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凊微冷下臉,她怎麽會不知道這個徒兒心裏想的什麽,也不知道長孫儀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讓她一而再、再而三不顧門規師令,想到此處,她皺緊了眉,芙蓉麵上反而收斂了怒色,平靜道:“這次就算了,你從執法堂領上三十鞭,我不會再計較。”


    “師尊。”鳳無惜聲音裏染上些許急切:“待徒兒歸來,自當任師尊處置,可是……”


    見鳳無惜毫無悔意,蘭凊微不再多話,信手一指,月懸峰上空驟然一亮,鳳無惜瞬間便被她收入月華鏡中,空中隻殘留一句帶著懇求意味的“師尊”。


    “若無我令,誰也不得放她離開。”


    蘭凊微見執法弟子們躬身應了一聲“是”,臉色這才好看幾分。


    “你何時結嬰,便何時能出來。”


    無惜修為已是金丹大圓滿,以她的天分,近十年內結嬰並非難事……


    她絕不容許無惜被長孫儀拖累。


    長孫儀出什麽事,與她何幹?


    蘭凊微眺目遠望星落峰的方向,眼中一片冰冷。


    星落峰。


    萬星盤內,趺坐的女修倏然睜眼,一雙深邃的黑眸泛著瑩瑩華光,似蘊無垠星空。


    她抬手,掌中現出一盞本命魂燈,燈盞燃著微弱的光芒,盞中火焰微微顫顫,似乎馬上就要熄滅。


    “儀兒出什麽事了?”


    商逸靈收攏魂燈,感受著空空如也的丹田,重又閉上雙眼,引動體內靈力,衝擊金丹——


    縱使沒有萬全把握,可儀兒命在旦夕,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出關!


    凡人的國度總是充滿著忙碌溫暖的氣息,一大清早就能感受到鮮活的生命力,各家各戶屋頂升起嫋嫋炊煙,臨街的巷道漂浮著豆花和燒餅的香氣,伴隨著吆喝聲,鑽進人的鼻子耳朵裏。


    早起貪玩的垂髫小童成群結伴地開始遊戲,清脆的童聲念唱著歌謠,喚醒了榻上沉睡的人。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長孫儀眉頭微微皺起。


    她……還沒死嗎?之前她在做夢不成?


    “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九十六聖君,浮雲掛空名。”


    童稚的聲音似乎帶著新生的力量,長孫儀眨眨眼睛,簡潔素白的簾帳映入眼底,臨街的窗戶似乎開著,卷進春日的微風,微風拂過麵龐,使人心忽然沉靜下來。


    但是在她打算撐起身體的那一刻,才發現刺骨的疼痛的確存在,她撐到一半,又“砰”一聲倒了下去。


    “嘶——”


    “醒了?”


    淡淡的兩個字在房中響起,這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卻透著一抹奇異的風流,他說話的韻律十分獨特,使人想起兀立危峰上,山風吹過蒼翠孤鬆,泠泠琅琅。


    “醒……”長孫儀艱難地轉身看過去,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人,而是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相當簡陋的房舍,簡簡單單地放著幾件常用家具,想來是凡人城鎮中哪處小客棧。


    但是當她看到那個人時,卻什麽環境都不入眼了——原因無他,唯美而已。


    眼前人正站在窗前,微微側對著她,長孫儀輕輕嘖了一聲,險些連痛都忘了。


    皚皚高山雪,皎皎雲中月。


    長孫儀視線從他一身墨染般的黑衣、銀白的長發,落到他腳下的鎏銀邊的玄色長靴上,又從他縛住雙眼的綢帶,落到他手裏握著的一卷竹簡上。


    這竹簡被過分寬大的袖子蓋了半截,卻遮不住蒼白的長指。


    長孫儀扯了扯嘴角,歎了聲可惜——


    可惜,是個瞎子啊。


    似乎猜到長孫儀在想些什麽,男人轉過臉,淡淡道:“我不是瞎子。”


    不是瞎子?不是瞎子為什麽要遮住眼睛?


    不過怎麽說都是救命恩人,就算是有什麽古怪的愛好……咳,她無意冒犯救命恩人的隱私。


    長孫儀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畢竟身上被戳了這麽兩個洞,金丹也碎了,眼下靈力運轉一周,都叫她額頭出了一層冷汗。


    “你最好不要運轉靈力。”男人從窗前邁步過來,微微低頭,似乎在觀察她:“屆時傷養好了,你還能活上兩年。”


    隔得遠還好,隔這麽近,長孫儀險些被這禍國殃民的美色晃得眼花,然而下一刻就被他的話引起了注意:“兩年?”


    兩年……


    “兩年,嫌少?”男人的語氣聽不清情緒,長孫儀扯開嘴角,冷不防扯動傷口,又倒吸了口冷氣:“不少了,能多一刻,都是偷來的。”


    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指點在長孫儀眉心:“兩年確實太短了些。”


    這手指冰涼的過分,然而長孫儀卻並未有感受到絲毫不適,反而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源源不絕的生命力自他手中,流進了她的體內。


    生命力……長孫儀驀然一驚,正要阻攔,卻見他移開了指尖。


    “藺如霜。”


    他走到桌邊落座,盡管雙眼被兩指寬的綢帶縛住,仍然精準地找到了茶壺的位置,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長孫儀心想,他居然真的不是瞎子。


    雖說修仙之人元神強大,即使看不見也無大礙,別說手邊的茶壺了,元嬰期之上的修士,即使是千裏之外的一塊石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長孫儀不應如此驚訝。


    但是這個人……他從頭到尾給長孫儀的感覺,都不像個修士。


    藺如霜麽?


    心裏思考著未來的處境,長孫儀一時間沒有開口,經過藺如霜方才那一舉動,她已可以成功撐起半邊身體,半靠在枕頭上。


    不是說她不感念藺如霜的救命之恩,但是她眼下成了這個樣子,保命都難,更別提還他恩情。


    何況,這樣的人,需要她報恩麽?


    以昆山在蓮華界數一數二的地位,作為真傳弟子的長孫儀對正魔兩道各派各家的大能都有所了解。


    可她對於眼前的這個人,卻毫無印象。


    像他這樣的人,自然不是什麽無名之輩,暈厥過去之前聽到的那一道箏音,似乎能勾織出幻境,連段無塵都瞞了過去。


    這樣的人物,這樣的手段,她竟然從來沒有聽說過。


    因為出神,她也沒注意到自己的視線正對著藺如霜的臉。


    “你是不是在想,怎麽才能活的更久一點?”半晌,藺如霜總算開口,打斷了她的盯視:“想要活得久,當然不是難事。”


    他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茶,姿態雍容。


    長孫儀險些以為他喝的不是什麽客棧裏的冷卻的粗陋茶水,而是天上的瓊漿玉液,否則怎麽會有這麽裝模作樣的姿態?


    她該讓鳳無惜來這看看,好叫她知道,這世上還有比她更欠揍的存在。


    “那麽,”她眉梢微揚:“恩公有什麽條件?”


    要說她相信這人的話嘛……她當然相信,但是經過了這麽些事情,她同時也相信好事不能平白從天上掉下來。


    要得到什麽,就要拿什麽來交換。


    藺如霜似乎被她這句“恩公”噎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複了狀態:“如果你能在兩年之內找到無相山這個地方,你就能活下去。”


    無相山?長孫儀沒有多問,而是摸了摸傷口,輕輕一笑:“可是我的目的,並不隻是活下去。”


    她要的不是苟延殘喘的活。


    如果隻是為了這個,她不如死在執法台上。


    她要的是幹脆利落的報複,是撕開昆山偽善的麵具,是從塵埃中爬起來,證明劍修之劍,不該行陰謀算計!


    藺如霜問:“你想如何?”


    長孫儀低頭,她的傷口被處理過了,法衣也換了一身……也是,之前的法衣自然擋不住分神劍修的一擊,凝塵已碎,劍柄上嵌著的昆山玉之令卻被她緊緊地捏在了手中。


    “我想重新握劍。”


    縱然劍府已碎,她也想握劍,痛快劈開段無塵那張笑臉。


    藺如霜摩挲著手裏的竹簡:“握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從這兩個字中聽出了藺如霜的微妙的情緒。


    “你不適合握劍。”他的語調平淡極了,然而卻帶著可信的力度:“也不該握劍。”


    傷重至此,更握不了劍。


    長孫儀險些笑起來——他居然說她不適合握劍?長孫儀自認她在劍道上雖不是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天才,但整個蓮華界,藺如霜又能找出幾個人——比她適合握劍?


    她反問:“敢問,我適合什麽?”


    藺如霜放下茶盞:“你適合學法。”


    長孫儀:“……”


    先不說法修已經沒落了近萬年,他讓一個劍修去轉法修,這念頭可真夠異想天開的。


    察覺出長孫儀的抗拒,藺如霜輕笑了一聲:“要麽等死,要麽學法,你不會有第二條路。”


    金丹可重修,劍府卻不可能重補,她要重新走劍修的路子,絕無可能。


    要麽就規規矩矩到凡間當個廢人,眨眼成一抔黃土;要麽破釜沉舟,改換法修,報仇雪恨!


    藺如霜的語氣如此篤定,長孫儀一時間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然而讓她學法——


    第7章 療傷


    有人說過,長孫儀是個非常識時務的人。


    這種識時務具體表現在她對自己的處境總是接受的很快,並總能夠在絕境找出一條生路。


    這種性格似乎與劍修相去甚遠,但她身上總還是有劍修的某種特質。


    隻不過,這種特質常常會被她遺忘,隻有在某種時刻才能凸顯出來,比如生死關頭,比如做重要決定的時候那一份果斷。


    “不學。”


    長孫儀果斷地拒絕了藺如霜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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