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設計者就像有強迫症一般,不光住宅區被劃分為整整齊齊的方格,外麵圍以坊牆,稱為“坊”,就如定勇侯府所在的通善坊,就連商業區東西兩市內部也切割地井然有序,哪一塊是藥材,哪一塊是珠寶首飾,全部規定好了。


    這一條街全部都是藥材生意,而蕭景鐸所在的這間藥行湊巧在街道拐角,從前方再拐一個彎,就是買玉器的地方了。


    不知是那日東市人少還是蕭景鐸耳力太好,他正站在店裏挑藥材,隱約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他鬼使神差地迴頭,就看到前一條街的拐角處站著一道剪影,雖然逆光,但蕭景鐸還是認出了這個人:“郡主?”


    聽到有人喚她,容珂迴頭,一見著人就笑了:“是你?”


    “東市人多眼雜,郡主在這裏做什麽?”在蕭景鐸看來,雖然容珂身邊圍滿了丫鬟內侍,但渾身上下還是寫滿了“不安全”這幾個字。


    容珂卻難得地歎了口氣:“說來話長。今日本來陪母親出來散心,沒想到剛到東市,那個小兔崽子就跑沒影了……容琅你給我站住!還敢跑!”


    容琅難得從東宮出來,正好奇地四處探看,怎麽會聽丫鬟的勸告。他興奮地這兒摸摸哪兒瞅瞅,不知不覺就走遠了,渾然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


    太子妃和容珂很快就發現容琅走沒了,雖然知道容琅身邊跟滿了侍衛,無論如何都出不了意外,但是太子妃隻有這一個兒子,發現兒子沒了自然魂都嚇飛了。容珂也氣得不行,隻能帶著人出來尋找弟弟。


    容琅也發現自己跑遠了,心裏有些害怕,連忙原路返迴。走到這條街的時候,他遠遠就看到長姐站在拐角處,似乎在和什麽人說話,他不敢麵對長姐,就打算偷偷摸摸地繞過去。


    可惜他沒走兩步,就被容珂發現了。容琅心裏一哆嗦,反射性地想撒腿就跑,可是隨後容珂涼涼地在他身後說道:“你再跑一步試試?”


    容琅明明想說自己是男子漢,才不會怕姐姐的威脅,可是不知為什麽,他的腿就是抬不起來。最後,容琅隻好扭扭捏捏地朝容珂挪過去,小心翼翼地牽了下姐姐的衣角:“阿姐……”


    容珂被他嚇得不輕,當時冷著臉不想理他。容琅見到這一幕,嘴委屈地癟了癟:“阿姐,你別生氣了。”


    “走開。”


    “阿姐,抱……”


    容琅張開手撲到容珂腿上,容珂冷不防被他撲了個正著,當下就摁著他的腦袋想把他推開。但是容琅從小被人嗬護著長大,最是擅長撒嬌,當下抱著容珂的腿死活都不肯撒手。


    容琅是太子唯一的嫡子,年僅四歲,簡直就是整個朝廷的命根子。蕭景鐸看著容珂毫不留情地推容琅的腦袋,他都跟著心驚膽戰。蕭景鐸實在看不下去了,隻能勸道:“郡主,小郎君才四歲,正是淘氣愛玩的時候,你就不要和他計較了。”


    “哼,都四歲了,我四歲的時候可不像他這樣。”


    不,你四歲的時候,雖然早慧,但是任性程度隻高不低好嗎?當然,這些話蕭景鐸是不敢當著容珂的麵說出來的。


    容琅賴皮起來完全不講道理,容珂被小孩子磨得沒脾氣了,隻能沒好氣地說:“行了,還有人在呢,站好。”


    “哦。”小孩子最是乖覺,當時容琅就放開手,老老實實地站好了。


    蕭景鐸輕輕笑了下:“小郎君真是聰慧。”


    容珂輕哼了一聲,懶得理會自家長了一顆好腦子不走正路反而淨動歪腦筋的弟弟,而是問起蕭景鐸的事情:“你在置辦藥材,很快要赴任了嗎?”


    “是的,我要去劍南就任,那處瘴氣肆虐,隻能提早做些準備。”


    “我知道。”容珂隻是點點頭,“好在你會醫術,瘴氣並不妨礙。戎州此地形勢複雜,民風剽悍,你多做些準備總是沒錯的。”


    唉,蕭景鐸心裏默默歎了口氣,所以他去劍南,而白嘉逸去了西北嗎?蕭景鐸知道這是太子的考驗,無論如何,太子願意給他們一個考驗的機會總是好的。想到即將要啟程的旅途,蕭景鐸沉默了一下,道:“郡主,我此去不知何時能迴來,你自己保重。”


    “嗯。”容珂也笑著說道,“你也是,保重。”


    說完之後,容珂就帶著容琅去和太子妃會和了。蕭景鐸站在原地,看著這對姐弟的背影漸漸遠去,不由感慨萬千。


    威儀明理的太子殿下,溫柔和煦的太子妃,智極近妖的郡主,還有聰慧活潑的東宮嫡子。東宮這一家人活脫脫是照著世人對儲君的幻想出現的,完美的不真實。等太子登基後,這一家人大概會成為天下最為人稱道的模範家庭。


    這是蕭景鐸離京之前最後一次見到容珂,那時的她還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郡主,驕傲自在,光芒萬射。


    蕭景鐸在心底默默對容珂道了一句再見,珍重。等他再迴來的時候,容珂恐怕已然嫁人,雖然他們的緣分到此為止,但是蕭景鐸還是希望,容珂能一生平安喜樂,永遠都是耀眼的明珠。


    在一個雨後微涼的清晨,蕭景鐸帶著身份文牒和寥寥幾個下人,輕裝離開了長安。走到終南山腳下時,蕭景鐸勒住馬,遙遙望著掩在雲霧中的清源寺。


    明覺大師,清源寺的諸位恩師,此去一別,相見無期,再會了!


    對清源寺拜別後,蕭景鐸再也沒有迴頭,用力地一夾馬腹,帶著駿馬快速朝前跑去。他的身後,是漸漸遠去的長安城。


    通往戎州的路途果然艱難,蕭景鐸等人足足走了兩個月,才進入戎州地界。


    可是蕭景鐸沒有想到,晉江縣迎接他的第一件禮物,就是他頂頭上司的死訊。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恭喜蕭景鐸,再次開啟柯南模式。


    兩章合一,超級大肥章。今天翻著字典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合適的名字,於是隻能委屈晉江真身出鏡,下一章讓我們一起建設某江吧!


    話說,這一章充滿了g啊,命運的分岔就從這裏開始的呀。


    第61章 縣令


    蕭景鐸這些年去過許多地方,九歲之前住在涿郡, 之後搬到長安, 守孝那幾年還曾在終南山暫居, 雖然地方換來換去, 但總歸生活在北方。這次因為一紙調令, 他遷往劍南, 這也是他第一次來到南方。


    蕭景鐸多年習武,身體素質好, 但是隨行的女眷就撐不住了。秋菊和惜棋兩人從沒走過這麽遠的路, 從進入蜀地開始, 就不停地上吐下瀉, 水土不服。


    好在蕭景鐸會醫術, 出發前也備足了藥物,在隊中既是主心骨也是郎中,這才能帶著所有人全須全尾地趕到晉江縣。


    越過秦嶺,進入平原後, 劍南道的氣候一下子變好了。成都府有錦城、蓉城之美名, 終年花開不敗, 錦繡連城, 是一等一的繁華享樂之地, 唯一的不好就是,這裏不是蕭景鐸的就任地點。


    辭別成都府後, 蕭景鐸一行人繼續往蜀地深處走。


    劍南道四周環山,擋住了風口, 所以這裏全年都是水霧繚繞的模樣。蕭景鐸從小在北方長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濃鬱的霧氣,從清晨到正午,茫茫白霧一直籠罩在山腰,四周的樹叢也茂密的不像話,葉子排布的非常濃密,而且泛著深深淺淺的綠意,簡直如一幅濃麗的山景圖。


    越往裏走,官道就越崎嶇,到最後,官道幹脆消失了。蕭景鐸等人隻能一邊問路,一邊往深處走。


    晉江縣果然比他想象的還要偏僻。


    皇帝將天下分為十道,劍南道位處西南,取的是劍門關之南的意思。劍南道之下又分州,成都府是劍南道統轄官府所在之地,按照慣例,也稱成都府為益州。在州之下,才是縣這一級別。


    蕭景鐸就任的晉江縣,就下屬戎州麾下。他帶著蕭林、秋菊等人跋涉了兩個月,終於在日暮時分到達了晉江縣。


    此時蕭景鐸已經換上了官服,按道理,新任縣丞到達,晉江縣總該有些什麽表示。然而奇怪的是,他們一行人在縣內走了許久,路邊的百姓隻是漠不關心地瞅了一眼,然後就再不理會。而晉江縣的官府,也沒有任何動靜。


    “大郎君,這是怎麽迴事?”


    此時秋菊已經被折騰的瘦了一圈,她原以為到了縣城就能輕鬆一下,可是還沒等她鬆開這口氣,心就又緊緊提了起來。


    為什麽她覺得他們即將生活的縣城,看起來不太友好?


    蕭景鐸也沉著臉,直覺告訴他縣城的情況不對,可是他是隊裏的主心骨,不能露出絲毫的遲疑和低落,所以他隻是沉著地說:“我是朝廷正式任命的縣丞,有什麽可怕的,直接去縣衙吧。”


    他們初來此地,並不熟悉地形,惜棋被蕭景鐸帶出長安,她也有心在大郎君麵前表現一二,於是主動跑去和路邊的百姓問路。


    惜棋的心是好的,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她從長安而來,但是這裏的百姓時代聚集在此,口音,並不通啊。


    惜棋比劃了很久,還是沒從對方口裏問明白縣衙在哪兒,過路人見這個外地來的女子說了兩遍也聽不懂,索性懶得再費口舌,直接扭頭走了。


    惜棋站在原地,又氣又窘,頗有些不知所措,還是蕭景鐸看不下去了,喚道:“迴來吧,我們和此地口音不同,一時半會恐怕改變不了。官署修建總是一樣的,無外乎在居中靠北,隨我來吧。”


    果然,蕭景鐸帶著一行人左拐右拐,很快就在縣城中軸線的北方看到了縣衙。蕭景鐸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暗暗感到不滿。


    一縣之官署,天還沒黑,衙門口怎麽連個守門人都沒有?


    猛然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秋菊等人也被嚇壞了,隻敢亦步亦趨地跟著蕭景鐸。蕭景鐸身為縣丞,赴任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拜會自己的上官,可是現在門口無人,蕭景鐸沒法派人通報,隻好極為失禮地直接拜謁。


    各地官署的規製一般都是前衙後府,地方官白日在前堂辦公,晚上迴後院居住,為了保證縣衙的安全,朝廷明令禁止官員在外留宿。蕭景鐸依據常規,進了府門後朝西走去,西邊一般是縣令的地方,前麵辦公宴客,後麵安置家眷。


    蕭景鐸繞過迴廊,走入花廳,沒走兩步,便迎麵碰到了幾個人。


    這些人都穿著官服,顯然就是日後共事的同僚了,蕭景鐸拱起手,主動說道:“在下蕭景鐸,受吏部調遣前來擔任晉江縣縣丞。我等初來乍到,不識路途,現在才到縣衙,實在失禮。”


    對麵幾個書吏模樣的人上上下下打量著蕭景鐸,問道:“你是新來的縣丞?”


    “正是。”說著,蕭景鐸取出自己的名牒和路引。


    對麵的人伸手接過來,翻看片刻後,就轉手傳給其他人。蕭景鐸對此僅是笑著,並無不悅,等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後,他才問道:“敢問縣令在何處,我正要去拜謁明府。”


    “縣令啊,他死了。”


    蕭景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麽:“你說什麽?”


    “唉,隨我來吧。”


    這下蕭景鐸顧不得安置行李了,匆匆囑咐了蕭林兩句,就快步隨著書吏往後走。


    花廳後頭停著一件黑木棺材,威嚴的官衙陡然蒙上了淒愴之意,更不像話的是,在縣令的屍骨旁,其他人非但不肅穆哀悼,反而還在大吵。


    一個精壯的漢子憋得臉紅脖子粗,他臉上青筋暴起,看起來兇悍至極。對麵站著一個白麵書吏,長得白淨秀氣,一看就是縣衙裏的文職。


    方才隔得遠,蕭景鐸沒有聽清這兩人在說什麽,等走近了,才隱隱聽到“縣令”“兇手”“夜晚”等詞。


    看樣子他們是在爭執縣令的死因,可是無論是為了什麽,也不該在一縣之主的屍骨旁爭吵。


    蕭景鐸臉色已經寒冷至極,還沒等他開口,對麵的漢子突然發難,搶過一把刀就朝白麵書吏砍去:“誰耐煩和你費口舌,我砍死你個假模假樣的小白臉。”


    縣衙裏的人都沒想到壯漢會突然發力,猛不防就被搶走了佩刀。那個俊秀的書生看到壯漢操了一把刀過來,立馬慌了,忙不迭地往後跑,一邊跑還一邊喊道:“這個屠戶殺了縣令不說,現在還要砍殺我們,還不快將此人拿下!”


    馮家是晉江縣有名的刺頭,他們家時代幹屠宰勾當,兇悍無比,馮屠戶更是青出於藍,一拳頭下去能砸碎五塊瓦片,別說細胳膊細腿的孫司佐,就是其他佩刀的武吏也不敢貿然上前。


    馮屠戶仗著自己的武力,向來在晉江縣裏橫行霸道,方才他被孫家小子頂的說不出話來,心裏早就惱火的不行,他氣惱之下幹脆發狠,從旁邊搶來刀具,打算好好教訓下這些無能的官府中人。


    馮屠戶紅著眼在縣衙裏橫衝直撞,所到之處無人敢阻攔,全都驚叫著躲開。看到這些平日裏威風無比的官吏這樣孬種,馮屠戶憋在心裏的這口鬱氣這才散了,他正覺快意,突然虎口一麻,竟然被震得踉蹌了兩步。


    馮屠戶愣了一下,然後立馬瞪圓了眼睛,他這些年在晉江縣未逢敵手,更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敢這樣衝撞他。


    他兇悍地抬頭朝前看去,就看到一個穿著深青官服的男子站在前麵,麵如寒霜,正眼帶涼意地看著他。


    馮屠戶不屑地笑了一身:“又是一個小白臉。”


    說著,他橫起刀,像一塊巨石一樣朝蕭景鐸衝來。


    蕭景鐸冷冷笑了一聲:“一身蠻力罷了。”


    話音剛落,他反手抽出旁邊武吏的長刀,避也不避地迎了上去。


    被這一番變故嚇懵的武吏連忙喊道:“縣丞不可!”


    馮屠戶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大力士,一刀下去能剁碎豬骨,縣丞那個身板怎麽敵得過。方才這位新來的縣丞抽出他的刀,不知道怎麽點了一下,馮屠戶就被擊退了兩步,還沒等武吏反應過來,自己的刀又迴到了刀鞘中。武吏腦子發懵,有些反應不過來現在在幹嘛,可是下一瞬間,他就看見縣丞搶了他的刀正麵迎上去了。


    武吏被嚇得肝膽俱裂,這可是從長安來的縣丞啊,這位出了什麽變故他們可擔待不起。


    “使不得使不得,這位是縣丞……”


    武吏的話漸漸低了下去,他看到這位雖然說不上單薄但也絕對說不上健壯的少年縣丞單手執刀,靈活又利索地格擋著馮屠戶的攻勢,最後他橫刀架住馮屠戶的刀,猛地一個發力,竟然把以蠻力著稱的馮屠戶推得倒退了好幾步。


    武吏已經徹底驚呆了,他長大了嘴,不知該如何說話,隻能愣愣地看著蕭景鐸姿態輕鬆地拎著刀朝他走來,噌的一聲將細長的刀插入他手中的刀鞘,末了還補了一句:“這樣輕易就被人奪了刀,你的武藝太稀鬆了,日後要多加鍛煉。”


    “不是,這,我……”武吏語言係統紊亂,竟然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蕭景鐸解決了鬧事的屠戶,以絕對的武力威懾群吏,這才端起京城下派官員的架子,緩緩問道:“現在說吧,縣令,方才的爭吵,還有你們所說的兇手,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在縣衙裏,縣令是一縣之主,其次就屬縣丞最大,如今縣令沒了,由蕭景鐸主持局麵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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