安的預感:“長孫儀!”


    動作的不隻是道合,蕭、孟、薑三家齊齊上前——鳳縝一行既然已被牽製,那他們不管怎樣,都要出手,不管這殺不殺得了長孫儀。


    就算是天道又怎樣?萬一能殺了長孫儀,他們這一行也不算枉費。


    在界外之界,藺如霜死死盯著黑色的棺木,瞳孔中一片血色,自從找到長孫儀開始,他已經很少迴到這個地方——尤其這半年來,他沒有離開昆山一步。


    有人來過了,而他煉製保存在此的鎮天石,也失蹤了。


    他突然一頓,厲聲喝道:“誰?滾出來!”


    身後,玄曦光靜靜站著,低聲道:“鎮天石有用的,你別生氣。”


    藺如霜冷笑一聲:“是你——你若不想死,就盡快把鎮天石交出來!”


    “……陛下把鎮天石給了信月姑娘,”玄曦光道:“你放心,陛下不會有事的,她說你別總想著替她,你辛苦了大半年,好好休息。”


    玄曦光的聲音相當平板,轉述的話本是安撫,她說起來反而像是命令,藺如霜靜靜聽著,指尖僵冷。


    “為什麽,”藺如霜沙啞道:“為什麽?”


    為什麽不給他留下替她的機會?天道將傾已成不可逆轉的趨勢……長孫儀連他替她死的機會,都不願留給她嗎?


    不會有事嗎?可他如今,已不願意相信長孫儀的承諾了。


    玄曦光能感受到他此時的心情,有點無措,但她不太明白藺如霜為什麽不相信陛下——她沒被長孫儀騙過,可藺如霜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被騙了。


    他以為長孫儀閉關是為了盡早恢複修為,所以他守著;他以為長孫儀不會再騙他了,所以他守著。


    她這麽做,還想去送死不成!


    “別攔我——”藺如霜雙目猩紅,玄曦光沉默片刻,不敢再攔,她在心中默默地道:陛下,曦光失敗了,他心係陛下,曦光攔不住。


    見她退卻,藺如霜疾往昆山。


    鳳縝與顏近瀾久纏不下,長孫儀也受到了多人圍攻。


    心知再繼續下去,對“飼”族越發不利,鳳縝目光閃動道:“海皇,你們滯留蓮華界萬年,恐怕已不知曉萬妖界的情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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