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隱的思想體係中,朋友之倫是五倫之首。↑,因為隻有朋友之倫,是沒有任何禮教規定了高下之別的,是真正平等的。其實徐元佐認為夫妻也是平等,尤其是在先秦時代。不過隨著時代變遷,男尊女卑已經成了常例。


    在朋友之外,何心隱相信君臣之倫是肇始之端。父子、兄弟、夫妻,其實隻是君臣的變體。這就是何心隱要探求“建極設矩”的緣故。所謂的極,就是君,也是君在社會關係中的種種變形體。


    徐元佐的仁壽堂做到了設矩也就是章程,對於國家而言就是立法。而仁壽堂另一個特征卻是“非君”。看似有董事長、有總掌櫃,實則卻是資本說話。如果這種思潮由下而上反推過去,那就十分可怕了。


    泰州學派本就飽受“非君非父”的詬病,而徐元佐似乎走得更遠。


    這也是何心隱一定要來找他討論的原因。


    “我覺得,這個問題不大吧……”徐元佐摸著下巴,微微有些紮手。


    “梧桐一葉落,可知天下秋,如何不大?”何心隱道。


    這種政治領域的全息胚學說算不算偽科學?


    徐元佐心中暗道,嘴上卻說:“這個事情上吧……弟子偷偷問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堯舜有君麽?”


    “胡扯什麽?堯舜本就是……”何心隱皺著眉頭說了一半,猛然醒悟過來:百姓是需要有君的,但是堯舜本身就是聖君,誰又是他們的君?若是說君可無君,那麽信仰人人可為堯舜的泰州學派,該如何麵對非君和無君的問題呢?


    徐元佐給何心隱了一點時間,讓他消化了一下如此離經叛道的話語。他不用擔心何心隱將他逐出門戶,因為離經叛道本就是泰州學派的家風。至於舉報嘛……嗬嗬,何心隱自己還在被通緝著吧。


    “所以弟子以為,將父子、兄弟、夫妻建立在君臣的基礎上,本就是不靠譜的。因為先民沒有君臣之時。已經有了父子、兄弟,或許還有朋友。即便日後沒有君臣,仍舊還是會有父子、兄弟。”徐元佐徹底將何心隱的理論基礎推翻了。


    何心隱從震撼之中迴過神來,道:“非君。無君,君可為乎?”


    “孔子不愚忠於君,孟子不認獨夫,可見君本就可非可無。”徐元佐道:“我覺得師父所謂的朋友之倫為天下正,這個想法很不錯。”


    何心隱搖頭道:“朋友之倫最多推演到夫妻。焉能涵蓋於父子、兄弟?”


    對於後世人而言,先做男女朋友,然後領證結為夫妻,這是正常狀態。對於此時人而言,夫妻成婚之後才相互認識,能夠成為朋友簡直是一樁意外之喜能夠不成冤家就很不錯了。


    關鍵在於,父子和兄弟,無論如何不能成為朋友啊。這兩者具有極強的血緣、禮教義務,你說兄弟兩人像朋友一樣,那麽可以友盡麽?那不就是禍起蕭牆?至於說父子兩人和朋友一樣。這已經不是離經叛道了,這是滿口胡謅玩倫理哏啊!


    徐元佐迴憶起自己父親,當然不是徐賀。


    那位偉大的父親給他樹立了男人的形象,讓他在人生的前二十年來,都希望成為父親那樣的人;那位父親傳授了他各種知識,讓他能夠在變幻莫測的社會中不至於翻船觸礁;那位父親讓他看到了生活中的美,使他有所愛好,陶冶情操;那位父親從未以權威逼迫他,而是以邏輯開導他,情感溫潤他……


    雖然是父子。然而誌趣相投、心心相印,說是畢生摯交又有什麽不可以?


    “我受益於父親良多,父親也曾說我給了他幸福和快樂。”徐元佐低聲道:“雖是血親父子,與摯交好友無異。”


    何心隱能夠感覺到徐元佐流露出的濃濃情感。那不是一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會有的。他皺眉想了想,道:“然則父子終究不同朋友,你有些混淆了。”


    徐元佐也不強辯,隻是道:“為何不能將父子兄弟看做是上天所賜,最先而最不能失去的朋友?上古之世,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是否會出現父子相為友的情形呢?”


    何心隱順著徐元佐的思路想了想,仿佛站在萬丈深淵的邊沿,隻要邁出一步,便會摔得粉身碎骨。他不由雙腿發虛,重重靠在了椅背上,沉聲道:“你行太遠,恐見棄於父母之邦。”


    哥早就迴不去父母之邦了。


    剛才的情緒湧動,讓徐元佐略有些疲倦。他點了點頭,道:“弟子明白,不過這條路還是會走下去的。”


    “好自為之。”何心隱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有這四個字贈給這位徒弟恐怕稱為朋友更加合適。


    徐元佐知道這四個字翻譯過來就是“祝你好運”,不過他也用不著擔心。會將一個企業章程推演到天下製度的瘋子並不多,正常人是不會做此聯想的。


    屋內正陷入冷場,徐元佐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焦躁的腳步聲。很快就有人敲響了門,是羅振權。


    “佐哥兒,布行總店的賬房失火了。”羅振權道。


    “大白天失火?”徐元佐站起身,對何心隱道:“師父,我先去看看。”


    何心隱猶在思索之中,隻是揮了揮手。


    徐元佐隻好將宿舍讓給他,開門出來,卻見羅振權臉上頗為焦慮。


    “這有什麽好急,賬房裏又沒有值錢東西。”徐元佐淡定道。


    羅振權又急又氣,道:“你剛剛接手布行,賬房就失火,裏麵全是賬簿,你怎麽辦?”


    徐元佐壓了壓手:“稍安勿躁。”


    “還安什麽安!”羅振權真的急道:“你真不擔心有人來詐你麽?”


    “不擔心啊。”徐元佐仍舊穩如泰山的風範,緩步朝外走去:“我看過那些賬簿了。”


    “那又如何?”


    “就背下來了呀。”


    “……全……都……背下來了?”


    “當然。”


    “……”


    徐元佐看著瞬間被打懵了的羅振權,心中暗暗笑道:若是沒背下來,焉敢叫人放火?少年啊,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若是自己準備好了,機會卻放你鴿子,那就創造一個機會出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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