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童是在宋。狄二人的葬禮上出現的。做為“桐童事件”的靈魂人物,這個曾經被懷疑親手殺死兩個仇敵的人曾是那麽撲朔迷離。他像謎一樣消失在公眾的視線,然後又像幽靈一樣出現在眾人的麵前。這個曾經牽動過不少人心的靈魂人物包括好事八卦者的一下子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人們還是反應不過來,看他也是滯滯的,沒有一絲活氣。黑色的大衣裹著他瘦小的身軀漸漸地向人群挪來。眼神是憂鬱的,臉色也比先前蒼白了幾分;嘴唇是幹癟的,像被風幹的茄子。他靜靜地走著,仿佛在進行一個神聖的儀式,虔誠而又莊重。人們慢慢給他讓開一個小道供他前行,而前麵停放的則是宋。狄二人的骨灰盒。宋氏。狄氏夫婦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他走到宋。狄二人的骨灰盒前,然後慢慢地欠身,鞠躬。做完這些,他又轉向宋氏。狄氏夫婦麵前,慢慢,慢慢地屈膝,然後跪在了他們麵前。宋氏。狄氏夫婦似乎被他的行為嚇了一大跳,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慌忙上去扶住了他。當他們扶起桐童時,卻看見桐童空洞的眼神和無聲地啜泣。人們似乎也嚇了一大跳,萬萬沒有想到桐童會做出這些舉動,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天陰沉沉的,在人們耳中的似乎隻有唿唿的風聲和桐童的哭聲。過了好久,桐童哭夠了,他才慢慢地站起來,轉身,慢慢地。他的頭始終是低著的,像一朵焉了的花朵,無力地支撐著生命。他準備抬頭開始說話了。慢慢地,慢慢地,人們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空洞無神——像和人要什麽卻又不動聲色。然後是蒼白的臉龐和幹癟的嘴唇。他的嘴唇動了動,要發出聲卻發不出的樣子。人們似乎看到一尊石像杵在那裏,而它的眼睛裏卻流淌著淚水,像極了悲傷的尼俄柏。最後,他像是下了什麽狠心似的,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口的樣子。反複幾次。他的喉結似乎動了動,人民甚至可以聽見他艱難的吞咽聲在他們心頭滾過,匆匆地掃過他們的心靈。他最終定了定神還是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嘶啞,頃刻間,像靈歌一樣的聲音響徹天穹:“我想我是有罪的。這罪雖無形狀,也無法用法律來衡量,但它完全可以用人類的道德準繩加以批判和譴責!我是有罪的——罪不可恕——兩個逝去的生命可以作證,兩對白發蒼蒼的老人可以作證,在場的各位可以作證!曾經,他們像小鳥一樣快樂地在操場上奔跑,向人們展示他們健康的體魄,希翼保護他們愛的人;而現在他們卻躺在冰冷的盒子裏,而且要永遠躺在那裏,沒有親人和愛人的陪伴。曾經他們有過美好的愛情,每天他們會和戀人難舍難分,想和他們心愛的人永結”百年之好“,生兒育女,兒孫滿堂,攜手到老;而如今他們的戀人卻要以淚洗麵,努力去迴憶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曾經,他們多希望自己會守護在父母的身邊,照顧他們,讓他們安享晚年;而如今兩對老人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對著兩個木盒子哭泣,以此來寄托他們的哀思。你們應該憤怒,為他們的年邁的父母——兩鬢早已蒼白的老人;為他們的戀人——整日麵對明鏡,用她們的眼淚祭奠她們的愛情;為你們——擁有人類的良知,並愛著他們的人。你們應該憤怒!因為是我,一個罪不可赦的人毀掉了他們的幸福。因為我的存在,使他們在常人眼裏唾手可得的幸福,竟成了他們遙不可及的夢。你們完全可以對我毆打,以此來發泄你們的餘憤,用它來尙饗死者,告慰他們的靈魂。但你們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這場悲劇不是我一手策劃的——盡管有人曾經這麽想過!我完全可以理解這些人的心情,也完全理解他們的這些想法,但我是無辜的,我是清白的!這是不容質疑的!蒼天可以為證!碧水可以作證!世界的萬物可以作證!他們的死是我最不願看到的!我不喜歡悲劇!請相信我!

    我知道,現在以的我身份和處境來尋求你們的諒解,我的語言是多麽的蒼白無力!但我會堅持!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會讓有罪的。無罪的真相浮出水麵,還給死者和活著的人一個清白!現在,麵對蒼天,我淚流千行!此刻的我和我在年少的時候,無辜遭受父親毒打。而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的心情一樣。我有淚無處撒,有苦無處訴!我陷入了一個生活的怪圈,而這個怪圈已折磨了我十幾年。記得在兒時,曾經無數個夜晚,當醉眼惺忪的父親用皮帶抽打我時,我就如像現在一樣迷惘。無助……

    “我是一對感情不和的夫婦無意間的產物。我的出現本來就是尷尬和錯誤的。他明明知道彼此不愛對方,但他們就是要折磨對方,不讓對方有一絲的安寧。他們是敵對的,他們又是相互依靠的——因為我的存在。因為我的存在,他們不能走出對方的視線,因為古老的道德準繩的束縛。曾經勸過他們離婚,那時我在五歲的時候。因為我相信,兩個毫無感情基礎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一種折磨。如果他們離婚,他們就可以擺脫對方的精神枷鎖,他們會更好的生活。而且,我相信他們會依舊愛著我的。但他們迴答我:不行,因為你的存在!從那一刻起,我開始憎恨自己的存在,憎恨那古老而又不允許人背叛的道德準繩。想過死,方法不止一種,但沒有勇氣。我不是個勇敢的人,這我從小就知道。因為我的不勇敢,每天我看到的是爸爸粗壯的手臂在漆黑的夜晚夢囈般地舞蹈。順著那粗壯的手臂在空中劃出的優美的弧度,我看到的卻是縮在牆角的母親和她倔強的眼神!她的眼神包含有對爸爸的不服。對命運的不服。她的眼神喚醒了我心裏一股無法說出的情感,然後心就痛了,奮不顧身地撲在媽媽身上護著她。背開始痛了,因為爸爸強有力的拳頭的撞擊。拳頭累了,會有鞭子;鞭子累了,便是他粗大的鼾聲。我恨過他,恨得咬牙切齒!我恨不得他馬上去死!他死了,我和媽媽就不用受氣了!曾經,當那根鞭子無數次地在我眼裏閃過,我的心就開始滴血,然後無數的黑暗把我包圍。籠罩,一點也不剩!有時候是我護著媽媽,有時候是她護著我。曾經,當那根鞭子無數次地在我身上滑過,我的靈魂就開始滴血,一滴一滴的,像美麗的花朵一樣妖冶。當我的靈魂開滿花朵,我也變得傷痕累累了。我曾經幻想過有一天我能長大,並擁有一對像天使一樣的翅膀,這樣我就可以殺死爸爸,可以載著可憐的媽媽到處翱翔,不會讓她再躺在一個不學無術。醉眼惺忪的男人懷裏,受盡他的百般淩辱。每天晚上,我都可以聽見母親痛苦而又壓抑的哭聲。她的哭聲好似一把刀,輕輕劃過我的心,讓我開始拷問自己的良心。我的心碎了,信仰也沒了。從此,我就不再相信愛情,不再相信世界上會有什麽真愛。從此,我就用我的倔強抗拒著這個世界,不管誰對誰錯!

    “來到新疆,我是為了療傷。我累了,想準備忘掉一些事和一些人,從心底裏得到我想要得到的安寧和平靜。來到新疆,我是為了躲避我那可憐的母親和她那憂鬱的眼神。我開始怕了!我怕麵對那些和我相處的行行色色的男人和女人。不知何時,我的孤獨開始瘋長,像海藻一樣四分五裂地生長。它是野性的,毫無理性而言;它的力量是強大的,可以殺死若幹個人的思想和生命。因為悲慘的生活,因為孤僻的性格,每晚我都會無助地縮在牆角,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希翼有人會抱我,哪怕有輕蔑的成分在裏麵。很羨慕他們能像兄弟一樣進進出出。談笑風生,但我知道他們的世界不適合我,我也不屬於這個世界。每天晚上,會悄悄溜進水房,擰開水龍頭,水就像重新得到自由的天使一樣唱著快樂的歌衝出了禁錮它們的囚籠,但我知道它們是孤獨的,和我一樣。我聽到我的靈魂在唱歌,我卻沒有了方向……

    “準備和宋佳偉。狄小威二人和解,就在我們第一次鬧矛盾後。但現實是殘酷的,蒼天卻不給我這個機會!他們被開除的時候,我還在昏迷中,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緣;當他們發生不幸的時候,我還被醫生不停地用冰冷的器械在我身上割割劃劃。可如今,我親愛的兄弟們!我該怎麽向你們傳達我的悔意,以此來尋求你們的諒解。看著你們被放在那冰冷的盒子裏,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兄弟們,走慢些,走慢些!讓我抱抱你們!你們恨我嗎,我親愛的兄弟們!兄弟們,我們隻是孩子啊,為什麽上蒼要這麽懲罰我們!我們隻是孩子啊,我們在這個社會裏,能做的隻有索取和妥協啊,我可愛的兄弟們!淚,像晶瑩的珍珠,滴在我的手裏就成了美麗的鑽石,照亮你們走向天堂的路!安息吧,我的兄弟們!記住一個叫桐童的人,記住他的模樣,我們來生再一起走,再做一次兄弟,那樣我們就不會這麽敵對了對不對?”

    人群裏始終是沉默的。他們靜聽著桐童的言語,淚不停地滑過臉頰。哭聲先是小小的。細細的,後來變大了起來。宋佳偉。狄小威的母親都輕輕地走向桐童,溫柔地抱住了這個瘦小的男孩。她們原諒了他,理由是桐童的一句“兄弟們,我們隻是孩子啊,為什麽上蒼要這麽懲罰我們!我們隻是孩子啊,我們在這個社會裏,能做的隻有索取和妥協啊,我可愛的兄弟們!”。她們怎麽也恨不起來這個曾害死她們孩子的人——雖然不是他的錯,但他卻把他們推向了死路,不管這個力有多麽小!桐童縮著身,哭聲漸漸大了起來。是的,社會是複雜的。而麵對這個複雜的世界,作為還是孩子的桐童他們,他們能做的隻有索取和妥協。當桐童後來自殺後的若幹年後,仍會有人記起那個一身黑衣的少年和他麵對複雜的人生的迷惘和拷問。若幹年後,仍會有人記起那個一身黑衣的少年憔悴的身影和他低緩的聲音。唉既便如此,隨著時光的不斷流逝,誰又能真正了解那個黑衣的少年真正的心思?!能使他們記起的恐怕隻有他的眼神有多麽的空洞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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